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将现场细细勘察一番后,来到倾郁休息的房间,透过窗台见她一个人双腿交叠地半靠在垒起的软枕上闭目养神,神情若有所思。门口立着几个衣着鲜艳的侍女,蒙恬从窗户翻入,轻手轻脚地走至榻前,手撑榻边翻到里边躺下。
倾郁被吓得坐起来,睁眼一看是蒙恬,伸手一拍他:“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来了个刺客。”
蒙恬斜眼一眇倾郁,“你还真以为刺客是冲着你来的?”
倾郁指一指脸上的伤口,“那你说这是什么?”
蒙恬不理她,“母亲和瑄姐呢?”
“婶母说不能让寿宴被我这事儿搅黄,扫了宾客的兴,到前面帮忙稳定局面去了。瑄姐被小皙拉走了。”
“一个人在这里不无聊么?”
“无聊死了!!”
倾郁的大喊声引得一直守在外面的吕府侍女冲了进来,愕然发现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男子,不觉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等侯倾郁吩咐。
“姐姐们莫怪。这是我堂兄蒙恬,”倾郁吐吐舌头,剜一眼神态自若的蒙恬,“专爱霸占别人的床榻。”
几个侍女抽抽嘴角,“小姐若是没有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且慢!”蒙恬的声音悠悠然从倾郁背后传来,“我与妹妹欲投壶解闷,烦请两位姑娘为我们取来。”
倾郁、蒙恬面前各置一壶。两人约定以中者多为胜。若蒙恬输,则带倾郁去函谷关一带游玩。倾郁输,则替蒙恬裁制一套新衣。
“你是不是和婶母串通好了要把我拴在家里。”倾郁笑道,“没关系,你只要不嫌我针脚粗穿着难受就是了。”
蒙恬瞄准,“这么早就认定自己输么?”瞬间出手,正中壶心。
倾郁一扬下颌,对准酒壶将手中箭矢掷出,箭镞顶到壶口边缘,引得壶身侧歪晃动,最后仍有惊无险地转入壶身。蒙恬箭无虚发,细小的壶口很快被塞满,似青铜的花瓶上开出大束洁白的梨花。倾郁的酒壶四周却散落了许多射偏的箭矢。倾郁急得跺脚,出手越来越快,自己的投不中,便耍赖以箭去击蒙恬掷出的箭矢,借此扰乱蒙恬视线。蒙恬假装拦截她的箭,偷偷地往旁边酒壶中投了许多。
不知就里的倾郁见自己酒壶里的箭矢愈积愈多,拍手称赞,欲投欲起劲,最后索性失了准头,疯闹起来,一会往自己的酒壶里扔,一会往蒙恬的酒壶里扔。一时箭矢乱飞,侍女远远躲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开心的兄妹。
突然,离倾郁仅一步之遥的蒙恬一箭朝倾郁刺去,惊错的倾郁情急之下顺势往地上一倒,轻松躲过。
倾郁站起身,拍拍衣裙上的尘土,不知所以地瞪着蒙恬。“你疯啦!”
“不错,比上次快。”蒙恬蹲下,微笑地竖起大拇指,“再知道该怎么躲避箭镞了么?”
倾郁哈哈大笑,扑上前抱住蒙恬的脖子:“那就算我赢吧,可以带我去函谷关了吗?”
蒙恬刮了刮倾郁笔挺的鼻梁,笑道:“下次休假时我便带你去。”
倾郁张开双臂欢呼,银铃般清脆的笑容逸上云霄,落在正走入院子的王贲与吕安耳里。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王贲笑问道。
倾郁见王贲回来,急忙问道:“抓到刺客了么?”
“我带人盘查府邸周边,并未找到刺客。”王贲摇头,“回来时发现,跟随我追踪刺客的护卫少了一个,想来那刺客是借护卫身份脱的身。”
吕安道:“家父已将此事上报咸阳令,并通知各大客栈、酒肆、商铺留意形迹可疑之人。”
蒙恬拱手对吕安道谢。王贲看看一旁满脸失望的倾郁,又道:“如此精明的刺客,怎么会对这么个傻丫头动手。”
倾郁瞪王贲,蒙恬扶住倾郁的肩膀,“会不会是六国的人借此报复大父。”
王贲道:“虽说长平之战之后,赵国的江湖剑侠结合六国高手屡屡发动针对秦国国君与重臣的行刺。但侠士视大义重于己身,不至于对瑄儿倾儿这等女子下手。只是当时除了她们两个站在弩箭射程内,并无他人。行刺目标为何人,着实费解。”
蒙恬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交给吕安,“我于现场的灌木丛中发现此块玉佩。”
吕安接过玉佩,细细端详时神色微异,蒙恬捕捉到吕安神情变化,遂问道:“吕兄识得玉佩主人?”
“有些眼熟。只是一时记不得是谁的玉佩。”
倾郁趁吕安不备,踮脚跳起抓过玉佩。
王贲斥道:“倾儿,不得无礼。”
“咦?这块玉佩我见过。姑母那里有块一模一样的。”
吕安笑道:“玄瑛夫人今日并未来此,小妹想是记错了。”
“镂空燮龙纹,和田玉。”倾郁指着玉佩反驳道,“就是我在太子府看到的那一块。”
吕安语塞,蒙恬歉然道:“小妹牛脾气,吕兄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吕兄既觉这玉佩眼熟,就暂且放于吕兄这里。希望这块玉佩能助吕兄尽快抓到刺客。”
吕安郑重道:“定不负所托。”
不一会,一个小厮请走了吕安,王贲与蒙恬继续投壶。倾郁抱了一碟切好的梨片边吃边看。
王贲与蒙恬均是投壶的好手,闲来无事便组队与人比赛,常常赢上一坛士兵自家酿的老秦酒,随后在军营正中的校场上比试武功,赢者先喝。
身为王、蒙两族的长子,王贲与蒙恬的功夫深得自家精髓。两家又是姻亲,互相切磋取长补短已成家常便饭。因而士兵围观两人比试,总能学习到一些上乘实用的格斗技巧。久而久之,军中人养成习惯,傍晚休息时分去大校场观摩比试。有人上场挑战,参与者越来越多。就连王贲的父亲,咸阳将军王翦有时忙完军务,也会上台露两手,舒展舒展筋骨。
日暮下的咸阳大营总是格外热闹。
营中有人为此设下赌局,几与外头赌坊无异。
据说有一次蒙骜路过将士下注,捋捋花白矍铄的胡子,笑眯着眼道:“老夫赌王贲这个虎娃子今天会输给他老子。”
王翦听闻赌局之事,觉得军营赌钱有伤军纪,遂立下规矩,压胜者加餐,输者加训。三军拍手称赞,即便是输了赌局要加训,亦十分亢奋积极。
“上次吕安在擂台上赢了司马疾,我只道司马疾不如吕安灵活。”王贲举起箭矢掷出,“可从他今日的表现来看,司马疾差之甚矣。”
“司马疾当时确实有些毛躁,错失了良机。”蒙恬道,“至于吕安,其为人处世大承其父为商之道,善顾大局,不计较一时得失。”
王贲一掷箭矢,箭头与壶口碰出清脆的声响,偏落到地上。倾郁上前捡起箭矢,远远朝着王贲做一鬼脸。
王贲扔一个鬼脸回去,又向蒙恬道:“吕不韦的两个儿子,若论武功,吕安不及其弟吕平。当年吕不韦襄助太子越赵归秦,一路凶险难测,却选择将武功略逊一筹的长子带在身边,而把吕平留在赵国保护家人。想必也是看中吕安这左右逢源、心思缜密的优点。”
蒙恬挥一挥手,示意倾郁退回安全区域,“吕不韦,扶持太子上位,吕安未少出谋划策。太子待其如义子,信任非常。”
“说起咱们这位太子姑父,”王贲一矢中的,笑道:“太子疼爱成蟜母子,路人皆知。此番迎接长公子嬴政归秦,也不知独享宠爱的小成蟜能否接受这个异母兄长。”
“成蟜接不接受嬴政有什么打紧,关键是姑母与赵姬能否相与甚欢。”
倾郁将收集到的箭矢放回箭匣,听到二人谈话,忽然道:“姑母不会喜欢赵姬的。”
王贲与蒙恬不约而同地望向倾郁,王贲问她:“你倒是说说,姑母为什么不会喜欢赵姬?”
“这你们男人就不懂了吧。”倾郁倾郁很满意一直说话的两人此刻终于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双手往胸前一叉,得意道:“世上有哪个女人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两个做哥哥的惊诧稚龄的倾郁竟然能说出这种少女少妇心思的话。
王贲笑问道:“你从哪听来的这种话?”
倾郁道:“太子府的姬妾侍女都这么说的呀,一山不容二虎。”
王贲与蒙恬相视一眼,蒙恬蹲下身,对倾郁语重心长道:“以后去太子府,不要听这些闲话,也不要跟着说这些闲话。知道了?”
倾郁见两个哥哥神色忽然凝重起来,问道:“为什么呀?这句话错了么?”
“这句话没有错。”王贲语重心长道,“但是这种闲话被人知道了,会给姑母招致麻烦。姑母最宠爱你,你愿意姑母受闲话所扰么?”
倾郁摇头,见两人神色略微松动,涎皮赖脸地对蒙恬道:“我不听不说这些闲话,你下下次休假就带我去燕国玩么?”
王贲一敲倾郁脑袋:“碎女子什么时候学会讨价还价了。”
倾郁摸摸自己的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蒙恬。
蒙恬扑哧一笑,“好,我答应你。”
“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