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截下了一辆过路的车，焦急地说：“我出车祸了，妈妈受了伤，请你赶快和我去一趟，帮帮忙。”不料司机骂了他一句：“神经病！”一踩油门冲了出去。刘风又气又急，赶紧又拦住一辆，不料结果还是一样，司机连骂都懒得骂，斜了他一眼直接开走了。直到第三辆，司机才骂他：“老弟，开玩笑得有个谱，哪有咒自己妈妈的？”刘风赶紧说：“是真的！”司机说：“你妈要真撞伤了，你还能满脸笑容？”骂完，也走了。刘风这才醒悟过来，赶紧摸手腕，不料手腕上是空的，看来遥控器一定是掉在车里了。刘风拼命往回跑，但等他回到车里，才发现遥控器已经碎裂坏掉了。他从车上抓了一把钱，跑回路上，截了辆车，让司机和他来一趟，就把钱都给他，司机看了看那边幽暗的路段和大树，又怀疑的看着他微笑的脸：“老弟，我是个穷司机，除了这辆破车，什么也没有。你要发财，还是换个目标吧。”说完就要踩油门。刘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好，你不去也行，你带电话了吗？卖给我，这些钱都给你。”司机疑惑的接过钱来，掏出手机，刘风刚要接，司机忽然想起了什么，手又缩了回去，掏出一个迷你验钞机一张一张仔细的检查钞票。刘风急得心底滴血，可害怕司机开车跑掉，不敢有什么表示。司机验证了这叠钱都是真的后，把手机扔给了刘风，然后逃跑似的开走了，还是没忘扔下一句：“神经病。”刘风顾不上别的了，他颤抖着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急救中心的车载着刘风和妈妈开往医院，医生和护士们都鄙夷的看着一脸笑容的刘风。刘风顾不得解释，拼命的抓着医生的手，求他救救妈妈，可他恳切的话语配上开心的笑容只能让人感到更滑稽和可笑。他给石天打了电话，让石天带上遥控器在医院等他。忽然，妈妈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正在急救的医生顿时紧张吩咐护士过来帮忙。两个护士和一个医生把妈妈围得严严实实。刘风只能听见医生急促的命令声和紧张的喘气声。过了一会儿，一切都静了下来。医生摘下口罩，对刘风摇了摇头：“如果能早抢救十分钟，哪怕只十分钟，她也不会死，现在，你看她最后一眼吧。”刘风发疯般的扑到妈妈身上。妈妈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缓缓移动到刘风的脸上，然后忽然凝结在他那满脸的笑容中，妈妈的嘴唇翕动了两下，迷惑不解的眼睛里，瞳孔慢慢扩散，终于失去了神采，但仍凝固着最后的伤心和迷惑不解。身后的医生和护士在说话，声音不大，在刘风耳边却像炸雷一样轰鸣：“这人好像是电影明星？”“不会吧，你看他那德行。”“见多了，去年一个男的给自己妈妈投了保险，还不是当面哭，背后笑。”刘风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妈妈，脸上依然满是欢笑。
车门开了，等在医院门口的石天快步冲上前去，忽然间，他像石雕一样定在了地上。刘风，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抱着妈妈的尸体，一步步走下救护车，他脸上的笑容是那样开朗和快乐，就像他所有电影的海报上一样，然而，他的眼睛却悲伤得让人心碎，他想哭，可没有肌肉的配合，他无法流出哪怕一滴眼泪。以后的日子里，下面的一幕像噩梦般的永远留在了石天的记忆里：一个男人快乐的欢笑着，悲伤的灵魂像困在牢笼里的猛兽，拼命冲撞着这恶魔般的肉体，却在机器无情的控制下违心的表达着最幸福快乐的表情。然而，他那无法流出泪来的眼角，却流出了两行殷红的血泪，滴在了怀里妈妈苍白的脸上。
石天在昏过去之前，拼命的按下了取消表情的按键。
幽雅的环境，洁白的建筑物，还有美丽的花朵。这里，就像是最美丽的疗养院。然而，在这里疗养的人却一个个或表情呆滞，或歇斯底里，让人不寒而栗。这里，是一家高档的疯人院。
石天看着对面的刘风，刘风穿着很整齐，虽然是病人服装，但穿在他身上一样很顺眼。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但石天无法知道是否他的心里也一样平静。表情控制器已经取出来了，医生说大脑的那部分功能会慢慢恢复的。但石天想，也许刘风以后用不到那么多种多样的表情了。医生说，刘风很少说话，人很安静，从不给院方找什么麻烦，是个模范病人。偶尔，也能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但声音很小，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好像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石天柔声说：“刘风，我得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你要好起来，好吗？求求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刘风平静的看着他，似乎看得很专注，又似乎根本没看他，而是透过他的身体在看身后的虚空。
石天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对了，刘风，表情控制器我已经毁掉了。我想，可能我错了。人们最大的悲哀不是无法作出表情，而是作出和自己内心完全不同的表情。虽然，你那天和我说的话是事实，这个世界上拥有自己真正表情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都在为一些目的而违心的作着和内心感受完全不同的表情。但，毕竟，我们还拥有着掌握自己表情的权利。我们的脸，是造物主的恩赐，它是所有动物里能作出最多表情的脸，是造物主给我们表达比其他动物更复杂的感情的工具。我们不该遗弃它的本意啊。”
刘风依然没有反应，石天慢慢走出了房门。这时，刘风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就像他平时的自言自语一样。细微至不可闻的一丝声音悄悄的在房间里游走开来，在雪白的墙壁上碰撞着，游荡着，那是他从疯了以后一直在念的两个字——“妈妈”。
海市蜃楼
王博士是个非常热心的人。和大多数热心的人一样，也是个心软如豆腐的人。他最看不得别人的可怜样，虽然说还没达到吃斋念佛的程度，但称为一个善人应该是实至名归了。所以，他的发明虽然多，却没有什么太尖端的东西。比如说：他宁可推掉一个研究让导弹更精确的仪器的任务，而去埋头研究怎么让电饭锅更省电的东西。他有一个信条，那就是：科学应该是为了让人们活得更美好，而不是活得更危险。
周末，王博士按照老习惯去街上买东西。他的习惯是每周只上一次街，一次性买齐一周用的食品和其他日用品。然后，下一周的时间里会全用来在实验室里工作，除了有重大足球赛的时候才在家里看看电视，这可能也是他最大的爱好了，当然，是除了发明东西之外的。
王博士转来转去，发现几个大商场里都人山人海，他很讨厌排队，因为他觉得那样很无聊，把时间浪费在随着人流移动上是一种对生命的犯罪。所以他决定找一家人少点的。他正在走，忽然一团黑影迎面飞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一歪头，闪过去了。然后他听到“哗啦”一声，回头一看，身边一家饭店的大玻璃窗碎了一块，一个足球正在地上旋转着。王博士抬头，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小男孩正惊恐的站在不远的前面，正是一个胡同的入口处。男孩犹豫了一下，但没有用太长时间，然后怯生生的走过来，站在足球和碎玻璃的旁边。这时，饭店老板也已经冲出来了，他气急败坏的对着男孩一顿狂吼。男孩低着头，不敢出声。最后，饭店老板要求男孩赔偿100元的玻璃钱。男孩浑身发抖，忍不住要哭。
王博士走上前：“老板，这个男孩看到玻璃打碎了并没有跑，而是勇敢的走过来承担责任。这是值得赞赏的。我看这样吧。玻璃钱我赔给你，你就不要骂了吧。”老板看了看王博士：“既然您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您知道，我也并没有为难他。100元只是玻璃钱，我都没要耽误我生意的钱呢。”老板收下钱回屋了，男孩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王博士捡起地上的足球，递给他。这不是真正的足球，只是很廉价的胶皮制品，而且已经磨损得十分严重了。王博士下意识的看了看男孩的脚，上面穿着一双破旧的球鞋，已经有些开裂了。王博士叹了口气，他讨厌看到这种情况，因为他的心会难受。但他没有表示什么，因为他不想男孩感到自卑，相对于物质上的帮助，精神上的尊重更重要，作为一个常做好事的人，他十分清楚这一点。
王博士转身要走，男孩忽然拦住了他：“先生，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王博士微笑着说：“哦，没什么的，我只是随便走走，谢谢你了。”“不，”男孩固执的说，“希望您能让我为您做点什么。或者您跟我回家，我请父亲还钱给您。”说到这里，男孩明显的有些痛苦，但他马上掩饰住了。“总之，我不能无缘无故的接受您的钱，父亲是这样教导我的。”王博士有些为难，但他从男孩的眼睛里看出，这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最好不要拒绝，否则他可能回为此难受很久。想到这里，王博士微笑着说：“那好吧。你知道，我在找一个人少点的商店或是超市，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吗？”男孩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当然，我知道，我们家就是开超市的。我带您去，人很少的！”
王博士跟着男孩在胡同里穿行着。胡同很窄，只能容三个人并肩的样子，光线也不好。王博士心里多少有点打鼓，因为这种地方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刚才他付钱时，男孩看到了他钱包里有不少钱。但想到男孩清澈无邪的眼睛，王博士觉得这种想法是没有根据的，他应该相信这个孩子。但同时他也有点疑惑，一个开超市的家庭，就算生意不好，也不至于困难到这样的程度吧。这个疑惑等到他看到男孩的家时消失了，因为他明白了。
这的确是一家超市，不大，但的确是超市。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粉刷或是装修了，很破旧。但并不脏乱。事实上，这个小超市从里到外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几块有点毛了的玻璃也擦得很干净。架上的货物摆放的也很整齐。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它的凄凉。一个明显未老先衰的中年男子正在从货架上向下拿商品，忠厚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伤感和心痛，他自言自语地说：“唉，又过期了，又得喂给大黑吃了。”男孩喊了起来：“爸爸，我回来了。”中年男子抬起头来：“回来了，饭在锅里，去吃吧。”男孩走到爸爸面前，一五一十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尽管声音有些发抖，但仍坚持说完了。爸爸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在本来就很伤感的脸上倒也看不出太大的变化。好久，他才叹了口气：“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小心些。哦，先生，谢谢您，我马上把钱还给您。”然后，他从裤子的口袋里吃力的掏出一个小钱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些小额钞票，还有些角币。他仔细的数着，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王博士按住了他的手：“超市没生意，为什么不关掉？”男子叹了口气：“我已经在想了，但是还有几年的合同呢，房租什么的都好贵，没人肯接手啊。”“过了期的商品应该可以卖给回收的人，少损失一点吧。”男子摇摇头：“我不能那么干，他们收回去换个包装会再卖给别人的，作孽啊。我宁可给我家大黑吃。”他指了指在门外角落里睡觉的一条黑狗。王博士满意地点点头：“为什么会没有生意呢？”男子说：“您也看到了，自从这一带改造成商业街后，外面的大商场和超市那么多，广告也打得多，我这里地方又偏僻，又没钱做广告。”王博士看了看商品：“你这里的价格似乎比外面还要便宜啊！”男子点点头：“是啊，外面那些超市把装修、广告的费用和员工的工资都加在商品里了，而我只赚我该赚的利润。”王博士想了想：“这样吧，你不要还我钱了，我正好是来买东西的，就用东西算吧。”男子高兴地点头：“好，好的。”
一个月后，王博士又出现在这家超市的门前。小男孩先发现了他，高兴的跑过来打招呼。在打扫的男子听到了也跑了出来，热情地请王博士进屋坐。王博士笑着说：“这一个月我在实验室里发明了一样东西，可能对你有用。反正我也要做实验，正好先从你这里开始吧。”男人爽快地说：“虽然不知道您需要什么，但只要您用得着，就尽管用好了。”王博士从身后的背包里小心的取出一个机器。这个机器有不大，有些像摄像机，但不同的是它有好几个镜头，用长的线连着，分别对准不同的方向，个头也比普通的摄像机大。
王博士把机器放在了超市中间，并把其中几个镜头放到了房顶上。然后启动了它。一阵轻微的嗡嗡声过后，摄像头开始缓缓转动，男孩和爸爸愣愣的看着他操作。王博士擦了擦汗，刚要说话，忽然大黑在屋外面狂吠了起来，然后，从外面的商业街那边传来了一阵很大很杂乱的声音，里面有人的惊叫声，有汽车的喇叭声，有人发狂的大喊声，还有几千人一起发出的吸气声。
王博士眉毛一条，嘴角露出了微笑，他拉着父子俩的手跑出了超市的门。刚到外面，他们感觉天色似乎有点暗，阳光似乎没刚才那么强烈。他们一起抬头向天上看，他们看见了——海市蜃楼！！！
没错，几乎占满了整个的天空，一副巨大的立体影像在空中浮动着，色彩斑斓，给人一种美丽的震撼力和巨大的压迫感。很多人一生都没有机会看到的奇观——海市蜃楼，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而且那样巨大，那样清晰。相信所有的人此时都和父子俩一样的震撼和目瞪口呆。然而，父子俩的震撼要远比别人更大，因为他们从最初的震撼中缓过神后，马上发现了另一件更震撼的事——天上浮动着的海市蜃楼，那巨大而美丽的立体图象，正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小超市！
不会错，看啊，那熟悉的摆设，那墙壁上的字画，还有略显陈旧的柜台。哦，还有男孩的足球。父子俩怀着无法形容的震撼转向王博士，博士正欣慰的看着天上，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他又拿出一个镜头，把线连到机器上，把镜头拿到外面来。很快，天上出现了超市的正门、招牌，以及大黑冲着镜头叫嚷的巨大影像，和超市内部的图像一起在天上交错，美不胜收。
忽然，从外面的商业街上传来了一声叫喊声，在嘈杂的声音中显得非常清晰，显然是用扩音器喊的，估计是哪个卖报纸的：“我知道了，我知道这家超市在哪里了！我以前还去那里买过东西呢！就在旁边那条巷子里！”人群一阵哗然，显然都非常的激动：想想看，缥缈而不可寻的海市蜃楼，这一次居然能这么容易就找到，这是多么浪漫和让人心跳的事啊！大家一股脑的跟着卖报纸的向胡同里冲去，在狭窄的小巷里不停的为了抢占有利位置而争吵叫骂。
天上的海市蜃楼淡下去了，渐渐消失了。但没关系了，反正大家都看过了。现在，找到那个海市蜃楼的真正位置才是最浪漫的事，大家拼命地向前挤着，其中还有很多拿着相机和闪光灯的记者。他们的心里连题目都拟好了“海市蜃楼超市，购买浪漫的天堂”。这家超市肯定火了，对，就叫它海市蜃楼超市吧，想来老板也一定会同意改名的。他赚他的钱，我们只要有新闻、有噱头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