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的话，臣妾已经好多了。”我微微颔首。我偷偷瞥到，他眼里闪过的诧异。因为从雪日那天起，我就没再跟他说过话。一句也不曾。什么身体好不好，吃得怎么样，睡眠怎么样，他都是询问我宫里的宫女而得知的。现在见我与他说了第一句话，这样的反应是难免的吧。
“嗯，皇后是准备出去吗？”他关心地问道，“打扮得这么体面。”后一句话是看着有华说的。
“是，”我如实回答，“臣妾准备去六王爷的府中去探望六王爷。”
“哦？”他皱起了眉，“出宫？”
“是。”
“你们先退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向身后的侍卫和宫女挥了挥手。
“是，皇上。”一阵顺服的应答。
“御史大夫那边还没有解决，今日朕是想来跟你说说丽妃背后的家庭黑幕。”他解释道。
我奇怪地看着他，“这个你不是让六王爷已经跟我说过了吗？又有新的变动？”
“什么？！”他惊讶地看着我，“六皇弟？朕没有让他过来啊。丽妃背后的家庭黑幕，只朕和朕的几个亲信大臣知道。朕并未告诉其他任何人！”
我张了张嘴，半天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六皇弟何时告诉你的？”他紧张了起来。
我合了合眼，冷静地问道：“皇上先别管他是何时告诉我的吧。只是，他为什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个……”他突然冷静下来，垂下眼帘，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自己去好好地问他吧。”
“你一点都不紧张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他无谓地笑了笑，“他是朕的皇弟，没有什么可紧张的。不过……你若是听到了什么你没有想到的事情，一定要冷静。”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想到的事情？
冷静？
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何。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满意地皱眉。
“让六皇弟亲自跟你解释吧。”他幽幽地转过身，走出了德贤宫的门，传来一句话，“怡然……朕不想放手啊！”
我仰望天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不想放手——指的是他的皇位，还是我？
不得而知了罢。
夜凌风渐渐走远，有华走到了我的身边，陪我静静地站着。
“有华，丽妃她……怎么样了？”我突然想起一个被大家都长时间遗忘的人。
“回娘娘的话，丽妃娘娘那日以后除了精神有些不大好以外，其他一切都尚好。”有华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日从夜凌风口中说出的话，毕竟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打击。
但是，夜凌风也应该只是单纯地护着她吧。
如若是她不解其意，那又如何呢？
我点了点头，问道：“皇上最近可经常去丽妃那里？”
“皇上只去过一次，送了许多补品，安慰了一下丽妃，就再没怎么去了。”作为一个奴婢，她知道的东西也不少。
“那我们走吧。”我说完便迈开步子。
“皇后娘娘，皇上他刚才……”
我不以为意地笑笑，“他没有不同意。本宫并没有做任何逾越礼仪之事，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是，娘娘。”有华再也不担心什么。因为现在整个皇宫都传开来了——皇后智斗丞相。
好也是我，不好也是我，我可是美名罪名一起当了呢……
在有华的带领下，我终于来到了夜御宭的府邸门前。
只单单“六王府”三个金色大字的招牌挂在上面，一如他的人——那么淡然。
“咚咚咚——”有华上前去叩了几下门。
“咯吱——”大门被打开了。
“请问，你们是？”一个年迈的老管家见了我们，奇怪地问道。
因为我并不喜欢华丽的装饰和繁琐的饰件，所以只着了身素衣，而且从来不乘轿子，他们自是认不出我的。
我向有华使了个眼色。
“我们家小姐是来探望王爷的。”她轻笑着解释。
真不愧为夜凌风的人，一点即通。
“王爷这些时日身子不好，这时候来探望……怕是……”他一副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让我们明白他的意思。
我笑了笑，对他解释道：“六王爷是知道我们要来的，你跟他通报一声。就说他的挚友来看他了。”
“好的，小姐。”说完他便关上了门。
“这个管家，看上去倒是很面善。”我轻声对有华说道。
“嗯，这是刘管家，在六王府中操劳了大半辈子，在奴才们之间可是有名的榜样呢！”有华一脸敬佩的表情。
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咯吱——”门又被打开了。
“王爷请您进去。”他和善地笑着。
“嗯，谢谢刘管家了。”我微微颔首。
“不谢不谢，我也是在这六王府操劳了大半辈子了，这位小姐您可是折煞老奴了。”他异常客气。
“麻烦管家带个路吧，我们家小姐可是是第一次来这府邸之中，对这儿可是一点儿都不熟悉。”有华在他人面前就又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好，这边走。”他在前面给我们带路。
“刘管家，你们这儿怎么花草这么少？”按说府邸里的花草应该非常多才是，而且看夜御宭那样的人，应该会时常摆弄些花草助助雅兴吧。
“唉，王妃是娇贵的小姐，特别讨厌那些花花草草的。”
王妃？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咯噔一声，掉进了万丈深渊。他有妻子？为何我不知晓？看样子，他很宠他的王妃呢。
管家的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王爷喜欢，但是王妃不依。王爷又不是暴戾不讲理之人，就依了王妃。依老奴之见啊，王爷不应……”
“本王不应什么？”天籁的声音已然变得十分嘶哑，传入耳中时，竟是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到了他的寝室前，名为：雅名居。把好好的“名雅”二字给倒了过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夜御宭。”我轻声唤道，“你怎么伤口还没有愈合就下床了？受了伤就算了，难不成还想以身殉职？”
“这位小姐……”老管家见我直接喊他的名字，不由得一惊。
“无碍。”夜御宭艰难地摆摆手，笑了笑，道：“这可是我六王府尊贵的客人。稀客呐！”
我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皱了皱眉，觉得十分心疼——又何况，他这伤是为我而受！
“我来扶……”我怔了怔，吩咐道：“有华，快扶六王爷回房。”话语已然有了责备之意。
“是，娘……小姐。”临时改口，倒是真的是有些不习惯。她一边迎上去，一边手已经偷偷捂着嘴乐了。
我无奈地看了看她，有意地噘了噘嘴，示意她小心些。
她马上会了意，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御宭看着我们无言的交流，终是看懂了，不由得轻笑了起来。
“刘管家，你先下去吧。”他温和地吩咐道。
“是，王爷。”管家走之前看特意瞄了我们两眼，一脸的不理解。进了屋，有华小心翼翼地让他躺在了床上，生怕牵动到他的痛处。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却是乱成了一团。想去帮有华，但是我知道不能帮。再想想他有王妃的事情，心中更是苦闷了许多。不知原因，没有缘由地苦闷。
“怡然。”他的声音很大。
“你叫我那么大声作甚？”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而有华早已知趣地自己跑出去玩了。
“你一直在那发呆，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么……”他苦涩地笑了笑，继而道：“哀伤的表情，我都要替你哭了。”
我愣了愣，虚笑道：“我没什么……倒是你？受伤成这个样子还逞强。我是来看你的，你好好地躺着就是。”
“哈哈，”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里竟给我一刹那的错觉——那是溶着幸福的笑。
“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来探望我了？皇兄他……”
“为什么你们都把他想得那么不可理喻？我只是来探望我的朋友而已。”我无奈地看着他，在床边管家准备好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因为之前他对你的行为……”他眼里的亮光暗了几分，“不说这些了。”
“以前是以前了。”我叹了口气。和他说话，总是能够推心置腹，不用顾及其他。但是我的心中却一直有着防备……我是真的很怕，怕这样的幸福随着我那不好的预感一起流逝。
“其实……我来，是想问……”我咬了咬唇，接下来的话却始终问不出来。
“问什么？”他竟有些紧张，一下子握住了我无意放在床榻上的手。
我惊慌地抽出，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是想问，丽妃的黑幕你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会告诉我？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帮夜凌风，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目的是什么。每个人……都不会，那么单纯吧。”
一下子的说完了心中想说的话，虽然惆怅，却还是舒了口气。
他的表情……很受伤。让我的心猛然被刺痛。
“终究还是问了是吗？”他深深地望着我，语气里满是沉重。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作为朋友……不，作为挚友，是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吧？抑或是，有难言之隐吗？如果你不愿告诉我的话，我不会勉强。”
又是沉默。许久，可怕的沉默。
“你知道云贵妃吗？”他终于开口，“先皇的妃子。”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
“云贵妃，是我的母妃。”他望向窗外，忆起往事，“她是一个很淡雅的女子，从来不与其他贵妃争宠。但是父皇就是看中了母妃这一点，才对她格外恩宠。其实母妃也并不是不领情，只是她不稀罕那些，她只是希望过自己平静的日子。如此而已。可是，那些贵妃一个个都是得了红眼病的人！”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指甲死死地嵌入了手心里，滴答滴答地流出血。
我惊恐不已，忙掰开他的手，安慰道：“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不说了不说了，我不听了。”
“你让我说下去。这么多年了，多少人遗忘了，就我还记得！”他的脸上满是沉痛，“母妃生下我后，身体就垮了下来。再加上韵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的挑拨，父皇开始对母妃厌恶至极，不管不问，就和生活在冷宫无异！当时母妃就想，没有宠爱，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也好。但是怎想，那些贵妃非要致我的母妃于死地！”他越说越激动。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轻轻地握着他的手，企图给他一些温暖的力量。再无任何其他表示。
“我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母妃的宠爱。她总是对我说：‘我要是没有生你，是不是现在就又是另一番局面？如果没有生你该多好’。我只是经常躲在黑暗的地方，享受自己的孤独，对一切事情都不闻不问。但是，我会经常偷偷跑去御书房去看书，偷偷习字，偷偷帮父皇批改折子。当然，因为我小，也很好逃跑，所以没有人发现。武功，也都是看哥哥们练的时候偷偷学会的。”
“一日，太后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带着几盒的茶叶——哼，说是皇上给她的贡品，让母妃尝尝。其实母妃知道其中有诈，却还是……”他的眼角滚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我的心不由得一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时间停滞，“你以为韵贵妃的太后之位是怎么坐上的？她的手上，间接地沾染了多少鲜血！”
我呆呆地望着他——
夜御宭，虽然你没有用更多的语言说这些话，但是你心中的痛，我能够理解。
我们啊，是如此相像呢。
所以心才能靠得如此近，不是么？
“怡然，对不起。”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什么？”我奇怪地看着他，心中顿生无尽的惶恐与不安。
夜御宭。不要，不要做任何我讨厌的人。
“我是为了报仇，利用了你，但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就放开了手，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利用我？欺骗我是不是？”
“我现在是知道了，为什么你会帮夜凌风，为什么你会和夜凌风一样知道丽妃的黑幕！”我猛然明白过来，全身都在颤抖，激动得不能自己，“因为你想借此来报复太后！和太后走不同的路！其实许多夜凌风知道的消息你也全部知道！而且跟我说的话，都是精密消息。对不对？！”
其实之前我就怀疑过，但是我不敢，也不想去兑现！只是用一切话语安慰自己，麻痹自己。但是如今他一句话，就将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你说得都是事实，但是……”他无奈地看着我。
“什么但是，没有但是！”我全身都僵硬了，“竟然连你都骗我？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你知道我把你当成什么吗？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唯一一个！但是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夫君，什么人在你的房里！”一个大大咧咧的娇气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接着门就被不客气地打开。
“夫君，你，她……！”
这一看就是一个骄横的大小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脸上的神情马上就变为了怒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给吃了！
“你是什么人，到我的夫君房里？夫君，你和她做了什么了？”她气急败坏地作势就要和我拉扯起来。
“萍公主，你不要无理取闹，我和这位小姐没有什么。咳咳……咳咳……”夜御宭赶忙解释。
“放手。”我冷静地看着她，冷冷地要求。
她突然愣住，可能是我的神情太吓人了吧，于是木木地放开了我的衣袖。
“六王爷，”我掩饰住所有情绪，冷声道：“你的为人本宫也看清楚了，你的王妃本宫也见识到了。今日本宫真是不虚此行啊！”
“本宫……你，你是……？”这个名为萍公主的骄横大小姐，此时正惊慌失措地看着我，连下跪都忘记了。
“皇后娘娘，怎么了？”恰好有华这时赶了过来。
“皇……皇后娘娘？我……不，臣……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她终于跪了下来。
“有华，我们走吧。”我不再言语，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够将一切都甩在身后。
“是，娘娘。”有华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也是识大体的人，便连忙尾随在后。
“这位小姐，您这是……”走到半路，管家见我脸色不好，便赶紧问我。
“我们家小姐要出府，其他的无需你多问。快带路罢！”有华催促道。
“不得无礼。”我做了个手势，“刘管家，你们府中的王妃回来了，所以本……我就先离开了。你给我们带路吧。”
“好。”管家点了点头，简单地应道。
有华担忧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她不知我又经历了怎样的伤害……
如此让人心碎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