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氤氲,一盏相思入骨,佳酿芬芳。
望着对面沉静而坐的紫衣神祇,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司命老儿头一次感觉到事情的难办。
自神魔一战结束后,便有数万个年头未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北辰紫微帝君,在这洪荒年历中毫无重大意义的一天,一声招呼都未打,施施然坐在了自个儿长命神宫的宫苑里,浅淡的丢了句:“本君忽然,想喝酒了。”
九重天上常有仙人来长命神宫讨酒喝倒不是个稀奇事,谁不知道司命仙君有个心灵手巧的徒弟名为斩玉,仙阶还挺高,是为上仙。她摘了十方幻境中那一株菩提叶为料,酿出的酒酿使人喝了心宜神清,口齿留香,因此在六界之中赢得不少好评。然而逐渐的,这品酒的顾客多了,一些批评也随之而来,犹记得两千年前榣山便那位当着斩玉上仙的面一次性喝了三大白,不省人事的醉话中提及不少荒古时代的往事,将自己弄得十分伤情。清醒之后,才沉重的对斩玉那丫头道:“红尘过往,喜忧酸甜,竟皆从酒中来。这酒,还是不酿为好。”
可斩玉那丫头越被指责却越来劲,更是大力推广自己以菩提叶制成的酒,还取了个雅致的名儿:相思酿。
顺理成章,装那酒酿的酒盏,便名为相思盏。
斩玉那丫头性子鲁莽,时常将这些酒酿忘在长命神宫中,一盏盏醇酒被搁置许久,物如其名,仿佛空中都弥漫了思念的味道。
斩玉那丫头……如今,也早已不能称作丫头了。十五万载的山古洪荒,冲淡的不止是那漫漫岁华。
司命老儿心里头一酸,下意识将青玉案上搁置着的一盏相思酿像个宝贝似的,往自己处靠拢些。吸了吸鼻子,下了逐客令:“老夫这的酒已然变了味,帝君前辈还是早些走罢!”
老头一开始便对他看不大顺眼是有原因的,明明是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个几万年,荒古之时便飞升成仙的老一代神祗,数十万年的岁月却对他格外怜惜:肤若凝脂,面若李桃——仍是年轻人的长相,还是个分外漂亮的年轻人长相。
可毕竟身份有别,司命的态度还是不敢过于恶劣,又提醒了一句:“听说……帝君丢了件神器?”十分贴心:“说不定老夫可以一尽微薄之力,帮助帝君今早寻回此剑。”
他眼底闪过一道玩味:“您不仅听说过,还在昨日与东海水仙说本君……赔了夫人又折兵。”
司命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他在找自己上门之前并非一声招呼都不打,而是早已跟踪观察了许久,竟连这点琐事都知晓。
吃惊之余,司命老儿又即刻正襟危坐,道了声“哪来的话”,又敛了神色。自然,帝君他神通广大,跟踪偷听这种事情应是与之沾不上边。
却又听他若有所思的接上:“东海那水晶宫越发亮堂了,明晃晃的教人眼睛难受。下次你去了,顺便和他说一声,让他改一改。”
果然……还是偷听了吧!
司命险些倒地不起。
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的开口:“帝君素来深居简出,这次长命宫一坐,恐怕不止是为了来讨杯酒、和老夫闲聊几句罢?”
“我可是新客。”紫衣的尊神在唇边缓缓攒了笑意,眸如玉色:“太子长琴与我说,‘红尘过往,喜忧酸甜,皆从此酒中来’,这小小一盏相思酿,当真这般神奇?”
司命挑了似染霜的白眉,将酒盏推给他:“帝君不妨一试?”
他却道:“司命好意,本君只好来日再受了。”稍一顿,垂了眸轻笑:“上头有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名头压着,倒真是让人爽快不起来。”说罢,已长身立起,语调沉静而又刚毅:“夫人与兵,本君早晚会一起带来。”
白发苍苍的仙君含了笑,眉目安详:“你与她的这一段缘,本就不该就此舍断。相思盏固然被传诵的出神入化,然而红尘过往,喜忧酸甜,却并非仅从酒中来。来来往往的每一位客主,都有一段自己不愿记起的故事。这些故事沉在酒中,化作了相思。”
“这是世上最后一坛相思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