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黄福超正纳闷,黄银申已站在他跟前了。老翁先开口了:“超儿……”
似水的月光下,黄福超恍然地凝视着这个白发老翁,他的心掀起了狂涛巨浪。十七年了,他还怎么知道回来,不是不要俺娘俩了吗?他望着这位被岁月染白了双鬓的父亲,不禁感到陌生了,内心的怨恨也油然而生……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嘴唇绷得紧紧的。
“这是咱大大。”单爱英再次提醒他。
黄福超仍没有说一句话,这个汉子而是默默地蹲了下来,倚在那棵黑槐树跟上。双手摸遍了全身,才摸出一支卷烟衔在嘴上。又继续摸火柴。
黄银申又坐回到那把椅子上,又用那只青筋裸露的手端起那杯茶,平静地说道:“福超啊,我知道你恨我,可是爸爸是迫不得已啊!那世道我的存在只能给你娘俩带来不幸。所以爸爸选择离开。爸爸唯一向你忏悔的是不该带着那个女人走,这也是爸爸今生欠你的。后来啊,我听说大队不分给你娘俩粮食,把你娘气魔道时,我的心都碎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你娘俩,哎,我的苦楚只有天地知道了。直到分开队,上级给平了反,我很想回家看你们娘俩,可是我还是犹豫再三没有来,爸爸觉得没有资格回来了,无颜面对你娘啊。”
黄福超仍一言不发,唯有团团烟雾从他口鼻中弹出来弥漫了他的全身。
“吃饭吧,大大。你看我娘都坐在饭桌前等着了。”单爱英指着杨氏太太说。
真的很奇怪,似水的月光下,饭桌前的确坐着杨氏太太,像是在等候大家一起吃饭呢。所有的的人都惊讶了,难道她的病康复了?她已经十多年没有在饭桌前吃过饭了,都是单爱英给她端到她小屋里放在她跟前,她才吃。
黄银申走过去,坐在妻子身边;黄福超也一言不发坐在娘对面。单爱英递给婆婆一个馒头。杨氏太太接了过来,然后扫视了一周,最后却把目光停留在黄银申的脸上没有转移。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包括黄健黄庆和黄曦连筷子都没有动。夜静得出奇,地球在那一刻似乎都停止了运转,唯能从远处草丛里隐隐约约听到蛐蛐的低鸣。
突然,两串清泪顺着杨氏太太的面颊流淌下来,馒头从她手里也滑落下来,滚出去老远。饭桌前,包括所有的人都发出了抽泣声。
“超儿家娘,我回来看你了。”黄银申终于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杨氏太太的嘴唇颤抖了很久,才发出了五个字:“你咋回来了?”说完起身离座,单爱英也起身扶住婆婆。在单爱英的搀扶下,杨氏太太蹒跚地回到她多年的屋里。夜再次恢复了平静,仍没有任何人有心思动筷。
“兄弟,听说你那面两个双胞胎闺女在北大读书呢!”孙姑奶奶终于找了一个话题,对黄银申说。
“别提了姐姐,两个月前,两个孩子都没有了。我的女儿走了……”他突然用右手捂住了胸口,脸上显出了痛苦的表情。
“怎么回事?孩子好容易考上北大怎么就没有了呢?”孙姑奶奶不解地问。
“我和那那女人到了关外,头一年就生了了一对双胞胎闺女。我们靠收废品为生。分开队后,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手里也存了一点钱。两个闺女很争气,今年刚考上北大,谁知道被裹进了学生运动中去了。哎,两个孩子都没有了,都没有了。一个月来,我和那女人都像蜕了一层皮似的,都双双病倒了。平时关系比较近的一家邻居把我们送到医院做了检查。我却被意外的查出了胃癌,并且是晚期。开始那女人瞒着我,后来被我看到了化验单,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的阳寿过不了明年春天了。”花甲年龄的黄银申,说到这些时却显出了超脱的平静。
但这一意外的消息,却让黄福超震惊了,原来这个让他恨了半辈子的父亲要到了生命的终点了!他内心的一切怨恨突然间全部化解了,人生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再说父亲当年的外逃是世道所逼啊。他起身向前扶住老父亲喊道:“大大…”这个称呼已经相隔了漫长的十七年了。
黄银申也起身把黄福超抱住,父子俩同时泪如雨下。
“好了,你爷俩别伤心了,这些年不见,现在高兴才是。”孙姑奶奶说。
单爱英也擦着眼泪说:“福超,让咱大大吃点饭吧!我把饭给咱娘送去。”
父子俩才重新坐到饭桌前。
“说什么我也要回家一趟,就是爬要爬到家看一看,否则到死就见不到家了。”黄银申再次流下了泪。
“别伤心了兄弟。”孙姑奶奶老是重复着这一句来安慰他,她也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话来安慰这位堂兄弟了。
“孙姐姐,这些年来,咱村里人还都好吧?”黄银申擦干眼泪说。
“哎,咱侄子二浩没了…”孙姑奶奶含泪说。
“我的侄儿啊,他……他怎么回事?”黄银申被这一消息震呆了。
黄福浩是黄银申的弟弟黄银夏的二儿子。黄银夏还有一个大儿子黄福战。黄福浩天生就是一个结巴。有一米六多的个头,四十岁刚出头,瘦长的脸上就爬满了皱纹。他的头发常年没有洗过,乱蓬蓬的看起来像个老母鸡窝。由于常年上火,那双眼睛烂的又红又小,常年流着脓和眼屎。两颗焦黄的门牙爆在嘴唇外。这种造型,哪有女人肯嫁给他,所以一直单身,这也是黄银夏老人的一块心病。
曾有一个人贩子来到黄家坪打听到黄福浩的情况,便找到黄福战说:“老兄,本人从SC搞来一个带孩子的蛮子,娘俩一起共三千块,绝对是最低价。你看能不能给你弟弟考虑一下,长兄如父啊!你不抄心,谁抄心。也了了老爷子一个心思,也显出你的一份孝心。黄家坪有我的很多熟人,哪能多给你多要钱。”
黄福战不以为然地听着那人贩子滔滔不绝地讲完,他沉思了片刻说:“怕交了钱,就见不着人了。”
“这个你放一百个心,绝对先交人后收钱。”那人贩子的手掌摆的像杨树叶似的。
“那你先把人弄来看看吧!”黄福战信口开河地说道,而并没此事当一回事。
谁知那人贩子喜出望外地走后,第二天早饭后,果真把一对蛮子母子弄来了。
那蛮子母子被人贩子拉拉扯扯强行拽进黄福浩的院子里。那蛮子约有四十岁上下,头发凌乱,脑后门绑着条像兔子尾巴的羊角辫。灰黄的脸上挂着泪痕,上身穿着一件半旧的的确良外套;下身穿着一条退了色的淡蓝色长裤,脚上穿着一双带有暗扣的女式平板布鞋。怀里抱着一个约有两岁的男孩噙着泪花正怯生生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
黄福战管人贩子吃了一顿饭,三千元钞票付清,人贩子拍屁股走人。这些钱,是家所有的积蓄,又加上黄银夏老人卖了祖宗遗留下的几串子铜钱和几枚银元才筹够了。阮春娟为此心疼地很多天没有过来。但人都送来了,黄福战也不好意思言而无信啊。否则外界也会舆论,那黄福战真不怎么样,不给他弟弟娶老婆。
太阳落山,黄福浩急不可待地边拉蛮子的胳膊边说:“进屋吧。”
那蛮子本能地往后趔趄了一下,甩脱了他的手。她看到这个如此丑的臭男人就打心底恶心的不得了。下一步将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了,她内心产生了灰冷。她对自己下一步的命运预测比想象的还要糟糕。她冷漠的眼神充满了凄凉和无助。而是只用两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孩子。
黄福浩哪能甘心,作为农民汉子他还是有把力气的,他一把就把那蛮子强行拽进了那口新红砖屋里。那蛮子被他拖进屋后,躲在墙角里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用SC话重复着一句:“龟儿子,龟儿子。”
四十岁还不知道女人滋味的黄福浩,强行把孩子从她怀里夺了过来,那蛮子饿虎扑食地向前去抢她的孩子,那孩子哪能让她抢去,而是被他放到了床上。那蛮子想再去抱孩子,黄福浩上前像老鹰叼小鸡似的一下把蛮子裹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