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很快，两人的信息又在路上相遇，陈玉栋写的是：我现在的空间很独立，因她身体不好，不能影响她休息，我和她早已分室而居。黎珩写的是：我家那位开会不在家。看到这条信息，两人又无声地笑了，和上一条信息一样，又是时间相似、内容相似、心情相同，真是神了。
第三条信息是这样的，陈玉栋写道：接到电话后，心情难以平静，辗转难眠。黎珩写道：二十年弹指一挥间，电话后方知往事并不如烟。
很显然，两条相似的信息又在路上相见了。
发第四条信息时，两人的信息内容却是完全相同的：你先说，我等你。
这条信息的结果是两人都等着对方的信息。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一分钟胜过一小时。在等待的几分钟里，两人都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特殊分量。当这种感觉弥漫在凌晨的黑暗中时，两人都被震惊了，心中犹如被重锤猛击，沉重、沉痛、惊讶、惊喜，百味难辨，千言万语齐聚心头。
陈玉栋：一时真不知从哪里说起，打电话吧，又怕说不好。还是信息吧，像当年写信一样。你知道我第一年为什么没有考上大学吗？那时我满脑子都是你，根本无法学习。你的乖巧、可爱、文质彬彬，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的神经，我无法控制，结果越陷越深，几乎失常。
黎珩：我考上大学后，曾经给你写信。
陈玉栋：我怎么没收到？
黎珩：因为我没有寄出去，我怕你分心，怕影响你学习，又怕你拒绝我。
陈玉栋：你真傻，我怎么会拒绝你？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你？看不出我的不正常？
黎珩：在我看来，你是那么骄傲。骄傲到让人望而止步。你那高高扬起的头、你微笑的表情，你一阵风似的走路姿势，都是骄傲的，或者说是高傲的。每次，你和男生在教室后面哄堂大笑时，我就会想，你们一定是在嘲笑我。
黎珩含泪写了这条信息，陈玉栋看到时，百感交集，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他回道：天意弄人啊！我们错过了20年，整整20年啊！
黎珩回信：错过的岂止是20年？我们错过的是一生。
陈玉栋：我们若在同一城市该多好！我现在就想见到你。
看到这条信息，黎珩犹豫起来。她不知道见面时会是什么样，陈玉栋的激动和热烈让她心荡神摇，无法自控。自认为理智的她尚且如此，他又会怎样？况且，两人都有家、有婚姻啊！
左等右等不见黎珩回信，陈玉栋又发了一条：怎么不回信呢？不愿意见我吗？
发完，再等。还不见回信，陈玉栋就拨通了电话，听到黎珩的声音，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想看看是不是你手机没电了。”
黎珩说：“你还是那样，急性子。20多年了，都没有点变化？”
陈玉栋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除了皱纹和白头发，基本上没有变化。”
黎珩说道：“男人四十一枝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你那皱纹和白发是花朵上的金边，女人就不同了。”
陈玉栋说：“没想到你这么幽默。说说看，女人有什么不同？”
黎珩说：“女人的皱纹和白发是花朵上的雪和霜，是枯萎、凋谢的前兆。”
陈玉栋说：“在我心目中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乖巧可爱。”
黎珩说：“其实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也想见见你，你那时也很可爱，小个子，卷发，大头，大眼睛。”一向言语不多的黎珩变得开朗起来，仿佛遇到了多年的好朋友，心中有说不完的话。
陈玉栋说：“大老爷们，还可爱什么呀？老了，不可爱了。”
黎珩说：“都老了。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已经人到中年了，又胖又老又丑的。”
陈玉栋说：“我不信！我一定要去看看你。就在近期好不好？我把工作安排一下就去。”
黎珩无言。陈玉栋明白她的心思，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施加任何压力。我早就知道，你有一个幸福的家，你俩相处很好，他的工作也很有成绩。你呢，又是一个相对传统的人，不想因为我的出现改变现在的一切。这些我都能理解，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看看你，也算了却了我一段心事。只要我们心态好，见个面又能怎样？”
话已至此，黎珩还能说什么呢？她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其实，她最无法拒绝的是自己，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她同样想见到陈玉栋，见到这个让她曾经魂牵梦绕的人，让她第一次心动也是惟一心动的人。
陈玉栋接着说：“我趁周末去，飞机，一个小时就到。还没有想好是吧？我不强求你，我去看你是我的心意，你见不见我是你的自由。我到时给你电话，怎样？”
黎珩终于说话了：“咱俩几十年没说过一句话，说起话来却没有一点隔阂，倒像是多年相濡以沫的老朋友。我还没开口说话，你就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人与人之间，真是奇怪。”
陈玉栋动情地说：“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就像刚才的信息，没说几句，就知道对方的想法。看来，咱俩当初就该走到一起，成为一家人才是。”
黎珩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这是你的责任，考上大学后也不和我联系，大学毕业后，你又那么抢着赶着结了婚！”
陈玉栋不认账：“你也有责任呀！哪怕在我结婚前一天，你让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也不至于会有今天的进退两难。”
§§§第22节
黎珩说：“你别高估我的自信呀！你那么骄傲，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如果被你拒绝，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陈玉栋说：“是你自身条件太好，我自知配不上你。后来得知你找了现在这位，我曾后悔过，我和他没差多少呀！”
黎珩说：“20多年的旧账，一下子是算不完的。”
陈玉栋说：“是呀，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的眼睛怎么样？那时我最担心你的眼睛，小小年纪，就戴着小眼镜。”
黎珩笑道：“不用担心了，小眼镜已经变成老眼镜了。眼镜早已成了我五官的一部分。”
陈玉栋说：“那我还是要去看你。我去时，给你看一个特殊的东西。”
黎珩问：“什么东西呀？”
陈玉栋说：“先卖个关子在这里，到时候，你即使改变主意不愿意见我，冲着这东西，你也一定会见的。”
黎珩笑着说：“不愧是做了官的，做事双保险呀！都睡一会儿吧，明天眼睛该成小白兔眼了。”
陈玉栋说：“我敢肯定，我是睡不着的。你能睡着？”
黎珩默然。
陈玉栋说：“是我大意了，我不睡觉，你还要睡的。都是我不好，搅了你的好梦。”
黎珩说：“20多年的话集中到一天说，注定了今天是个无眠之夜。”
尽管天色已近黎明，但两人却都意犹未尽，都不想放下电话，似乎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对方。最后还是黎珩“发话”：“有话留着明天再说吧，我们都需要休息，需要冷静下来。好吧？”
陈玉栋说：“休息肯定是需要的，至于冷静，要看怎么理解了，你千万别冷静到20年前，绷着劲不理我，那我可就惨了。”
黎珩问：“惨什么呀？年轻时候都过来了，何况现在？”
陈玉栋说：“不一样。年轻时，对人对事判断不明白，不会面对和处理自己的感情。现在呢，如果你不和我联系，也就算了，现在既然联系上了，我都这样了，你又要冷静，你这不是害我吗？”
黎珩语塞，只好仓促说了拜拜，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两人都无法平静。黎珩脸颊发烧，心脏狂跳不已；陈玉栋只觉得胸中燃起了一盆火，烤得他整个人都热辣辣的。
几分钟后，黎珩又收到了陈玉栋的短信：睡不着觉啊，短信聊一会儿好不好？
黎珩回道：好啊！命题作文，你确定聊天题目吧。
陈玉栋：平时喜欢写诗吗？
黎珩：喜欢读诗，写得不多。你有诗作吗？发来欣赏、学习。
陈玉栋：我给你写一首诗吧！发给你，你千万别笑话我。
绿琦应伴文君飞，
彩毫当绘京兆眉。
自古才俊多磨难，
幸在不夷与不惠。
黎珩回道：有典故，寄情于典，咏史言志。有真情实感，我喜欢！非常喜欢！
陈玉栋回道：不愧是学历史的！知音也！
黎珩则回道：（配合你的诗情，回一首短的）
夜深人不静，
寂寞月照影；
何以解凝眉，
今生太痴情！
陈玉栋回道：
岁月无情人有情，
少小心事老大成；
有幸听君一席话，
胜却明皇霓裳声！
黎珩回道：本来你的诗写得中规中矩，我回了一首后，把你带到顺口溜的河沟里了。都怪我！
陈玉栋：本不为写诗，只为传情达意。
黎珩：多年未通音信，你的文学底子依然让我仰视。
陈玉栋：彼此彼此！下官正是因为仰视你才喜欢你的！
黎珩：下官？古装戏里的称谓？喜欢古装戏？
陈玉栋：喜欢，曾经非常喜欢！你呢？
黎珩：我也喜欢！从小听着家乡戏长大的！我看还是打住吧，咱俩要说的话说到明天早上也说不完！千言万语尽难言，留作来日细细谈？
陈玉栋：今朝两心得重逢，此情足可慰平生！下官遵命！晚安！好梦！愿你梦中有我。
……
当黎珩被情感的大浪冲得不知所措时，贺博并未离开本市，他的“出差地”其实就在本市。他在“她”家，准备和“她”一起过周末。
她叫孙红梅，27岁，身材苗条，长发披肩，皮肤白净。五官中，最迷人的是那双眼睛，黑黑的，深深的，亮亮的，像照在水中的月亮，朦胧、迷幻。
贺博这次回“家”并没有事先通知，原想给她一个意外惊喜。孙红梅不在，贺博就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不经意间，他看到了玻璃茶几上有一封未装进信封的信，心中有些纳闷：电话、信息、网络等通讯方式被越来越多的人接纳并使用，传统书信越来越少，尤其是像孙红梅这样的年轻人，写信的更少。他随手拿起那封信，一看是孙红梅写的，旁边信封上的地址是某高校博士生院。贺博忍不住看了几眼，接着往下看时，他的心像掉进了冰窟：从信的内容判断，这是一个现代版的童话故事。
童话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位在读博士生，信中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叫皓。白雪公主自然是孙红梅。两人在网络中偶然相遇。一连串的巧合让他们相信了彼此的缘分：他们都是第一次去聊天室；是同一年毕业的大学校友；皓的多年恋人反目而去，孙红梅正因得不到名分和贺博闹别扭；两人喜欢同一个歌星、同一种颜色、同一种饭菜、同一种运动……
网络聊天一个多月后，两人约定都不再游弋于虚拟的网络，要用书信的方式进行交流。接着，皓来看望孙红梅。皓长得一点也不英俊，头发黄，个子也不高，小鼻子小眼小嘴巴，鼻梁上架着一副材质很一般的眼镜。但皓的长相并没有成为两人关系中的障碍。见面后，更觉得两心相近，两情相悦，相互视为知音。皓在孙红梅家住了一周，两人柔情万种，难分难舍。
§§§ 第23节
此后，鸿雁劳顿，两地书忙。转眼半年过去，皓即将毕业，情正深，意正浓，两人已开始商议婚姻大事。
贺博看完信，气得脸色煞白。但他很快冷静下来，用手机拨通了孙红梅的电话，声音像平时一样平静：“小沈，这两天怎样？开心吗？”
孙红梅甜甜地说：“你不来看我我怎么能开心呀？”
贺博说：“你在哪里？我去看你？”
孙红梅说：“我在家里呀，快来吧。人家正想你呢。”
贺博说：“是吗？”
孙红梅说：“是呀！来吧，我给你准备好吃的。”
贺博说：“你等着吧。”
挂断电话后，贺博苦笑了一下，心中上下翻腾着一个词：人小鬼大。他千算万算，居然被这小丫头片子算计了去，心中有些窝火，但转念又想，不论怎么说，这几年，有了她的陪伴，他找回了年轻的感觉，这个过程还是很美好的，虽然结局不那么美好，但和她的事情总算可以划个句号了。她还年轻，找一个年龄相当的人结婚，不失为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贺博的心反倒开朗起来。最近，每当想到孙红梅时，他心里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和压抑。他最在意的不是孙红梅，而是黎珩。孙红梅只是黎珩的参照物，对比后，他更加坚信，只有黎珩是最适合他的。在黎珩适合他的诸多条件中，他最看重的是，黎珩和他从苦到甜，从无到有，白手起家，一路风风雨雨走到今天。清贫时，她毫无怨言，两人携手共同面对；富贵时，她淡定自若，低调做人，从来没有非分之想，甚至很少乘坐他的专车。古人说，贫贱妻不能移。这话听起来粗浅，但有谁知道话中深奥的哲理和背后的故事？
自从孙红梅有了名分之争后，贺博和她似乎走进了一处山重水复的水巷，贺博心中早已烦闷不堪。现在，看到这封信后，他忽然有了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暗说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总算结束了。”理清思路后，他给孙红梅发了一条短信：祝福你和皓！我们永远是好朋友，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告知。前路漫漫，请多保重。
孙红梅接到短信后，回家大哭了一场。她知道贺博已经看到了那封信，她原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向他说明这一切的，没想到事情的结局和她的设想相差这么远。也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说明，也许无言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但他们毕竟在一起好几年了，昨天和今天相隔的只是一条轮廓模糊的虚线，并非一道高墙。她只需回望一眼，她和贺博一起时的美好时光就会出现在眼前。这几年，贺博给了她很多相处的快乐，也有很多难言的酸苦。在她温馨的小家里，到处都打着贺博的印记，甚至那些香水、时装、口红、耳环，件件东西都记录着浪漫而欢愉的故事。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
短短一个月后，孙红梅就成了博士夫人。皓的工作地在上海，两人的新家就安置在了那里。
孙红梅走后，贺博的健康状况开始下降，连续失眠一段后，他又患上了高血压。让他始料不及的是降压药的强大功力，步入中年的他不再具有年轻时的雄风，他满心歉意地对黎珩说，他的更年期提前到来，请黎珩能够理解他。正当此时，贺博被提拔到外地担任市长，黎珩不愿离开自己学校，两人开始两地分居。从此以后，两人的生活曲线发生了新改变：贺博把心思和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诸如男男女女、是是非非之事，都不再挂心，如世外高人一般。这样做，倒是为他赢得了好名声。与此同时，他尽可能推掉应酬，定时锻炼。他把生活节律调整得像一座生物钟，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获得失去的健康。
黎珩和儿子一起住在空旷、偌大的家里，她却充满了心事。这天晚上，也是合该出事，自从贺博和孙红梅断了以后，两人很少有电话或信息联系。因此，贺博回家时，他的手机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时随地随身携带，而是很随意地放在茶几上。偏偏在他洗澡时，手机短信一条接一条地响个不停。黎珩听到后，刚开始并没有打算翻看，无奈手机响声鼓噪不休，让她无法安静。她随手拿起手机，翻开了短信。
第一条：亲爱的博，近来好吗？
第二条：为什么不回信息？忘了我吗？一起生活好几年，这么快就忘了我？
第三条：又有新情人了？不方便回信？
第四条：我和他吵架了，他没有你宽容、大度，他不像你那么宠爱我。在你面前，我像公主一样优越、幸福，可是，在他这里，我连灰姑娘都不如！最最亲爱的博，真的好想你！真的！
第五条：我们的爱巢还在吗？我走后你去过那里吗？真想让你再浇一次花呀！昨晚想你失眠，三点多还没睡着呢。怎么还不回信呢？看在我们曾经那么美好、那么甜蜜的份上，看到信息后给我回个电话好吗？
……
看到这些信息，黎珩的心顿时缩成一团！她曾经的推测和猜想一旦变成现实摆在她面前时，却是如此疼痛！如此难堪！如此屈辱！
贺博洗完澡，看到黎珩脸色不对，心中犯起了嘀咕，搭讪说：“洗澡真舒服啊！现在对我来说，能消消停停地在家待一会儿，不想工作上的事，也不接电话，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