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已近30年了。30年中，时常想起父亲的教导：“二小，咱人穷志不短，一定要争气。”父亲的教诲像长夜中的一盏明灯，一直陪伴着我，照亮我前进的道路。可以告慰父亲的是，儿子没有辜负您的培养和期望，现已成为葡萄膜炎专家，被一位在美国工作近30年的华人教授誉为是真正把中国葡萄膜炎推向世界的中国专家。每当坐在飞机上去世界各地进行学术交流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父亲当年给我说的笑话：在飞机尾巴上吊着，在空中转上几圈。想到这里，我心里即有一阵长痛：爹，儿子惭愧，没有帮您实现这个梦想，如有来生，儿子一定让您如愿以偿！
每次回家探亲时，我都会来到父亲的坟前，给父亲聊上一会儿。另外一个不可缺少的事情是，我带上几条烟，长跪在坟前，默默地将香烟点燃，看着它冒出缕缕青烟……
我自言自语说：“爹，香烟您收到了吗？快抽完时，请您给儿子托个梦，儿子给您买，希望您在天堂里再也不缺烟抽……”
一对希望夫妻
今天，这对夫妻又按时来看我门诊了，男的30多岁，患白塞病已10多年，双眼无光感已5年了，每年都会从湖南到重庆复诊两次。每次都是他太太陪着他来复诊，夫妻俩每次来都显得很轻松，好像病不是生在他们身上，好像双目失明与他们无关一样。
说起白塞病，我要先给大家介绍一下基本情况。“白塞病”
在英文中叫Behcetdisease，也有人把它叫作“毕夏病”，多发生于日本、中国及中东一些国家。由于此病多发于古代丝绸之路穿过的国家，所以又被称为“丝绸之路病”。
这个病可是一个很严重的疾病，多发生于中青年，病人往往全身多个系统受累，在眼睛可引起葡萄膜炎、视网膜炎、前房积脓等改变；在口腔引起复发性口腔溃疡，一些病人的口腔溃疡相当严重，可同时出现10余个口腔溃疡，痛得不能喝水吃饭，但一般持续1～2周即自行痊愈；在皮肤上可出现多种改变，如结节红斑、毛囊炎、脓肿、溃疡，不少人发生青春期后的痤疮样皮疹，即在青春期后患者面部、颈项、背部出现类似青春痘样的皮疹，有时皮疹可长出脓点，这些皮肤病变往往反复发作；另外一个常见的表现是生殖器周围发生溃疡，溃疡可是单个或多个，可发生于阴茎、阴囊、大小阴唇等部位，为有痛性溃疡，一般持续1～2周即可愈合；在神经系统可出现多种改变，如肢体麻木、偏瘫、癫痫、脑炎等；在消化系统可引起消化道溃疡；在呼吸系统可引起肺血栓性静脉炎；在心血管可引起血管瘤，动脉血管瘤破裂可引起大出血而导致死亡；此外病人还可出现关节炎、附睾炎、血栓性静脉炎、肛门周围脓肿等多种改变。
一般而言，在上述多种系统病变中，眼部病变是最令人头痛的，葡萄膜炎（包括了视网膜炎、视网膜血管炎）往往反复发作，每次发作对视功能都是一次损害，特别是到后期，视网膜血管往往完全闭塞，视网膜发生全层萎缩。病人此时视力严重降低甚至完全丧失，并且是不可逆的视力丧失。目前虽然有多种药物（如糖皮质激素、环孢素、秋水仙碱、环磷酰胺、苯丁酸氮芥等）可用于此病的治疗，但这些药物的作用缺乏恒定性，有些人可能对某种药物有反应，有些人对另外一些药有反应，有些人对多种药都无明显反应。此外，这些药物都有很多副作用，如一些药有肝毒性、肾毒性、神经毒性、心血管毒性，一些药物可引起白细胞减少、贫血，还有一些药物引起男性不育、女性月经不调甚至闭经。激素可引起水牛肩、满月脸、四肢变细、股骨头坏死、血糖升高、胃溃疡穿孔等等。因此医生在为病人治疗时往往非常小心，既要考虑治疗效果，又要尽可能减少药物的副作用。
最近国外研制出一些生物制剂，如干扰素α、肿瘤坏死因子的抗体或可溶性受体。但这些生物制剂往往治标不治本，用药后在多数人有立时效果，但当药物作用消失后葡萄膜炎通常又复发，医生和患者均对此既苦恼又无助。因此这种疾病又被称为“眼科中的顽症”和“硬骨头”。
记得有一次，一位年轻患者在患病一个月时找我就诊，我反复告诫他这种病的后果非常严重。开始他不以为然，不按时吃药，不到1个月内葡萄膜炎复发了3次，并且每一次都比前次重得多，这时他着急了，急急匆匆又赶来请我诊治。他问我他患的这种眼病究竟有多么严重，我告诉他，此病可以严重到把你的工作变为别人的工作，把你的老婆变为别人的老婆。听到我的解释，他才真正意识到此病的严重性，以后按医嘱定期复查，经过2年多治疗，疾病得到治愈，双眼视力恢复到1.0。
转了一大圈，言归正传，开头出现的那对夫妻每次前来就诊，都会使我由衷感动和有心灵震撼的感觉，这是因为夫妻两人成就了一段凄美动人的故事。
病人姓王，他的妻子姓张，二人出生在湘西一个小山村，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小王的父亲曾是省城一家大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下放到老家接受改造，在上世纪80年代初被平反，后因身体原因未返回原来的省城医院，就近到了当地一家镇医院工作。由于国家补偿了一笔钱，所以小王家境还算殷实。可小张家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亲是一个残疾人，整个家庭全靠母亲一人用瘦小的肩膀支撑着，可想而知生活得相当艰难。
自幼聪明漂亮懂事的小张经常放学后帮妈妈干农活，深得母亲的疼爱。在学校，小张聪明好学，学习成绩在班里总是数一数二，老师总是夸小张是个好苗子，以后大有希望。同桌的小王虽然聪明，但很顽皮，上课时总是搞点小动作，因此经常被老师点名批评和罚站。
小王对小张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经常像大哥哥一样护着小张。有一次在放学的路上，有几个社会上的小混混缠着小张不放，小王挺身而出，像小说里的英雄救美人一样，不知从哪里来了那么大劲，一下子把比他高半头的一个小混混摔倒在地，打得那人鼻青脸肿，其他几人吓得落荒而逃。自此以后，小王自愿当起了护花使者，处处照顾小张，小张在学习上处处帮助小王，一来二去，完全像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在繁忙紧张的学习生活中，俩人逐渐有了一天不见面即有想念对方的感觉。
中考那年，俩人同时考进了县重点高中，俩人约定在开学那天相伴徒步去20公里外的高中报到。那天早上，小王一大早就在村口等待小张，可等了1个多小时，仍不见小张的身影。小王急得一口气跑了两公里来到小张家，他看到小张与母亲哭作一团，使他大吃一惊。原来小张的母亲这几天一直到处借钱，为小张筹措学费，无奈东拼西凑，借了多家仍未能凑够学费，懂事的小张怯生生地流着眼泪告诉妈妈她不要再上学了，要帮妈妈干农活，来供给上小学的弟弟和妹妹。母亲心痛又无奈地看着稚嫩又懂事的女儿，不觉泪如泉涌。
小王深深地被这一幕所打动，他跑上去说：“阿姨，老师说小张是一棵好苗子，她有上大学的梦想，我要给她希望！”小王急匆匆跑回家中，把小张交不起学费的事情给父亲说了一遍，央求父亲将准备买手扶拖拉机的钱用来支持小张上学。父亲看着儿子，深深地被他打动了，答应了他的要求。这样小张得以顺利地到学校报到。
长大懂事的小张深感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更加努力学习。俩人相互鼓励，学习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照顾。三年的高中生活一晃而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小王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学，小张则考到了省外一所重点大学。小张母亲得知这一喜讯时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己女儿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忧的是如何筹措女儿的学费。小王早知道小张母亲的难处，再次央求父亲把准备在县城买房的钱拿出来帮助小张，看到两个孩子都是那么有出息，老人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在赴外地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小王、小张相拥在皎洁的月光下，小王对小张说上学不要太节省，要保重身体，我可以做家教，可以假期打工，支持你上学。小张泪眼朦胧地告诉他：
“我欠你太多，你两次给我希望，我要一辈子报答你，不管以后多困难，我们都不会放弃两人的约定。”
大学毕业后，小王如愿以偿留在省城一个政府部门工作，小张则放弃了留在一线城市发展的机会回到省城。接下来二人举行了简朴而又隆重的婚礼，在婚礼上小王将一枚戒指戴在小张的手指上，动情地说：“你是上帝赐给我的一个礼物，我把你视为我的生命和眼睛，我要用我的全部爱你一生。”小张激动而又沙哑地告诉小王：“今日牵手，缘定终生，相互搀扶，永不言弃。”
婚后的日子虽然每天柴米油盐，生活平淡，但二人恩爱有加，生活甜蜜。虽然工资不高，小张还要寄钱给妈妈供弟弟妹妹上学，但相爱的日子使俩人品尝到了生活的快乐。结婚一年后，俩人相爱的结晶——女儿出生，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无限的幸福和甜蜜。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3年过去了。突然有一天，这个幸福家庭被病魔击得支离破碎。
一天早晨，小王洗漱完毕正欲早餐，突然发现双眼像蒙了一层纱布一样。又过了两天，他感觉眼前有一黑幕遮挡，随后，他出现了口腔溃疡，小腿上起了多个如钱币大小的红斑，当地医生告诉他，是患了白塞病。医生给他用了大量激素，用药一段时间后，视力好转，但没过一个月，又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如此反复发作，一年之中竟发生了10多次，视力从原来的1.0下降到0.1。
突如其来的眼病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整个家被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恐惧之中。小王性格变得异常暴躁和内向，动辄即发脾气，甚至有时候摔东西，女儿吓得在一旁大哭。
这时妻子小张总是默默地一旁流泪，待他发完脾气后，小张总是小心翼翼地收拾打破的东西和地上的碎片。看到这些，小王又忍不住对自己的过错感到自责，抱头痛哭。妻子总是走过来用手轻轻梳理他的头发，让他尽情宣泄心中的郁闷、烦恼和无助。
有一天，他告诉她，他真不想治了，想永远了却心中的痛苦。她告诉他，亲爱的，我们不是约定了再困难也不放弃吗？因为我们爱着对方，因为我们彼此可以给对方永远的希望。他用模糊的双眼凝视着她那含着泪水的双眼，第一次懂得了承诺的庄重含义。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自私狭隘，愧疚地说：“对不起宝贝，我要为你活着，因为你是我的希望，我也是你的希望。”
接下来那段日子，小两口脸上再没有以前的郁闷和痛苦，小张带小王四处求医，听说哪里能治这个病就到那里去治。
后来经人介绍，小张和小王找到了我。我为患者检查后，发现双眼光感、光定位不良（表明视网膜和视神经遭到了严重破坏），双眼眼压高达50mmHg以上，双眼虹膜完全后粘连（房水流出通道阻塞），并且出现了并发性白内障。当时为其诊断为白塞病、并发性白内障和继发性青光眼。
看到眼部这些改变，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悄悄地将小张叫到一旁，耐心地给她解释了她先生的病情和无可逆转的结局。听着我的解释，小张泪流满面。她对我说：“求求你教授，只要能让我先生恢复视力，我什么都愿意做，愿意献出自己的一个眼球为我先生移植上。”
我无奈地告诉她，目前医学尚不能移植眼球，只能移植角膜来治疗因角膜病而失明的病人。
她一下瘫坐在凳子上。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对我说：“教授求求你，请你千万不要把这个事实告诉我的先生，我怕他受不了这个打击，我怕这个残酷的疾病击碎他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她要兑现她的承诺，将成为对方永远的希望，永不言弃！
面对这位女士，我无言以对，只有承诺永远为她先生守着这个秘密，让他们永远生活在希望之中。就这样夫妻两人每年按时前来重庆就诊两次。每次看到这位患者，我都非常认真细致地为他检查，然后给他开些简单的西药和一些调理身体的中药。每次小张都是乐呵呵地牵着小王的手，带着信心而来，又带着希望而归。
在最近一次前来复诊时，小王趁他爱人外出交费之机，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教授我早知道我的眼睛没有恢复光明的可能，请你不要告诉我太太，我想让她永远生活在希望之中。”看着纸条上的歪歪斜斜的字体，我的眼睛湿了。我为小王失去眼睛而惋惜，也为他遇到这么一位善良的妻子而高兴，更为他们彼此相爱而感动。我深深地祝福他们——永远生活在幸福和希望中的一对夫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