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百般情绪被一股热辣的烧灼感代替,我单手支在条案上试图保持平衡,眼睛却已瞄到杯中残留的液体。
“完了,把果酒当成仙露喝了。”我慌张的低声对身边人说到,试图得到些许帮助,却在听到那一声压抑不住的窃笑时暗自翻了个白眼。
想来,我醉酒最大的受益者便是绪隐,因为如此方可让她名正言顺逃过这场相亲,但这般“功德无量”的事,我自然不会做。
所以,尽管她笑得很好看,但我却没欣赏的雅兴,也不等谁来搭救,便装作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向着大厅外走去。
幽冥界独有的森森阴风除了吓唬人以外就没了其他作用,不但没能将弥漫在喉头、鼻端的酒气吹散,反而软绵绵的撩拨了起来,拂过哪里,哪里就仿佛腾起一团火。
第二次喝酒,也是第二次醉酒,这种沾酒就醉的体质,让我只能站在清醒与无意识的极端上,想体会一下他人口中的酒意微醺就堪比痴人说梦。
奔走于各种名目的宴会间,我自然见过不少醉酒之人,有的酒后好爽,有的酒后失德,可自己酒后样子却是一个谜,每每问及唯一知情的绪隐,也只能得见佳人一笑,然后就是只字不提。
一路晃晃悠悠来到了冥府的后花园,眼前本该迷人的景色全都模糊成了虚影。
因着醉酒后提不起半分法力,又害怕这幅丑态被人看到,无奈之下便只好靠自己上树去躲躲。好在爬树这项技艺是我为数不多的看家本领之一,虽然晕眩却也能驾轻就熟的摸上去。
侧卧在一条结实粗壮的树杈上,四下轻缓的气流交融着月华拭过我的身体,恰如一床锦被,温柔而舒适。
一波波倦意席卷而来,勉强挣扎出的两条缝隙也不知所踪,陷入混沌前的一刹那我还在想,今夜定能好眠。
可惜,我的想法就如同乌鸦嘴一样,永远好的不灵坏的灵。
期待中的好眠被无数破碎的画面搅乱,红,血色的、火色的……
不知不觉间,一个个破碎又化作了漩涡,那种真实的失重感让我有幸体会到了沉沦的感觉。
朝时去,暮时回,有狡童兮盼妻归,朝朝暮暮农时乐,未若村前曲一回……
清脆稚嫩的童音唱诵着这段歌谣,反反复复,如梵音咒语般在我脑中环绕,挥之不去。
这般持续了不知时日后,终于有个算不得温柔的力道将我推醒,“你倒是真会找地方,若不是我拦着,冥君就要发动夜叉鬼将满幽冥界的搜寻你了。”
我来不及理会身旁板着脸准备教训人的绪隐,一个翻身险险落地,紧接着就是昏天暗地的呕吐,仿佛是要将心肝一起呕出来的难过。
绪隐在离我五步开外拧着眉,一脸嫌弃的看着我,完全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也不见了那晚狡黠的表情。
看来这次的失踪真是气到她了,我扶着树身,颤巍巍的抬起头,努力挤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她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指着我,“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
我摸了摸自己桃子一样的双眼,颇为无奈的解释:“你要是像我方才那么吐也会变成这样。”
她朝我翻了个白眼,原本严肃的小表情也因这个举动而生动可爱了不少。
我还在思索接下来的话,手中却突然多了一副冰冷的半脸面具。
“带上这个,到时候冥君问起来,你可要编个好点的说词。还有,千万别说自己来过这里,你可知道你方才睡的那棵树就是上可达天庭的如意宝树,整个幽冥界都当成老祖宗一样供着,若是知道你在上边睡了两天,还吐了那么多秽物在人家边上,冥君定会与你拼命……”
绪隐在一边喋喋不休着,我则边带面具边装作认真聆听的姿态,至于她为何会随身携带面具,又为何会知道幽冥界这些秘密我自不会追问,因为这便是我与她的相处方式。
冥君对我安全归来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激动与如释重负,只从他那未及换过的衣裳便可知他这两日过的有多煎熬。
稳坐瑶池第二把交椅的仙族中人,在他这个位高权小的鬼族掌权人眼皮底下出了事……只是想想就够让他折寿好几百年了,如今见我安全回来,除了殷勤的驱寒问暖外,就只有感谢祖宗的庇佑了。
我对他用了一个读心神通,发现这位冥君此刻已将满天神佛拜了一个遍,心里虽觉好笑却也不愿再吓唬他,因此,便板着脸说道:“那****在府内发现一行踪诡秘之人,本欲将其擒下,却不料此人身法很是玄妙,我用尽全力才堪堪不被他甩下,后来不知他用何方法汇聚起一片毒雾,我躲闪不及让毒气伤了眼睛。”
冥君见我说得煞有其事,心里也犯起了嘀咕。难道这个祖宗说的是真的?但眼前这位可是仙族中出了名的“跑得快”和“睚眦必报”。
在这幽冥之内鬼族之中,到底是谁有这本事且有这胆子呢?难道是那些家伙?不可能啊,那些人轻易可是不会越界的……
我对鬼族内部的事情兴趣缺缺,且这读心神通也颇耗精力,见冥君已经大致信了这番说词便收了神通,在一旁继续补充道:“那人身量不高,眼角有颗红痣,我在抵御毒雾的时候祭出了自己的法宝,现如今也不知是否被他拿了去,冥君可依照这些线索查探一番。”
关于莫须有的犯人特征自然是我瞎掰的,不过法宝丢失却是事实。
在众人认知中,我的法宝便是足上着的仙履。
前次醉酒也不知怎地竟不翼而飞了,更奇怪的是,不管我如何寻找都感应不到法宝所在。类似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在法宝上施了隐匿类的法术。
这类法宝虽算不得多珍贵,可毕竟有我的烙印,若是被人拾去为非作歹,我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不如趁此时机告诉冥君也算为自己做个证。
许是担心经此一事会让我对幽冥界留下不好的印象,冥君在听完我的话后立马派遣鬼差进行调查,还欲为我设宴压惊。
我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里自然不会接受,可绪隐却不知抽了哪门子风,话里话外透着对鬼族才俊们的好感。
冥君见此大喜,万分盛情的建议道:“再过两日就是鬼节,到时在鬼门关内会举办游行庆典,虽比不上西王母的蟠桃盛宴却也别有一番乐趣,帝姬与峋仙主不如多留两日,也让本君尽尽地主之谊。”说到此处略顿了顿,见绪隐仍是无所触动便决然的补充道:“此次鬼节,老夫将以安魂灵玉为彩头设下赛局,想必有些看头,二位可愿赏老夫这个面子?”
我嘴角不由的抽了抽,看来冥君真是铁了心要撮合绪隐与族中子弟的姻缘了,竟连安魂灵玉这种镇族之宝都舍得拿出来,称呼更是从“本君”变成了“老夫”,大有若是绪隐不答应就抛下老脸撒泼耍赖的架势,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就连我都有些自叹不如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人家要留的是绪隐,我这个幌子自然没有作答的权利,因而只得默然的站在一旁,等待绪隐的回答。
若是平日,绪隐是绝对不会应下这种邀约,可这次我却拿不准了,总感觉她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加之那时而自她眼底闪过的神光也更坚定了我这种猜想。
果然,绪隐看似思考了片刻后就欣然答应了,我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想躲是躲不开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冥君与绪隐客套之际忽见厅外行来两个人,为首的女子走的虽急却不失美态,只是记忆中的天真率性被成熟稳重所取代。
她身后的男子只是不紧不慢的跟着,既不具侵略性也不显得疏离。
我条件反射的错开了视线,往绪隐身后挪了挪,绪隐却极出我意料的迎了过去,含笑拉起了冥君幺女的手,那种热情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妹一样。
不止我被她这番举动惊住了,就连冥君幺女也吃了一惊,不过人家到底是好休养,只愣了一瞬就十分自然的回应起来,不见半分谄媚,也丝毫不觉生硬。
哎……我不知第几次在心中长叹了,似是要将这五百年没叹的气都在这几天补全一样。
果然是人比人得死么?扮演了这么多年的高贵,仿佛就连自己都骗过了,可在这个女子面前却像是被打回了原形,这种自骨子里溢出的自卑感让我挤不出半点比较的勇气。
幸好此处无风,不然这最后一丝,勉强定格在面部的柔和也会被吹夸吧?
“妡逐,想必你也听说过,我一直在撰写浮世帛书,而你和你未来夫君的过往很是吸引我。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帮忙,如果你愿意,可以从我这里选一件法宝或者功法,又或者为你引荐一位名师。”
我被绪隐那句“你和你未来夫君”轻轻地刺了一下,却也因为她的真正目的而松了一口气。
“既然帝姬想知道,那就说与帝姬又有何妨。”妡逐缓缓开口,脸上始终保持着柔柔的笑。
妡逐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她完全明白如何获得最大的利益。
那在别人眼中无比诱惑的法宝、功法或者名师,和她眼前的蓬莱帝姬相比就仿若云泥。
这个道理不是没人明白,只是很少有人能像她这般,在触手可得的利益下保持清醒并果断地舍弃,以此来换取一线机缘,一个青眼。
当然,也有可能是妡逐本身就是个淡泊名利的性格,只不过与这个答案相比,我更愿意相信前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