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城把情况和霍啸林、小六说了。霍啸林蹙起眉头，这人生地不熟的，她们会去哪呢，又能去哪呢？突然，他想起霍白氏的话来：要想藏起来，干脆咱住大饭店去，最好是租界里边洋人开的，让那个沈三爷想都想不到！霍啸林唤过小六，两人一溜烟跑了，留下赵舒城一人站在那里发呆。
15.某酒店大楼外日外
找了几家酒店都落空了，霍啸林没有放弃。他来到一家酒店，刚要进去，一个细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老爷！”霍啸林一看愣了，是樱桃儿！他赶忙把她带到僻静处，问道：“奶奶呢？”樱桃儿努努嘴：“就住在里面。”霍啸林说：“住在这儿？
你们哪来的钱？”樱桃儿说：“没钱……”霍啸林说：“没钱怎么住进来的？”
樱桃儿说：“说来话长，老爷，奶奶让我在这儿拦着你，她说你脑瓜好使，肯定能想到我们搬到这儿来住了。”
霍啸林说：“快带我去见她！”
“等等！”樱桃儿有些尴尬，指了指小六，说：“奶奶说了，这个地方小六兄弟不能进去！”小六说：“我？我怎么不能进去呀？”霍啸林看着穿着邋遢，形象寒碜的小六。樱桃儿又说：“还有，老爷也不能这么进去！奶奶说了，你要想去看她，得换身体面衣服，要不然就露馅了，我和奶奶准保得被人扔出来！”
霍啸林仿佛明白了什么，眨巴着眼睛。小六也听懂了，抖落着自己的破衣服。
16.酒店大楼外日外
霍啸林正了正军帽，把皮靴踏得山响，腰挺得笔直，进了酒店。他穿的是赵舒城的军装。经理引着霍啸林走在豪华的楼道里，他穿着军装有些不适应。来到房间门口，经理轻轻地敲了敲门。樱桃儿打开门，见是霍啸林，有些欣喜，又不知道怎么称呼。经理礼貌地问道：“姑娘，霍老夫人方便见客吗？这位军官说他是您家少爷的朋友。”霍啸林一本正经，假装不认识樱桃儿。樱桃儿说：“啊，那请进。”霍啸林向经理挥挥手致谢，走进房间。
樱桃儿关上门。霍白氏指着堆积成山的点心和水果，说：“我孙子最聪明了，我就猜你能找着我。来来来，快吃，这都是你媳妇给你留的！”
霍啸林立刻摘掉军帽，恼怒地说：“你！你可真会摆谱，这住一晚上要多少钱，你赶紧跟我走！”
霍白氏说：“大孙子，你是一家之主，我听你的，走，咱现在就走！你这身衣服换得好，现在做生意的都怕当兵的，咱娘仨可就不用结账了！不过有一样你可得听奶奶的，离开这儿咱们直接奔码头，汉口永远别回来了！”
霍啸林说：“凭什么听你的？我不走！我的事还没办完呢！”
“你要办什么事啊，对付沈三爷？你是人家的对手吗？”
霍啸林说：“不试一试我怎么知道。”
“你这不是逞强吗？”
“逞强怎么了？连赵金虎我都宰了，何况一个沈三爷？”
霍白氏说：“你……那得嘞，你还是别接我了，我就在这儿住吧，只要我不走，白吃白住也行。啥时候你对付了沈三爷，再来接我也不晚。”
霍啸林说：“你真要是住上一个月，我哪来那么多钱来接你。”
霍白氏说：“你要对付了沈三爷，管老板不给你钱？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帮大龙商行打码头才得罪的沈三爷！”霍啸林似乎明白了什么。霍白氏说：“孙子，我实话跟你说，自打你跟了这个管子坤，我就派樱桃儿上街打听他去了，这管子坤外号管老鬼，怕他的人叫他鬼爷，不怕他的人叫他老鬼。你想想，他要是没点儿心眼子，人家能管他叫老鬼吗？大龙商行那么多能人他不用，让你个外来的后生去帮他打码头，为什么？重用你？别做梦了！他是让你为他玩命！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入他法眼的吗？他亲眼见过你玩命！”
突然，霍啸林心里一阵阵发虚，恼羞成怒，说：“行了，别胡说八道！你愿意住在这儿就住吧！”
霍白氏说：“孙子，你可小心着点儿，你要是把命丢了，可就没人来接奶奶了。
奶奶早晚得露了馅，那个时候经理就得把你奶奶我扔到大街上去。丢人现眼我倒是不怕，饿死我你可对不起祖宗！”
霍啸林没好气地说：“能不能活着收拾了沈三爷，是我说的算吗？你还真挺会装的，你就接着装吧，能装几天就多活几天！”
霍啸林气冲冲地从楼道里离开，一身西装的赵舒城从角落闪出来，看着霍啸林远去的背影，他敲响了房门。樱桃儿一边去开门，一边说：“是老爷回来了吧。”
樱桃儿打开门，尖叫一声，却又不敢太大声。一支乌黑的枪将她逼进屋来。赵舒城进门，关住了门，沉声喝道：“敢出声我就打死你。”
没成想樱桃儿这时居然大声喊起来：“来人呐！救命啊！”
赵舒城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墙角，用枪指着床上的霍白氏：“你再敢出声，我就打死她。”
樱桃儿完全被吓住了。霍白氏倒是不慌不忙，说：“好汉，哪条道上的，有话对我老太太讲，别碰我孙子媳妇！”
赵舒城点了点头，用枪示意樱桃儿：“我要跟这老太太说几句话，识相的不要出声，否则我一枪打死她。”
霍白氏示意樱桃儿不要逞强。樱桃儿点点头，赵舒城将她推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赵舒城用枪指着霍白氏，她打量着他。赵舒城说：“你不认得我，可是我认得你。
我小时候去你们家玩过，你在外面晒太阳，我见过你。”
霍白氏张大了嘴，死死地盯着赵舒城，上下打量着。
17.酒店大楼外
霍啸林走出酒店，小六连忙迎上，晃了晃背上的两个包裹：“大嫂和奶奶呢？
你不是说接上她们就离开汉口吗？”
霍啸林说：“我说过要离开汉口吗？”
小六说：“你说的！”
霍啸林想了想：“我好像是说过，可见到老太太我一生气，我说我又不走了呢？”
小六说：“您问我？我哪知道啊？”
霍啸林说：“不走了！当一回缩头乌龟，一辈子都是缩头乌龟！我霍啸林文韬武略，天下第一，我霍啸林今个儿就要对付对付这个沈三爷！”
18.酒店套间日内
赵舒城用枪指着霍白氏说：“我从小发誓当一个好人，当一个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的人，可是今天，我要做一件恶事，这也是迫不得已。我少小离家，读了十年书却没交上一个朋友，因为省城那些家里有权的公子哥，嫌我爹官太小，不愿意跟我交朋友；那些富商巨贾家的少爷，嫌我是乡下来的，没有钱，不愿意和我交朋友。长这么大，我只有一个朋友，就是霍啸林。有一件事，霍啸林不知道真相，而你一定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现在还没有告诉他，对吧？我必须在你开口之前……”赵舒城将枪向前一抵：“因为这件事情要被霍啸林知道了……我们俩兄弟就会反目成仇！一辈子……连朋友都做不了了！我不能失去霍啸林！老太太，你已经这把岁数了，应该活够本儿了吧，为了我和霍啸林……我……”
霍白氏认真观察着赵舒城，似乎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赵舒城低下眼睛，一行泪水掉了下来：“老人家，对不起了，这个时候我杀了你，霍啸林一定不会怀疑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好兄弟！请你放心，我们曾经许下誓言，生死关头，相互保命，我一辈子都会像对我亲哥哥一样，我会保护他，再也不让他受任何人欺负！老人家，对不起了，我只能送你上路了……”
“赵舒城？”霍白氏突然喊道，赵舒城一愣。霍白氏龇着牙笑了：“赵公子，我总算是见到你们赵家的人了，啸林都跟我说了，是你爹买了棺材给我儿子下的葬，你们赵家对我们霍家真是有大恩大德呀！赵公子，老太太起不来磕头，就在这儿给你抱拳致谢了！”赵舒城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认得我？”霍白氏说：“我不认识你，但我看出来了，你眉眼中有你爹赵司令的英气，你是不知道，你爹年轻时在我们家做过事，我们娘俩处得可好了。听说是你爹给我儿子和霍家的人收尸，我心里就想，金虎这孩子可真是有良心，不枉我当年疼他啊！”
赵舒城说：“你说的可是真话？”
“二十年前，我儿子和你爹之间有点小误会，所以这些年两家走得不近乎，听说你回了西阳，还跟啸林结拜为兄弟，我就跟啸林他爹商量，趁这个机会，咱两家和好如初，就跟二十年前一样。那个时候，你爹和我儿子也亲如兄弟。我儿子是西阳第一大儒，你爹是手握军权的司令，从此以后咱们两家在西阳，那还有的说嘛？”
霍白氏捶胸顿足，扼腕叹息：“都怪那些天杀的土匪，我儿子和你爹没能握手言和，他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甘心呐！”
“这么说，你没见着杀死霍举人的土匪头子？”
“哪有土匪让人看见脸的啊？那天我睡着了，醒来以后就发现屋里血流成河，幸好我孙子回来了，要不然我早就饿死渴死了……”赵舒城的手在颤抖，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老太太。霍白氏说：“孩子，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耳性不济，净顾着端详你的长相了，你再跟奶奶说一遍？”赵舒城有些尴尬。霍白氏说：“你拿着个铁家伙对着奶奶干啥？”
赵舒城赶紧把枪收了回来，说：“老人家，我是告诉你，我当兵了……”
霍白氏笑道：“我知道你当兵了，我孙子刚才来，说他穿的那身衣服就是你的。
赵舒城，你可真有出息了，我孙子交到你这个朋友，这辈子算是值了！”
“放心吧奶奶……老人家，我还有事，先走了。”赵舒城扭头就出去了，霍白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樱桃儿推开门出来，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关切地问着：“奶奶，您没事吧？”
霍白氏伸出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樱桃儿来到门前向外听着，把门锁住，又跑回到霍白氏身边，说：“奶奶，那个人是赵舒城，赵金虎的儿子，我认识他！”
霍白氏说：“我知道了。说来奇怪，这小子眉宇间没有赵金虎的脏，却有几分我儿子的干净。”
樱桃儿说：“奶奶，您说什么呢？他拿着枪，可是要杀您！”
霍白氏摇了摇手，陷入了沉思。她想起那天晚上，赵金虎贴近霍绍昌的脸，说：
“霍绍昌，我不是个畜生，我当了这么多年司令都没宰了你，就是念我们打小的交情，可今儿个我非杀你不可！我不宰了你，我心里边总怀疑我儿子是你的种！”
霍白氏盯着天花板，喃喃道：“不会吧……老太爷，列祖列宗，我霍白氏糊涂了……”
19.军营赵舒城住处日内
霍啸林小心翼翼地拉开赵舒城的抽屉，翻着。里面很多家书，都是由各个驻地一层一层地转来的，每封信上都有很多转寄章和手写的转寄信息，没有一封信是打开的。霍啸林拿起一封信，试图撕开，又放弃了。
赵舒城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军营，他打开门，霍啸林一见，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尴尬。赵舒城也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回来了……”
“我是来还衣服的。”说着，霍啸林连忙脱军装，解着扣子。
“不急，你就在这儿住着吧。我查过了，那个沈三爷确实有些势力，离开我这儿，你恐怕会很危险，我可不想让你死。”说着，赵舒城斜躺在床上，靠着被子，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死了，我赵舒城更成孤家寡人了。”
霍啸林说：“谢谢你啊。”
赵舒城说：“谢什么？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兄弟，我们之间还要说什么谢吗？”
“不是——”霍啸林从后腰拽出枪来，嬉皮笑脸地说：“这个，战场上你给我的……”
“这个，我记得，先放在桌上吧，我填个表格再交上去。如果你喜欢它，等你参军以后，我再让长官配发给你。”
“这个——我不能交，我还有用，我想求你——”
赵舒城坐了起来，看着霍啸林：“什么？”
“子弹打空了，我想你能不能再给我几颗——”
赵舒城看着霍啸林，教训道：“是，你现在本事见长，没练武也打下了码头，在战场上我也见识过了，你有点儿勇气，也不怕死，你真以为你斗得过沈三爷？”
霍啸林说：“斗不过……”
赵舒城厉声喝道：“斗不过你要子弹干什么？”
霍啸林说：“防身。你也说了，离开军营我就不安全了，可我也不能总赖在你这儿，我需要子弹防身，对吧？”
赵舒城说：“军火是随便给人的吗？你想让我犯军纪啊！”
霍啸林说：“舒城，我求你了，真的，我很需要子弹，我没有别人可求。”
“我说了我不能违反军纪！子弹——你以为是小孩玩弹弓用的石子儿啊？”赵舒城的眼睛瞪得跟牛眼珠子一样，就像爷爷在教训孙子。一会儿，他啪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这把枪的型号跟我的配枪是一样的。啊，两个小时以后我要去团部开会，我先睡会儿。”赵舒城身子一歪，睡了。霍啸林皱了皱眉头，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背对着的赵舒城睁了睁眼睛：“连个大头兵都没当上，居然有把和本连长一样的枪，哼！”
过了一会儿，霍啸林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去，赵舒城的枪正挂在衣架上。他走过去轻轻地打开枪套，取出枪来，摆弄着，打开弹夹，发现里面有子弹。霍啸林明白了，换上实弹夹，将枪别在腰间，轻手轻脚地离开。刚要出门，赵舒城腾地坐了起来：“去哪儿？”
霍啸林说：“我跟我兄弟约好了，我们要见个面。”
赵舒城说：“你把衣服给我脱下来，我待会儿要去开会，你让我招团长骂啊？”
霍啸林笑了，开始解扣脱衣。赵舒城扭过身去，躺在床上假寐。
20.小六秘密藏身处日内
小六化装成乞丐，霍啸林远远地跟着他。两人来到秘密藏身处，小六将头套扔在桌上，说：“大龙商行已经被人围了，管老板吓得一天都没出门，商行的生意都停了，那码头，他们压根没敢要！”霍啸林点了点头。小六又说：“沈三爷的底根本不用摸，在汉口他是半拉皇帝老子。咱这篓子可能是捅大了，大哥，听兄弟一回劝，不走早晚得把命搁在这儿。”
霍啸林说：“你怕死？”
小六说：“我……能不死还是别找死。”
“怕死你就走。”
“大哥，你这是啥话啊？”
“我这么说走就走了，对得起管老板对我的救命之恩吗？”
“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咱哥俩明摆着不是沈三爷的对手！”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大不了拼了！”
“拼了就没命了。”小六撇着嘴，想了想，又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要不，你回去找找奶奶，让她给你出个主意。”
霍啸林说：“她？”
小六说：“咱奶奶可是活诸葛。你想啊，咱们刚走，抄家的就到了，要不是奶奶神机妙算，早被沈三爷抓了。守着这么个老神仙，不找她给出主意，你不是傻么？”
21.沈公馆会客大厅日内
冯大眼珠子、黄麻子和干瘦老头干站着，很是尴尬。沈三爷冷笑道：“怎么？
没找着？什么时候在汉口我想找个人都找不着了？”
冯大眼珠子说：“沈三爷，兄弟们不说挖地三尺，也差不多了，可真没找着这个霍啸林。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早就离开汉口了；要么，躲进军营了。不是有个姓赵的连长替他撑腰吗，准保是他藏军营里了。”
干瘦老头说：“冯大眼珠子说得对，这小子准是躲进军营了。北伐军初来乍到，咱们还没交上朋友，沈三爷不急，等我两天，我写帖子去拜会那个姓赵的长官，最多两根金条，准保搞定！到时候准保把霍啸林抓了给您送过来！”
沈三爷摆了摆手：“算了，北伐军能待几天还说不准，少跟他们打交道，看看形势再说！找不到霍啸林，也不是什么坏事。说到底，真正跟咱们作对的，不是霍啸林，是管老鬼，这回正好有理由收拾他！让兄弟们把大龙商行给我盯好了，跑了霍啸林不要紧，别让管老鬼溜了！”
22.管子坤办公室日内
经理说：“管先生，那边一直在找霍啸林，可是没找到。我这里倒是有了些消息，他好像躲在军营里，和北伐军一个叫赵舒城的连长混在一起。”
管子坤说：“他跟北伐军有交情？”
“管先生，要不您写封信把他骗出来，只要一见着人，就灭口，然后把尸首交给沈三爷。”
“不行，这要是传扬出去，还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话死我？”
“可是……沈三爷的人一直围着大龙商行不撤，咱们的生意没得做还不要紧，我担心沈三爷会对您下手啊！”
管子坤看着棋盘，满脸愁容：“行了，我心里有数。奶奶的，走了步臭棋。”
23.酒店套间日内
霍啸林山吃海喝着。霍白氏皱了皱眉头：“大孙子，你这是在问我？”
霍啸林说：“问您？我问什么了？”
“没问我呀？那就好，我一个瘫老太太，你问我也没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