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约翰·乔和冯大眼珠子瞪大了眼睛，吃惊不已。霍啸林瞪向小六。小六立刻明白，喊道：“坚决拥护枪毙土匪头子。”稀稀拉拉地，人群中开始有人跟着附和。
霍啸林更加卖力地喊着口号。
瞄准着霍啸林的赵舒城难以置信，张大着嘴，手指不得不离开扳机，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这种场合下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打死霍啸林了。
赤本看向人群中的霍啸林，伸出了大拇指。霍啸林讨好地笑着，点头哈腰。梅姑娘的目光中只有宋老虎，耳畔传来的一切，她仿佛都没有听到。她慢慢地将手里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孝服。她将孝服穿在身上，又将白带子系在腰间，麻帽戴在了头上。这一切，她做得是那么坦然，宛如在戏台上演戏。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吸引了。梅姑娘径自走向断头台，有伪军用枪拦着她。梅姑娘说：“我是宋老虎的未亡人，我要为他收尸！”伪军们不知所措。“你们是不是中国人，难道不懂得中国人对亡故的亲人应该做些什么吗？”梅姑娘的咆哮让那两名伪军下意识地向后退着。她走上断头台，伸手摸着宋老虎的脸：“老虎，你的压寨夫人来给你收尸了……”
万念刚要大声呼唤，霍啸林又一次攥紧了他的手。万念点点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张着嘴，默默地呼唤着：“娘——娘——”梅姑娘用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捆绑宋老虎的绳索。现场的老百姓全都惊呆了。
赤本压低声音说：“这个女人在干什么？”
何子清说：“她披麻戴孝，肯定是宋老虎的女人。指挥官，我把她抓起来，土匪头子的女人，也该枪毙！”
赤本说：“不，这个时候敢来收尸，这个女人值得武士尊敬，别难为她，放她走！”
梅姑娘先割开宋老虎胳膊上的绳索，又割开腿上的绳索，最后割开肩膀后面的绳索，用自己的肩头架住了宋老虎，抓住他的胳膊，试图将他背下来。见日本人不管，霍啸林暗示小六。小六连忙示意约翰·乔和冯大眼珠子，三个人挤了过去。
“啊……梅……这位大嫂……”梅姑娘抬起头。小六眨着眼睛：“这位大嫂，我们帮你。”
“不用。”梅姑娘一步一步地往前拖着宋老虎的尸体。
“你一人怎么把他弄出城去啊？”
“我带了车来。”
“车在哪儿？”小六问道。梅姑娘看向远处。
小六一使眼色，约翰·乔和冯大眼珠子连忙上去帮忙，他自己跑向远处推车。
老百姓让出了一条路。约翰·乔和冯大眼珠子将宋老虎的尸体抬到了平板车上放好。
就在小六将车把交给梅姑娘的一瞬间，小六轻声说：“请梅姑娘放心，我大哥……还有我们会照顾好万念！”
梅姑娘点了点头，抬起头向远处望去，霍啸林拉着万念的身影映入她的眼中。
她没有任何表情，将车把上的大绳套在肩头，用整个人的力量拉着车，径自离开了广场。
衰草，凄风。梅姑娘拉着平板车，艰难地走着。宋老二带着一众土匪奔跑而来。
土匪们纷纷叫着：“大当家的！”
“你们来了？太好了，我拉不动了……”梅姑娘累得瘫在车旁，宋老二连忙扶住她。
土匪发现车上是宋老虎的尸体，喊道：“是老虎大哥！”宋老二惊讶地说：“大嫂，您这是……”
“我给你大哥收了尸……不然，我怎么配做你们的大嫂？”梅姑娘凄然说道。
宋老二扑通跪倒：“我替大哥谢谢大嫂！”
土匪们跪倒一片：“多谢大当家的为老虎大哥收尸！”
梅姑娘含着泪说：“快起来！吆喝着点儿，给老虎大哥带路，回家！”
“大哥走好！兄弟们给您带路——”宋老二大声吆喝着。
20.霍家书房日内
霍啸林正在打坐，他的心难以平静，梅姑娘、韩亲仁……太多的变故让他始料不及。久久地，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时，冯大眼珠子进来了，说：“霍老板，打通了！”
霍啸林一个箭步从榻上跃了下来：“真是时候！”
冯大眼珠子说：“出口刚好打到大车店咱们包下来的那间房里！”
“好！能这么准，不容易啊！”
“找的都是好把式，有专门盗过墓的，最会挖洞，光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土，把后花园的荷花塘都快填满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霍啸林思忖着：“……要看玛利亚和悔儿什么时候能平安回家。”
21.兴隆赤本指挥部日内
“凶手我认识，叫韩亲仁，当年在汉口，我们就打过交道，他是共党分子。”赵舒城斩钉截铁地说。
“共产党？共产党来了热河？这可不是件好事！”赤本神色有些忧虑。
赵舒城说：“想要抓到凶手很容易，只要先把霍啸林抓起来。我相信，凶手到热河来一定是因为霍啸林在这里！”
“我提醒你，赵桑，不要公报私仇，在你们中国，这个成语是应该这么说吧？
今天在现场，霍啸林是支持我们的！”赤本说。
赵舒城急了，说：“那是假象，他为了求生宁愿像狗一样。但我可以肯定，这条狗将来一定是要咬人的！霍啸林是个危险分子，错不了！”
“狗对主人是忠诚的，我从来就没有觉得狗有什么危险。如果有可能，我们应该让他为我们效力！我了解了，霍啸林是目前兴隆最大的商人，而且他家里人口众多，在兴隆是响当当的大户，如果他能出任商会会长，或者是副县长，会更有利于我们统治这里！”
赵舒城说：“绝对不行！霍啸林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这时，一名日本士兵进来：“报告！指挥官阁下，有个叫霍啸林的商人想见您！”
赵舒城有些意外。赤本瞟了一眼他，说：“请他进来！”
霍啸林点头哈腰，拎着个皮包走进了指挥部：“您好，赤本指挥官阁下。哎呀，赵县长也在呀！”霍啸林很惊讶。赵舒城懒得理他，转过身去。
赤本亲善地说：“你有什么事吗？”
霍啸林说：“今天我算亲眼见识了什么是大英雄，那个暴徒一枪打在您的肩头，您居然又站了起来，真是铁打的汉子呀，这就是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吧！”
赤本说：“这是一个日本军人起码应该做到的，不值得称赞！”
“您真是谦虚，啸林敬佩不已，敬佩不已！”
“你来不会就是为了说好话的吧？”
霍啸林说：“实不相瞒，我不是兴隆老坐地户，来这里谋生没几年，半年前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宋家寨的土匪，匪首宋老虎真是穷凶极恶，派了将近二十个土匪深夜潜进我家，试图杀人、行凶、放火、抢劫！幸好我事先得到了消息，在家里给土匪设下了圈套，把土匪都给擒住了，可是……唉……”
“能抓到土匪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抓了土匪都没地方送啊，军阀腐败，不敢招惹，你帮他们抓了土匪，他们没准儿还要敲诈你！我怕惹出麻烦，只好乖乖地把那些土匪跟大爷似的送回了宋家寨，还搭上了好多银票、粮食！今天，赤本指挥官带着部队来了，为我们这些小民出气，公开枪毙了土匪头子，我真是由衷地感谢呀！见您受了伤，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意，幸好家里有老人，存了一些贵重药品，但愿您能用得上。用不上您也千万给我个面子，收下！”霍啸林打开皮包，从里面掏着鹿茸、人参之类的物品。
赤本说：“好，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听说你跟赵县长是故交。”
霍啸林说：“是的，不过有些误会。多年来赵县长一直生我的气，我想解释也没有机会。今天这么巧，在指挥官这儿碰上了，如果能得到指挥官的抬爱，让啸林摆桌酒席请客，您来做个调解人，帮我和赵县长说和说和，那我可就求之不得！”
“赵桑，你的意思呢？”赤本问道。
赵舒城转过身来，喝道：“霍啸林，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啸林赔着笑：“赵县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端一次我的酒杯，你我化干戈为玉帛，我也好安心在您的治下为民，不然我实在是时刻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啊！”
“你这条狗，看着就让人恶心！”赵舒城扭头走了。
霍啸林仿佛很失望，说：“指挥官阁下，您看……误会太深，误会太深！听说，赵县长是指挥官阁下的妹夫？”
“是的，我最疼爱的妹妹嫁给了他。”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想送给令妹，不知有没有机会？”
赤本说：“中国人都像你这样客气，爱送人礼物吗？”霍啸林尴尬地笑着。赤本摇了摇头，他并不讨厌霍啸林。
22.兴隆某茶楼单间日内
霍啸林将一个贵重的首饰盒推给了幸子：“这个，请县长夫人笑纳。”
幸子疑惑地说：“霍先生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实不相瞒，按中国人的规矩，我本该叫你弟妹的。”幸子不解，霍啸林连忙解释说：“是这样，很多年前我跟赵舒城是结义兄弟，那个时候我们情同手足，比亲生的兄弟还要亲。可是后来……唉，都怪我，我生性好色，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了舒城，我也是没想到，他真的拿那个女人太当回事了……”
幸子脱口而出：“玛利亚？”
“夫人，你知道？”霍啸林一步步地诱导着。
“现在就关在我家里，她给赵舒城生了那么大一个男孩，我能不知道吗？”
霍啸林说：“误会，弟妹……啊，不，县长夫人，您误会了！”
“误会了？”
“是的，刚才我说的那个女人是叫玛利亚，她已经死了，死了好些年了。现在这个，只不过是跟那个玛利亚长得很像，她根本就不叫玛利亚，是因为长得像我才给她起的名让她叫玛利亚。还有那孩子，确实是以前那个玛利亚生的，可不是玛利亚和赵舒城生的，那是玛利亚和我生的！”霍啸林难为情地说：“听起来乱七八糟的是吧？
这事就是有点儿乱，不怕夫人笑话，一切都是因为我好色！赵舒城来了兴隆，发现我也在这儿，又看见了现在这个女人，他嫉恨我，活生生地把我老婆孩子抢走了，我……我真是有心鸣冤，无处擂鼓啊！您想，他是县长，你哥哥又是大日本帝国的指挥官，现在在兴隆，赵舒城一手遮天，我去哪儿告他啊？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夫人……”
“求我？”
“对，求您把老婆孩子还给我。”
“人是他带回来的，我怎么还给你？”
霍啸林恳求着：“弟妹，啊，县长夫人，这男人和女人，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儿！天天能看见，日久必生情！说实话，现在这样，他天天守着我的女人看，我不甘心，对您也不好啊！我向您保证，只要你把人还给我，我立刻把他们弄得远远的，让赵舒城再也见不到，慢慢地，他自然就忘了！县长夫人，我这……真的也是为你好，你的男人要是有了别的女人，对你不公平啊！”
幸子犹豫着，耳畔想起偷听到的赵舒城对霍悔说过的话。她摇了摇头：“霍先生，你很狡猾，你在欺骗我！”
霍啸林忙说：“没有！您可别冤枉我，我真的没有！”
“但是，我很愿意相信你的谎言！”幸子冷冷地说道。霍啸林愣住了。“明天下午，听说赵舒城护送郑仁善的灵柩出城，到时候，你来县政府，我把女人和孩子还给你……”幸子说完起身。
“礼物，您带上！这是我一片心意！”霍啸林忙把首饰盒奉上。
幸子回身说：“你在帮我，我为什么还要收你的礼物？留着给你的女人们用吧，你不是有很多女人吗？”
霍啸林支吾着说：“您怎么知道？”
“我和舒城君结婚好几年了，他从来都没对其他女人动过心，可是到兴隆一见到你，立刻把别的女人带回了家，我想，一定是受了你的影响。”
霍啸林尴尬地赔笑着：“让夫人笑话了，我刚才说过我好色，是，女人多了一点儿……”
“明天下午来接人。”幸子转身离开。
23.兴隆县政府办公室夜内
何子清汇报着：“一天了，没有任何发现，为了防着土匪来劫法场，各个城门都做了特殊安排，可以说，那是有进无出，应该不会有漏洞，可这个刺客就这么消失了，死活没抓到！”
赵舒城说：“这说明他还在兴隆城里，对了，你在霍啸林家附近安插了几个眼线？”
“五个，前门两个、后门和两边的院墙都有！”
赵舒城说：“再派十个人，盯死了霍啸林的家！你知道吗，那个当众开枪的刺客叫韩亲仁，是个老共产党，跟霍啸林的交情不一般，我记得霍啸林的女人中有一个是韩亲仁的老婆！”
何子清惊讶得张大了嘴：“啊？真的？”
赵舒城突然说道：“何子清，你没背着我给霍啸林通风报信吧？”
何子清吓了一跳，忙说：“没有！当然没有！”
“我跟霍啸林打了多年的交道，我知道，他很会花钱买通关系。你是警察局长，你敢说你没收过霍啸林的钱？”
何子清连忙表白，一口否定：“没有，真的没有！”
“有也无妨，既往不咎！”何子清吓得直出冷汗。赵舒城直直地盯着他：“但是你给我记住，杀不了霍啸林我心里不舒坦，我心里不舒坦，你在我手下当差就没好饭吃！我，赵舒城，随时可能会翻脸不认人！”
从赵舒城那里出来，何子清不敢掉以轻心，赶忙增加十个伪军站岗，叮嘱说：“总之，霍啸林家飞进只苍蝇都得给我报！”
一个手下问道：“局长，真报假报？”
何子清骂道：“混蛋，当然是真报了！”
“您上次不是说……”那个手下不知好歹，问道。
何子清打断他，骂道：“上次是上次，现在赵县长当政了，谁敢徇私枉法，老子枪毙了他！”
霍家院里，小六说：“大哥，外边的狗好像更多了。”
霍啸林点点头：“赵舒城认识韩亲仁，他一定以为是我把他引到兴隆来的！”
小六说：“但愿姓韩的没看见咱们，这他要是真来咱家，不把咱们全害了！”
24.大车店包间夜内
霍啸林从一个地道里钻了出来，这是一个大车店的房间，冯大眼珠子等人早已等在屋里。他抖落身上的泥土，说：“冯大眼珠子，不错，地道够宽，背着奶奶都能出来。”
冯大眼珠子笑了：“霍老板交代的，我哪敢干不好？”
躺在床上的宋老四问道：“霍老板，我大哥……我大哥被枪毙了，是吗？”
霍啸林悲伤地点点头：“是……老虎大哥走得很光荣，没给宋家寨丢人，没给中国人丢人！”
宋老四含泪点头：“霍老板，离开兴隆，能不能把我送回宋家寨，我要和兄弟们汇合，为大哥报仇雪恨！”
霍啸林说：“好，离开兴隆我也想带着家人投奔宋家寨。说实话，除了宋家寨，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你好好养伤吧，我出去办点儿事！今天晚上外面风声一定紧，人越少越不容易被发现，你们就躲在这儿好好歇着吧！”
25.兴隆县政府某房间夜内
睡在床上的玛利亚和霍悔听到动静，紧张地来到窗边。窗外传来霍啸林的声音：
“玛利亚，你在吗？”
玛利亚惊喜不已，她打开窗子，霍啸林纵身一跃，跳了进来。霍悔高兴地喊着：
“爹！”霍啸林示意噤声。玛利亚轻声说：“老爷您怎么来了？这儿很危险，你快走！”
霍啸林说：“我来就是想看看你们好不好。”
玛利亚说：“还好，老爷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害了悔儿！”霍啸林点点头。
霍悔说：“爹，你快救我们走吧！”
霍啸林说：“明天……”
玛利亚说：“不要！老爷不要为我们冒险，赵舒城今天还来过，他说他一枪把你打死了，吓死我了！”
“我不会冒险，我不是来救你们，是来接你们！”
“赵舒城会放我们走？”玛利亚疑惑地说。
“他一辈子都不会放你们离开这儿的，我想了其他办法，应该可以奏效……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是不是还好好的，我怕中了日本人的圈套……明天，明天下午，我来接你们，到时候见机行事！”玛利亚点头。霍啸林又说：“悔儿，再多待一天，保护好你娘！”霍悔懂事地点点头。
见玛利亚和霍悔安好，霍啸林循原路跳出了窗户，蹲在院里的墙角等待机会翻墙。他正要起身，一把乌黑乌黑的枪顶在他头上。霍啸林愣了，说：“是哪位长官？
哪位大侠？”没有人回答。他又说道：“英雄饶命，我身上揣着银票，只要您放我一马，一千块现大洋的银票就是您的了！”仍没人出声。“我这就给您掏银票……”霍啸林一只手假意掏银票，另一只手突然一摸自己的鞋底，刀子从鞋底弹出，他一个蹲身，回手就用匕首刺向了身后的人。那人一仰身，闪过了匕首，再次举起了枪，低声喝道：
“别动！”
听到声音，霍啸林一愣：“韩亲仁？大哥！”他连忙收刀，亲热地说。
“谁是你大哥？霍啸林，你为什么和赵舒城一起当汉奸？”韩亲仁冷冷地说。
霍啸林不解：“你说什么？”
“今天在广场上，侵略者屠杀抗日英雄，你还带头叫好，我真恨不得一枪打死你！”
霍啸林说：“就凭这个，你就能断定我当了汉奸？”
“你不是汉奸，为什么会在赵舒城的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