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树青和林子阳去了办公室,一路上肖树青那张因长期养尊处优而异常明净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可是林子阳却从他看似平常的笑容里嗅到了另样的一种味道。他的心跳在加快,脑子飞速地转动着,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个一直让他惶惶不可终日的问题,他在思索着应对的措施。尽管他向来有着超强的应对能力,可是这一刻他依然束手无策。
来到办公室,林子阳连忙给肖树青倒水,肖树青一屁股坐在了靠门的旧沙发上,说:“子阳啊,你可真够节约的,沙发这么破了还不换新的?”林子阳咧嘴一笑:“镇财政没钱,先将就一下吧。”说着,他把水放在了肖树青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肖树青向来都不是直接切入主题的,他笑了笑,说:“子阳,什么时候调离西郊镇呀?”林子阳愣愣地看了一眼肖树青,说:“肖局开什么玩笑,刚来西郊镇没几天,就想着走?”肖树青说:“你是来挂职的,工作上不能太当真,镀镀金一有机会就高升走人!”林子阳干笑了一下,说:“事情哪会这么容易?还不知道要在这个鬼地方呆多久呢?”说完,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肖树青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脸上漾出了神秘的笑容,他压低声音,说:“有安部长为你说话,你在这里呆不长时间!”一听到安部长三个字,林子阳浑身像过电流一般,浑身打了个冷战,肖树青终于拐弯抹角地把话引到了今天的主题上。
林子阳面色通红,心跳加快,一句话都没说。肖树青把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了起来,说:“近来有没有见过安部长?”林子阳一脸漠然,连忙摇头,并且脑袋来回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肖树青说:“唉,虽说各自都有手头的工作,忙是够忙的,可是该走动的时候也要走动啊。这不,我们今天就来到西郊镇。”说完,他笑了几声。
林子阳还是沉默不语,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肖树青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声叹息,让林子阳的记忆倏地回到了和肖树青一块去外地参加“生态农业观摩现场会”回来前的那个晚上,酒店的房间里幽亮的灯光下肖树青的那声哀叹,这两个声音竟然是惊人的相似。
肖树青像是在自言自语,说:“马上就要到届了,市直部门的主要领导即将进入调整期。为此我也做了一番努力,也到市里几个主要领导那里进行了走动。安部长来我市工作时间不长,总觉得他那里说不上什么话……”他的话突然停下来,把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林子阳茫然的脸上。
此种情况下,林子阳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嗫嚅着说:“我和安部长……”不等他继续说下去,肖树青笑了一下,说:“即使见不了面,给安部长打个电话也是好的。”
林子阳的脸憋得通红,他忽地从沙发站了起来,使出吃奶的劲,才说道:“肖局,其实……我和安部长……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话说完了,他仍然电线杆似的愣愣地杵在了肖树青的面前。
肖树青哈哈大笑起来,说:“子阳,你和安部长是什么关系这个我不想知道,只要能在他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我就感激不尽了。”说完,他摆摆手让林子阳坐下来。
林子阳并没有坐下,说:“肖局长,实在对不起,我真的和安部长没有任何关系,来西郊镇之前我俩从来都没见过面!”这一次,肖树青终于听明白了林子阳的话,他吃惊地张大嘴巴,也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用手指着林子阳说:“你和安部长没有任何关系?”林子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肖树青又是一阵大笑,随即他坐回到沙发上,说:“林子阳,你若是和安部长没有任何关系,你能从一个科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今天的样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林子阳知道肖树青是不会相信他的。可他已拿定主意,对于这件事他不想再无休止地拖下去,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即便是他再重新去做原来的科员,他也要把事情真相说出来。这件事宛如一个绑在了他心上的一个结,时常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他需要解脱,需要把这个心结解开,哪怕将来天要塌下来,今天他也要把事实真相讲出来。
林子阳脸上是一副很痛苦的表情,说:“肖局长,不管你信不信,我向你发誓,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千真万确的!”肖树青苦笑了一下,说:“林子阳,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再说什么。不过你要记住,做人要厚道,要知恩图报,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学会过河拆桥了。想不到……直到今天我才看清你的真面目……”他嘴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幽怨与恶毒,让林子阳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林子阳羞愧难当,那一刻若是有条地缝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去。他刚想说点什么再向肖树青作进一步解释,可是,肖树青已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呼呼地甩门而去。
当林子阳听到重重地甩门的声响时,才恍然明白过来,等他从办公室跑出来,楼道上已没有了肖树青的身影。
7
已是初夏,接二连三的暴雨,田野的沟壑里都积满了水,今年雨水特别大,临近个别省市已有洪涝灾害发生,防汛工作也就成为当前的一项重中之重的工作。区里的防汛会议一个接一个,近些天,林子阳和门向东经常往区里跑,雨季还没来到,河里已蓄满了水,河坝已是岌岌可危,万一遇到大暴雨若是冲垮河坝,后果将不堪设想。
近些天,林子阳多次对学校、医院、敬老院等重点防范场所进行查看。他发现门向东所言果然不虚,学校校舍除了破旧外,所处的地势也较低,若是河坝被大水冲开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学校。每次回来,林子阳心里很不平静,他一直盘算着建新学校的事,可大把大把的钱却又没有着落。因此,他感到十分纠结。
陈牧天代表区委区政府视察了西郊镇汛期的防洪情况,林子阳、门向东、宋刚等人一起陪同对西郊镇的防洪重点区域进行了查看。查看完河道,陈牧天指着河坝,面色沉重地说:“河坝还要加固,要确保特大暴雨来临之时河道内一滴水也不会外漏!”林子阳等人听了连连点头。
了解完西郊镇防洪工作的情况,陈牧天提出去原养殖厂看看,林子阳知道他心里仍然还惦记着那块闲置地。
众人驱车向着那片闲置地的方向走去,在距离原养殖厂约两公里处的路边有一块闲置的空场,空场很大,上面长满了杂草。陈牧天急忙让停住车,其余车辆也停下来,众人从车上下来。
陈牧天一步步向空地走近,有空地边上四下望了望,问:“这么大的一块地一直闲着,实在可惜!”林子阳知道这是学校的新校址,因资金一直不到位,没能按时兴建。见林子阳没说话,门向东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区长,这块地是新学校的校址,一直还没能兴建。”
陈牧天缓慢地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望着门向东,问:“为什么一直没兴建呢?人家其他乡镇的新学校早就投入使用,你们这里居然连块砖也看不见!”门向东心里一阵发毛,支吾着说:“资金一直不到位……要是区财政能拨一部分资金学校兴许能早些建起来。”
陈牧天掉头走回来,说:“不要老是想着区财政拨款,首要前提是先把西郊镇的经济搞上去,经济上不去一切都是空谈!”门向东听了连连称是。
大家上车后,不一会儿就来到那块闲置地边上。这里以前是牧场,平整的土地杂草丛生,除了养殖厂破烂不堪的厂房外,没有任何建筑。辽阔的草地上牛羊成群,这些牛羊大都是以前养殖厂下岗的职工们自家养的,平时田里农活多,他们就把牛羊撒在草地上吃草,等忙完农活再把它们赶回家。干活放牧两不耽误,地里收入不受任何影响,牛羊长大了还能卖钱!这大概也是部分下岗职工不愿意把这片空地开发利用起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很显然,这块地依然还是一个天然牧场。金灿灿的阳光下,牛羊们在青草地上或奔跑,或嬉闹,或吃草,这里是牲畜们的乐园。
陈牧天用手指着遍地的牛羊,说:“现在的土地几乎是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你们西郊镇守着“聚宝盆”却穷得叮当响,连所学校都建不起来,还说要区财政拨款支持。真是天大的笑话,也不知你们西郊镇党委一班人是怎么想的?”听了这一番话,林子阳等人都各自低下了头。
门向东凝望了一下空地的尽头,小声解释道:“陈区长,要不是丁大山一伙人从中阻挠,这片土地如今早已经是厂房林立了。”陈牧天对门向东看都没看一眼,哼了一声,说:“西郊镇也是一级政府吧,就任由这些不法之徒乱来!我真就搞不明白了,在西郊这片土地上是他丁大山说了算,还是西郊镇党委政府说了算!你们总不能在一群地痞流氓面前认输吧?改革开放这些年来,若是我们一遇到困难,就退缩下来,就半途而废,那么别说是发展经济,干什么事都是一无所成!”说这些话时,陈牧天的脸色很难看。
林子阳自始至终一语不发,他心里清楚,陈牧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冲他来的,西郊镇中断了与冯氏公司的合作,陈牧天一直耿耿于怀。
见陈牧天生了气,门向东连声说是。今天原本该林子阳说的话,门向东都代劳了。为开发这块闲置地,林子阳和门向东闹翻了脸,今天门向东挺身而出甘愿做林子阳的挡箭牌,林子阳对他却无任何好感。
林子阳心里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陈牧天和门向东对闲置地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在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背后,是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约定,这个约定是不是已把两个人牢牢绑在了一条无法挣脱的利益链上。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他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