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从青岛回到济南后，她就后悔了。而约翰逊呢，不断催她早点办手续，早点跟他走。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十分纠结……
听戴娜说了这些，贾成功觉得事情太复杂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点了一支烟。戴娜想嫁给他，他很感动，但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戴娜。他是这么想的：他很喜欢戴娜，和她相处那么久，感觉越来越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他对她的情感有了一些变化，除了恋情之外，还多了一份亲情，就像多年的夫妻或兄妹一样。他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也累了，很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做梦都想和她天天厮守，白头到老。但他的条件太差了：家是农村的，老家很穷；没有济南户口，是城市边缘人；职业也不稳定，是体制外人员，就像没线的风筝一样飘来飘去，自己的未来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贫穷被两个女人甩过，内心极度自卑，报复欲极强。因为那根在脑袋里藏了11年的绣花针，总觉得命运欺骗了自己，有些玩世不恭。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会胡编乱造拍个片子骗骗观众。和海军军官、约翰逊相比，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呢？
戴娜却认为，贾成功比海军军官、约翰逊强多了。她说，他这个人虽然有时候吊儿郎当的，但本质不坏，还有很多优点，比如聪明机灵、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等。更难得的是，她觉得就像从小就认识他似的，和他在一起心里特别踏实，一点都不累。她仔细回忆发现，从他们相识的第一天，她就有这种感觉，而且和他相处越久，这种感觉越强烈。她在青岛工作的那7年，一直都在寻找这种感觉，可就是找不到；那些男人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可是和他们在一起心里就是觉得累，没办法，她只有逃避。这些年她认识的男人也不少了，只有贾成功让她心里不累，所以她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至于今后的生活，她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两人都有专业特长和技能（如果贾成功在“孔孟传媒”干下去，有望成为艺术总监），养家糊口总不成问题。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想过那种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日子。
贾成功觉得戴娜考虑问题太简单，有些想当然。生活残酷得很。戴娜愿意和他同甘共苦，风雨同舟，他很感动，但这只是她现在的愿望。他不怀疑她的真诚，但却不敢相信未来。李菲一开始不也很喜欢他吗，可是后来怎么样呢？当然，他相信戴娜不是那种人，但他不敢想象，如果戴娜和他一起过穷日子，他心里会是多么痛苦。戴娜家庭条件比较优越，从小到大没受过苦，他不忍心让她跟着自己受半点委屈。想象一下她委屈得流泪的样子，他都心如刀绞。虽然在法律和人格上男女平等，但女人由于身体柔弱，还是依赖男人的。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如果他手里有200万，就可以考虑娶戴娜当老婆，不然他想都不会想。只有钱让他感到自信。
听了贾成功的想法，戴娜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流泪。
第二天是星期一，戴娜找到公司老总，提出了辞职。
此后，戴娜和约翰逊忙着办各种手续，做各种准备，还回青岛陪了父母几天。贾成功知道她忙，也不打扰她。这些天，他也尽量让自己忙起来，一闲下来就心慌。他在弄一个5集的节目，拍摄已进入尾声，再拍一些海边小城的镜头就可以进入后期制作阶段了。他还没想好去哪个海边小城拍镜头，一会儿想去日照，一会儿想去蓬莱。
8月上旬的几天，戴娜让贾成功去她那儿住。她和约翰逊终于做好了出国前的各种准备。约翰逊去上海处理一些公务，在那儿等着她，然后从上海飞纽约。戴娜订了8月9号下午从济南去上海的机票。
这几天，戴娜每天都在出租房里收拾东西，主要是衣服、化妆品和书。她的东西不是太多，家具、家电都是房东的，最多的是衣服。其余就是锅碗瓢盆和茶杯、茶壶等日常用品了，这些留给贾成功。她买了一只很大的红色牛皮拉杆箱，如果塞得紧一些，她要带的东西刚好装满。她委托贾成功把房门锁匙交给房东。
贾成功还欠戴娜5400元钱。他没还她钱，而是花8000元钱买了块名牌金表送给她。这些钱他是以“节目前期经费”
的名义借的公款。戴娜又买了部摩托罗拉手机送给他。
8月9号是个星期六，贾成功去戴娜的出租房里，帮她收拾东西，准备最后的午餐。戴娜在济南没有亲人，贾成功就是她最亲的人了。她的父母想来济南为她送行，她没让。贾成功一个上午都嬉皮笑脸的，耍贫嘴，一分钟都不闲着。他说戴娜有福气，找了个美国老公。他说戴娜和老约的baby肯定很漂亮，像瓷娃娃似的。他说戴娜老了肯定是个幸福的小老太太，膝下有一大群美国孙子。他说将来等自己老了，成了糟老头子的时候，回忆年轻时候的人和事，戴娜肯定是最难忘的人，最难忘的事肯定是把她从泰山极顶背下来。他想起什么说什么。戴娜蹲在地上收拾东西，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贾成功想不起来说什么的时候就唱歌，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唱《老鼠爱大米》、唱《最浪漫的事》，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没一句不跑调的。
贾成功进了厨房，才一下子静下来，就像突然没电了一样。
他在洗菜。戴娜悄悄进来了，站在旁边看了他许久。她看见他撅着嘴，阴沉着脸，就像挨了打想哭又不敢哭似的。他穿了件白色的老头衫，弓着腰，头上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流。她看见他把那几棵可怜的香菜洗了五遍，又在洗第六遍，叶子都揉搓没了。她看见他头上有好几根白发。她觉得他像个老头儿，是今天上午突然变成老头儿的。她悄悄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后背上，默默流泪。
戴娜说：“我爱你。爱得绝望，爱得麻木，爱得想死。”
贾成功站着没动，手里揉搓着那几棵可怜的香菜。
戴娜说：“求求你，说一句‘你留下来吧’。现在还来得及。”
贾成功愣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模仿济南人的腔调说：
“你这个女同志杠赛来，现在都嘛时候了，胡咧咧么？”
戴娜用小拳头在贾成功后背一阵捶打，跑进卧室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吃完午饭，两人乘坐机场大巴去了机场。取了登机牌之后，戴娜迟迟不去安检，和贾成功一起在大厅的长椅上坐着。当着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戴娜把脑袋拱进贾成功怀里，呜呜地哭，还捧着他的脸一个劲儿地吻他。贾成功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拍打着她的后背，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别哭了妹妹，到那边和老约好好过日子，他要是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坐上飞机去把他的大鼻子揍扁。他第一次叫戴娜“妹妹”。戴娜哭得更凶了，她使劲捶打他的胸脯，眼泪都蹭在他的短袖T恤上。贾成功不知所措，搜尽枯肠想起了吴富贵给他讲的几个笑话，自言自语似的讲给戴娜听。
笑话还没讲完，戴娜突然坐直了，仔细听机场广播。广播里说，济南到上海虹桥机场的班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马上登机。听了广播，戴娜看了一眼手表，急忙拖着那只红色拉杆箱去安检。
戴娜安检完了往里走，扭头看贾成功。她看见他弓着腰低着头，双手抄在裤袋里，蹒跚着向候机楼的出口走去。她看见他撞上一辆空行李车，一脚把行李车蹬出去老远，行李车又撞在一个中年妇女的屁股上，他急忙过去向中年妇女道歉。她看见他走出候机楼出口，像个农村老头一样蹲在那里抽烟。她看见来了一辆机场大巴，他像个老太太似的双手抓着车门旁边的扶手，动作迟缓地上了车，又蹦下来小跑着去售票亭买票。她看见他上车后一直走到最后排坐下来，拉上了车窗玻璃的布帘……
贾成功不敢娶戴娜，是因为贫穷，是因为没有200万。可是戴娜刚离开他才10天，他就在蓬莱意外地拍到了海市蜃楼，就一夜暴富，一下子有了870多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