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妈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像是只润湿了嘴唇，然后又皱了皱眉头，将茶杯放下，轻扶着额头自言自语道：“这蛮夷茶还是太怪了，并无茶味。”
大妈妈似乎从来不将任何事情放在眼里，我却紧张的直冒冷汗。她刚严肃的说完我是河岸百年来第一个住下的男人，然后立马将话题引到了从北边带来的茶上。我不知道该如何跟着她的思维走，只好硬着头皮说：“北域寒冷，多以酥油茶暖身，与南方的品茶不同，所以味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是小草与你说的吧。”大妈妈将茶杯盖上，那杯盖遮住了酥油茶浓浓的香味，“可小草她自己也没离开过河岸半步，你又认为她是听谁说的呢？”
我刚要作答，大妈妈却没给我机会，说：“自然是听我说的，你不过是用我的话来接我的话罢了。”
我默然无语，大妈妈似乎很满意我这种无话可说的窘态，微微掀起了嘴角，她的手指有节奏的轻叩桌面，道：“你还是太幼稚了，不过幼稚也好，你再成熟些，便藏不住你了。”
我不明白大妈妈的意思，大妈妈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我双腿直颤。
“我听小草说，你有段时间曾偷溜到外面去，看她们表演吗？你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大妈妈的眼睛黝黑而深邃，上了年纪的人，眼睛总能比平常人看到的东西更多，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站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像是没穿衣服，“听库房的管事说，有人经常偷溜到库房去练琴，是你么？”
我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原本以为自己做的十分隐秘，却没想到从来没有瞒过大妈妈的眼睛。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很糟糕，面如死灰。大妈妈如同一座山，静静地坐在那里，可当你抬头，却发现看不到山顶，以为是山顶的地方却是云雾缭绕的半山腰。你永远也看不透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山，就像我永远看不透大妈妈似的，我原本以为她会怪罪我，可我再一次看错了。
“不用那么紧张，学学这些技艺也是好的，如果你想到外面去的话。”大妈妈轻轻地走到我跟前，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了起来，她直视着我的眼睛，道，“你知道吗？你有双最完美的眼睛，你长得和她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虽然你是男儿身。”
“和谁？”
“你的母亲。”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南方人多不喜欢喝酥油茶，即使酥油茶一滴便能让人暖起来，可酥油茶并不好看，也不符合南方人的口味，南方人更喜欢的，是装在茶杯里的龙井，他们认为有意境。”
“我不懂。”
“如果有人拿着一个精致的茶杯，告诉别人，这里面是万年龙井，那么便会有无数人追捧，即使茶杯里装的是酥油茶。”
“可谁会这么傻？”
大妈妈放开了手，轻轻一笑，走回了桌子边，拿起茶杯轻轻地把玩着：“如果是我说的话，这城里所有人，都会深信不疑，傻傻的，像疯子般的追捧他们原以为是万年龙井，可却是他们最讨厌的酥油茶。”
“辰，你想出去是么？那么你就变成这杯酥油茶，我帮你盖上茶盖，至于杯身么。”大妈妈像打量艺术品似的打量着我的全身，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十一岁的你来说，已经是最完美的杯身了。”
就算是我再愚钝，也慢慢地明白了大妈妈的意思。我当然想出去，不管是谁憋在那该死的后院七八年，也会想要出去的，可是，出去的代价，是我变成一个女人？
“辰，能在河岸住下的只有女人，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也必须是个女人。”
……
“辰姐，已经收拾好了。”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的小女孩，帮我铺好了被子后，毕恭毕敬的站在了我旁边，低垂着小脑袋，俨然一副小丫鬟的样子，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个小丫鬟。看着这个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我不禁有些崩溃。
“小草，连你也捉弄我！”
小草抬起头来，小脸蛋红扑扑的，她瞪着大眼睛使劲的甩了甩头：“我没有捉弄你，大妈妈吩咐过了，从今往后我只能叫你辰姐，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你的身份。”
“大妈妈说你就听吗？”我没好气的说道，“我叫你不要告诉大妈妈我晚上出去练琴的事情，你还不是一样说了。”
小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那毕竟是大妈妈啊，她问我，我不敢不说啊。”
“算了算了。”我冲着小草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打量我所住的房间。大妈妈要把我培育成一个舞女，于是我的房间也被安排到了这个走廊，房间也和其他人一样大小，一床一桌两椅一屏风而已。这样看来命运也果真造化弄人，在这生活了将近十年，这河岸我最怕的地方便是这走廊，生怕一不小心被人发现我就会被大妈妈赶出河岸。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的问题，因为我也住进了这走廊，还是以舞女的身份住下的。
“小草，我后院的衣物呢？”我找了半天，也没见到我在后院居住时的衣服和玩物。
“被烧了。”小草怯怯地说道，似乎是怕我迁怒于她，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是大妈妈吩咐的，说你不能被人看穿身份，那些男儿用的东西也就不能再用了，于是叫我都烧了。还有，大妈妈叫你不要整天想着怎么玩，既然喜欢练琴，就多练习，余下的时间学习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舞女。”
小草的话还没说完，我便倒在了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很无奈的说道：“看来大妈妈是认真的，可是，我像是个女人吗？”
听了我的话，小草很是认真的走到我面前，歪着脑袋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像，辰哥，哦不，辰姐你的眼睛很漂亮。”
“又来了，不管我长得像不像女的，我毕竟不是女的啊。”
“大妈妈还说了，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余事情她会解决的。”
“对对对，她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我突然感觉到很是烦躁，用手拼命地挠着头发，“十年了，她让我呆在后院不许见外人，我便一直呆在后院从未离开过。这不让做那不让做的，好不容易准许我离开后院，但却要让我变成一个女人！她到底是有多么讨厌男人！”
说到气急，我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就想往地上砸，可就在将杯子高高举起的时候，我瞥见床头有一面铜镜，镜子里有个长发佳人，手里高举着杯子。我这才意识到大妈妈为什么会想让我成为一个舞女了，而小草也觉得可行的原因了。
因为，我真的太像一个女的了，如玉般的肌肤，高挺的鼻梁，以及小巧的嘴巴，但是最为关键的，还是我有一双最为特别的眼睛。
我有一双罕见的重瞳，这是在这京城唯一一双，或许也是这国家的唯一一双。上一次有这么一双眼睛的只存在于史书上，一个拥有重瞳的将军差点征服了世界。不过这双眼睛在我身上时，却没有那种征服世界的霸气，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妖艳。
我伸出手到那铜镜上，触摸到一抹冰凉。我将手指缓缓的移动到镜中人的眼睛处，镜中人也和我做着一样的动作，而我另一只手，则直接抚摸上了我的眼睛，感觉到了指间的微微颤动。
“大妈妈说，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我轻声说道，“这是我从她的嘴里第一次打听到有关于我母亲的信息，或许二十年前，我母亲也是河岸的一名舞姬也说不定呢。”
小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那去问问二十年前在这河岸的人不就行了吗？如果是辰哥，哦不，辰姐的母亲的话，肯定是很漂亮的，不可能没有人有印象。”
“二十年前这河岸的人，或许只有大妈妈一个了。”我将一直夹在指中的杯子放回了桌面上，喃喃自语道，“或许这也是个机会？打听我父母的机会？”
“打听你的父母？”小草傻乎乎的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二十年前只有大妈妈在河岸吗？那你向谁打听啊？”
“笨。”我敲了敲小草的脑袋，看着她吃痛的捂着额头，我的心情不觉间也好了许多，“这河岸的舞姬，二十年前只有大妈妈一个，但不代表来这里的男人们，没有二十年前的老顾客啊。”
“辰哥，哦不，辰姐真聪明。”小草一脸崇拜地看着我。
“哼哼，那是当然，现在我要做的，便是尽快的成为一名合格的舞姬。”我握紧拳头，斗志昂扬。
“可辰哥，哦不，辰姐你现在连普通的舞女都不是啊。”小草即使地给我泼了盆冷水。
“不知道找人学啊，你去打探打探，看住在我周围的都有谁，擅长什么，我要集百家之长！”我给自己泡了杯茶，翘着二郎腿，毫无淑女像，反正现在我还不是个女人。
“哪里用打听啊，辰哥，姐，这河岸谁不知道，你的隔壁，就是冉星姐啊。”
“噗！”我来不及反应，一口热茶全部喷到了小草的衣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