金智昊说：“你去请个假算了，就说去医院检查身体。在我那里安置下来后，我负责给你找一个满意工作。你工作的事情，我心里已经有数了。这事呀，别指望陈领导，他接触的都是正规单位，收入低，没意思。”
金智昊和张红霞两人说得热热闹闹，陈玉栋倒成了模范听众。只见他看了看时间，说：“你俩这一出一出的，知道的是你们说着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小孩子玩游戏呢！”
金智昊说：“领导上，你也太武断了吧？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说着玩的？我们是当真的！是不是？”他看着张红霞，等她表态。张红霞果然笑而点头。
陈玉栋说：“那你们就玩去吧，找工作挣钱去吧！我明天可是无法奉陪，我要上班呢。我看还是说点关键的吧，张红霞你也别不好意思要，我先给你点钱，至少不能断炊吧。”
张红霞笑道：“还是老同学心细，先解决温饱问题呀！不过先说好，这钱可是借的，有钱时一定奉还。”
陈玉栋知道张红霞自尊心强，不肯接受别人接济，就开玩笑说：“还不还的当什么真？不过，你当真还我，我还是会要的，我可不像金大侠，人家可是个钱袋子啊！”
金智昊笑着对张红霞说：“你可不能借他的钱，回家不好交账，影响家庭安定团结，多不好！还是我借给你吧！”说着就从口袋的信封里拿出一叠钱。他从来就是把钱放在信封里，据他自己笑说是，钱夹子太贵，买不起。金智昊的“壮举”引来了周围人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张红霞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知道金智昊是真诚的，但她还是无法接受。她那虚弱的自尊心无法承受被同情、被资助的重量。最后，她还是决定从陈玉栋那里借。这样做会使她心里好受一些，她和金智昊可以在金钱拥有的数量上有差异，但在其他方面是没有差异的，是平等。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底坦然地和金智昊交往。
第二天一大早，金智昊的奔驰车就停在了地下室门口。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橘黄色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楼房照在地面上，照在黑色的奔驰车上，油光锃亮的汽车又把一道道光线反射开去，一缕一丝散开，倒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牵动着，摇晃着。
金智昊很绅士地在车里等着张红霞。将近七点时，张红霞如约出来。金智昊从车窗里探出头，张红霞朝他笑了笑说：“你变卦了？开车来呀？不去坐公交了？”
金智昊说：“我不开车怎么来这里找你呀！把车存放在这里就是了。”
张红霞看着被朝霞映得更漂亮的汽车，说：“我不认识汽车牌子，你这汽车的牌子像一个绘画中的北斗星？这是什么牌子？”
§§§ 第7节
金智昊打开车门，锁上汽车，见车窗慢慢地自动闭合后，笑着说：“我听说这牌子叫奔驰。”
张红霞笑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奔驰呀！难怪这么漂亮！走吧，让公交车带着你奔驰一回吧！”
金智昊说：“我刚才已经察看清楚了，你这里离公交车站还有差不多一站地呢，咱们就这样走着去？”
张红霞笑了，说：“总不能奢侈到打的去吧？开车去也不行呀，公交车站那里没有停车场，只有劳你大驾亲自走过去呀！”张红霞又打量地看着金智昊，说：“你这一身行头哪像是坐公交车的？西装笔挺，衬衫雪白，还有这领带和皮鞋，都是新的吧？第一次穿？到公交车上剪彩呀？你知道你今天像什么吗？”
金智昊问道：“像什么？”
张红霞说：“像新郎官呀！”
金智昊笑道：“不瞒你说，当新郎官那会儿，还穿不起这衣服呢！你看我平时都爱穿休闲的，今天这是左思右想后才决定穿这么隆重的。”
张红霞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假装没听出来。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公交车站。
正是上班高峰，等车的人很多。三个管理员身穿黄色上衣，头戴遮阳红帽，一手举着小红旗，一手拿着喇叭，忙忙叨叨地组织乘客上下车。车内被挤得水泄不通，车门口的人为了赶时间还要拼命往车上挤，车门被挤得关合不上。这时，管理员使劲把车门口的人往里推，帮助司机艰难地关上车门。与此同时，还要对着喇叭大喊：“上车的请往里面走一步，挤一挤！没上车的请等下一辆啦！下一辆车后面跟着呢，马上就来！都别挤！都别挤！都能坐上车，都有车坐！”
见此情景，金智昊不免面带难色。张红霞笑，悄声说：“怎么样，金大侠？不敢上去？车来时，你看我的，你先上，我后面保护你！”
金智昊笑道：“保护我？你开玩笑吧你！挤公交车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吧！”
说话间，汽车像待产的孕妇一样，晃晃悠悠地进了站。和往常一样，车厢内已经挤满了人，车门口处下来几个人后，下面的人才可挤进去。张红霞模仿管理员的做法，给金智昊加了一把力，先把他推了上去。可是，等她上车时，却只能上去一只脚，另一只脚只能悬着，多亏管理员推她一把，才算是关上了车门。谁知车门关时，却夹住了她的头发，发梢留在了车门外，疼得她喊了起来：“快开门！开门呀！我的头发！头发被夹啦！”在周围人的窃笑中，车门“咣当”一声被打开，她的头发获得了解放。她却被这个小意外弄得面红耳赤。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红霞的头发刚刚获救，手包又被夹在门缝里，她只好再喊：“包！我的包被夹啦！”乘客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张红霞显得很尴尬。司机不耐烦起来，大声说：“上不来就不要上呀！等下一辆呀！你这算什么？谁都走不了！耽误大家时间！”金智昊一听，顿时来气，说：“你怎么这样说话？还不是因为你这车太挤？你有没有同情心你？”司机火气也很大，说：“怕挤就别来坐公交呀！有能耐你去坐奔驰宝马呀！”售票员赶紧打圆场：“都少说两句吧！关门！走车！”
张红霞歉意地看着金智昊，悄悄说：“几乎每天都这样。”金智昊笑了笑，说：“这样的环境，不适合正常语言交流，倒是很适合吵架。”张红霞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乘客们大多是20多岁的年轻人。男的穿着整齐者居多，廉价的西装革履、浅色衬衫和领带，把他们打扮得很精神。这些人的头发一般都被整理得一丝不苟，可以明显看出喱水的功效。据说他们多数是公司小白领，保险业务员，或是推销员。他们有提着笔记本的，有肩挎提包的，有的正风卷残云般吃着早餐，有的早餐还在塑料袋里。总之，每个人的手上或肩上都没有空闲着。还有一部分男士是公交车环境的主要污染源，他们衣着脏兮兮的，从黑魆魆的衣领可以看出上次洗的时间已经很久，至少应在一个月前。挨近他们时，体味、汗味混合成一种说不出的气味扑鼻而来，从鼻腔直冲脑卤。
女孩子们永远是公交车内的环境美化器。她们多数都是认真打扮后才出门的，睫毛膏、眼影、胭脂、口红以及白皙的脸蛋，以及变化多端的发型，以及五彩缤纷的项链、手链、耳坠，像圣诞树一样，点缀着车内环境。也有些素面朝天的不化妆的女孩，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是车厢内的一道自然而独特的风景。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道可以算得上是车厢内的奢侈品了。无论是劣质的香水，还是清雅可人的香水，都可以安慰一下鼻腔，让它在呼吸了大量体味、汗味的间隙，可以稍作休息和调整。
张红霞和金智昊像其他乘客一样，紧紧挤在一起。金智昊说：“这一个个人像木板上的钉子一样，如果继续钉，肯定还能钉进去。”听到这话的乘客都笑了起来。张红霞也笑了，说：“多亏现在生活条件提高了，很多人都胖乎乎的，如果个个都是瘦子，就挤不出空间了，钉也钉不进去呀！”乘客们又发出了会意的笑声。金智昊说：“公交车是人气最旺的地方。”张红霞说：“对，谁要想沾沾人气，就来坐公交车，保管什么气都有。”
正说着，公交车进站，挤车画面再度上演，只听管理员喊道：“都别挤啦！上不去的等下辆！下一辆车后面跟着呢！”一脚在车上一脚在地上的小姑娘信以为真，伸着脖子往后看，问道：“后面有车？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到？”张红霞幽默地说：“看来，下次坐车时，要带上望远镜啦！”说的小姑娘笑了起来，别人也都跟着笑。金智昊说：“公交车上应该设吊座，把没位置站的人吊起来。”旁边一大男孩接着说：“设吊座，好创意！我有更好的创意！科学家应该发明一种仪器，可以改变人的几何形状。人在挤公交车时，由立体变成平面，每个人都像一张纸一样，整齐地码放在书柜上。这是最节约空间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就连疲惫不堪的售票员也跟着笑了起来。
§§§ 第8节
说话间，汽车到站。金智昊和张红霞艰难地挤下车。张红霞说：“知道我的钱被偷走的大环境了吧？当时挤得我人和包都分开了，我在前面，提着包的那只手在后面，中间还隔着两个人呢！”
金智昊说：“每天都这样上下班，够辛苦的。”
张红霞说：“我们这样的人有一说法，叫作草根。这个比喻真好，连个小草都不是，只是草根，见不到阳光雨露，生活在社会的底层。”
走到单位门口时，张红霞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进去打个招呼就过来。”
几分钟后，张红霞果然出来，金智昊说：“谢谢你给我陪伴的机会。来之前我心里还不踏实，担心被你晒起来呢！”
张红霞笑道：“你对我的评价竟然如此之低？我是这样不近人情的人？”
金智昊说：“不敢不敢，主要是你太忙，一忙起来就不见踪影。我呢，总是太清闲。”
张红霞说：“你真算是一个特殊的人了，不慌不忙的就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上帝对你真是偏心。”
金智昊说：“我这算什么成功呀？说真的，我连一点成功感都没有。每次挣钱计划成功时，我都会感到像是中了大奖一样，运气好而已，并无任何成就感。”
张红霞说：“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金智昊点头说：“是。”
张红霞说：“这我心里就有数了，可以给你做个简单的心理分析了。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到附近公园走走如何？”
金智昊说：“公园？太好了。我好几年没去过公园，总是泡在娱乐场所，掏钱买笑、买醉，其实，内心很空虚。”
张红霞说：“我想，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
这是金智昊听到的最让他感动的一句话，仿佛一个在黑暗中奔走了半辈子的人，忽然看到了一点亮光，暖暖的、亮亮的。
公园里有一片荷塘，历经了风霜的荷叶开始发黄，一枝枝高高举起的莲蓬垂头而立；池水很清澈，在蔚蓝色的天空映照下，水面像一面淡蓝色的镜子，映出莲蓬的倒影；池边发黄的垂柳、芦苇，在微风中飘飘摇摇，仿佛在欣赏水面上水墨画一样的影子。金智昊和张红霞坐在池塘边的两块石礅上，看着水面上的影子如梦似幻，如真似假，像幽灵一般摇摇曳曳，时隐时现。
张红霞先开口说话：“其实呀，我说的什么心理分析只是一个说法而已，我又不是正经的心理学家，最多是对现象的一个简单归纳，根本说不上是真正的心理分析。咱俩就当是随便聊天的，好不好？”
在张红霞面前，金智昊觉得心里特别安静。他甚至忘记了对她的欣赏和喜欢，激动、兴奋甚至心荡神摇的感觉都消失了。唯有心灵的安静，没有一点声响的安静。这正是他多年来不曾有过的感觉。这些年来，他的内心过于喧嚣，他的灵魂在灯红酒绿中摇摆，放纵也好，撒钱也好，即使在欢声笑语的包围中，他仍然会感到孤独，感到空虚。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是一个无边无底的深渊，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能填满它，而它却时时展现在他面前，像一个饥渴的幽灵，时时呼喊他、祈求他。
张红霞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金智昊，说：“你刚才说，你能够挣到钱是你运气好。运气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你的聪明和智慧以及对事情的准确判断。我这可不是拍你马屁，你看刚才公交车上那么多人，谁不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挣钱呢？可是能像你这样一出手就能成功的，又有几个？不多吧？你之所以给自己评价那么低，是因为你的个人价值没有转化为社会价值，也就是说，你的价值没有被周围的人充分认可。比如，你开家大公司，安置了很多人就业，给国家交了很多的税，那时，你的感觉可能会好一点的。电影《蜘蛛侠》中有句台词说的好，能量多大，责任就多大。当你把自己的能量转化为责任时，你就会觉得自己活得更有价值。但，这也只是表面的，至于内心深处的感觉，或者可以说成人们常说的灵魂归宿问题，未必由此而彻底解决。”
金智昊说：“你说的这些吧，我都想过。我这个人，不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也不是一个干大事业的人。我属于那种及时行乐的，注重自我感受或者是感官享受的。我也知道，这类享受只是表面现象，不能解决内心需求。内心需求的东西，不是金钱能够买来的。”
张红霞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到内心感受，各人感受都不大相同。但很多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内心深处有一种饥渴感，好像总有一种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呼喊着，越听不清越想听清。”
金智昊说：“确实是这样。自从认识你后，我的思想发生了一些变化，静下来的时候，总爱想一些摸不着边际的问题。在这些问题中，有一个是最困扰我的，每当想起，我都会不寒而栗。就是你刚才说到的，上帝偏向于我，让我在不经意间获得了很多财富。可是，上帝是公平的，当他把这么多财富加在一个人身上时，他肯定会从这个人身上取走一些东西，他会取走什么呢？健康？甚至生命？《圣经》中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人还能拿什么换生命呢？当然，基督教中所说的生命是永生的意思，我是不敢奢望永生的，只希望上帝能看到我的苦心，我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不是一个敛财无度的人，所以，我想用另一种方式把赚来的钱还给上帝。”
§§§ 第9节
张红霞被他说得心里冷飕飕的，但她却是认可这种说法的，她想了一下，说：“都是我不好，受我的影响，让你背负思想的重量。或者，你可以做些什么，上帝自然会看到，他就会给你更多的东西，比如幸福和快乐，而不是取走什么。”
金智昊笑道：“我近来正在酝酿一个计划，我相信上帝会高兴的。当我有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上帝就已经知道了，就把你送到我面前，做我的红颜知己，这是上帝对我的奖赏。”
张红霞笑了笑，说：“那我们就互为知己吧，我是红颜知己的话，你就是蓝颜知己。据说心灵与心灵的距离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而心灵与心灵之间的对话则是世间最难以实现的对话。”
金智昊看着静静的湖面，心中仿佛净无纤尘，说道：“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但在你面前，我却很想说出来。现在社会上有一些人，看到有钱的人会心存忌恨，甚至会有一些诅咒的声音。每当想到这些时，我心里就会不安宁。我觉得，自然界也好，人与人之间也好，冥冥之中，有一种信息来往，一个人，如果被忌恨或诅咒所包围，这个人就会难以平安，或者内心难以平静。每当我内心感到不平静时，我就会想到这一层。”
张红霞说：“你想得太深了。但我能理解你说的意思。忌恨和诅咒有时真的像是有魔力一样，能影响一个人的命运，甚至更多。你刚说的正在酝酿的计划，能不能透露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