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我营将士已经阵亡过三百！和这群魏蛮子拼了吧！“
箭矢如倾盆大雨，席卷战场，秦军弓弩阵不断有人倒下，一名伍长两眼通红，他背后三十支剑弩都已经消耗完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箭匣。
他一伍十人，九人倒在撤退的途中，只有他幸存下来，平日来与他一同挥汗如雨的战友一个个倒在这片土地上，任凭尸横遍野，将这黄褐色的土地染得赤红，他却无力去拯救他们。
“退！”
弓弩阵指挥官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他的意见，这群魏武卒的实力强横无比，就凭他们身单力薄的弩兵，冲上去就是送死。
这指挥官冒着箭雨往回看，之前他们还能在和魏武卒对射的情况下不落下风，现在只有断断续续的箭支飞向魏武卒方阵，大多数秦军弓弩兵的箭匣已经空了，纵使如此，他们也没有扔下周围的战友独自逃生，不少人还站在仍能对魏武卒反击的战友面前帮助他们挡箭。
“被当做弃子了么？”
弓弩阵指挥官苦笑一声，在这场景下显得悲壮万分，他看向秦军辕门外已经布好阵势准备以逸待劳的秦军将士，而这些将士也在看着他们，眼眸里带着怒火，也有心如磐石者，但更多的秦军将士看着他们被魏武卒残酷屠杀，红了眼眶，愤怒到了极点。
樗里疾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只有微微颤抖的手能证明他此时的心情。
“大秦！”
他低语，攥紧了腰间吐露寒芒的宝剑。
“这种强度的箭雨下，魏武卒的箭矢也应该不多了吧。”
冰冷盔甲下，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走到樗里疾身旁，神情淡漠的看着弓弩阵的秦军一个个无力的倒在魏武卒圆阵前，似乎这些人的死活与他毫无关系。
但其实，他心中的愤怒，不比在场的任何人差，他明白樗里疾的打算，为了激发起秦军的士气，需要用同胞的血液来做介媒。
“他们还不明白么？”
这高大魁梧的身影轻轻叹息一声，他名叫蒙石，是秦国名门望族蒙氏的弟子。
弓弩阵百夫长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秦营辕门，将手中长剑指向前面那座号称不败雄狮的军阵。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仅存的秦军弓弩将士爆发出气壮山河的怒吼，尽管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势，但在这句无数老秦人用血骨来捍卫的誓言激励下，爆发出一种撼动云霄的力量。
魏翎羽背后的箭筐只有稀稀几支箭羽，此时听见离溃败只有一步之差的秦军发出这句让他铭记几十年的誓言，倏忽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年的秦军在魏武卒的长戈利箭下一个个倒下，临死前也都怒吼这句秦人数百年代代相传的誓言，然后义无反顾的冲进魏武卒的方阵里面，用血肉之躯来阻挡锐利的长戈和雪亮的剑锋。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面前的这只秦军似乎又步入前人的窘境，唯一不变的是他们血脉中传承的那股血性。
这几百个秦军抽出小腿处的短刃，冲向魏武卒圆阵。
“秦人、都是壮士啊。”
魏翎羽眼前浮现出几十年前的一幕：
大风朔朔，他青春正茂，和十几个魏武卒围住一个重伤的秦国将士。
“说出你们大营的位置，你就能活命。”魏翎羽将长戈指到这秦国将士的胸前，他认为，在死亡面前，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屈服。
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秦国将士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却带着鄙夷和冷笑看着他，眼眸中不屑的神情让他顿时感到羞愧。
“找死！”
旁边的一名魏武卒怒喝一声，用利剑在他已经伤痕累累的大腿上又开了一道新口子出来。
秦国将士倒吸一口气，将脸伏在地面上，胸口剧烈的抖动。
“我知道你不想当叛徒，但在这地方，只有你一个秦人，你不用怕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魏翎羽觉得自己看透了这秦国将士的内心，他想要瓦解这秦国将士的心理防线。
许久秦国将士都没有吭声，只是伏在地上低声沉吟。
“在这地方死去，没人会知道，像只蚂蚁一样，你甘心么？”
魏翎羽让魏武卒将武器放下，他蹲到秦国将士身旁，将他头扭过来。
“甘是甜，甘心就是舒服，怎么能让自己感到舒服？”
这秦军将士居然还饶有兴致的反问道。
“首先，活下去才能感觉到舒服。”魏翎羽对这个秦国年轻的将士也有了兴趣，他不是没见过不怕死的人，但面前这小家伙居然还有心情和他聊天，这种情况还第一次遇到。
“我不知道你们会说出什么答案，但对于我们老秦人而言，只要死的时候不感到羞愧，就会感到舒服。”
年轻的秦国将士视线模糊，他失血太多了，说话都有气无力，他辨别出西边在哪，看着残阳如血的西面，天际处那片火烧云就像烈焰在沸腾。
“原来甘心还可以这么解释……”
魏翎羽低语，尽管面前这人眼中尽是戏嘲，他却生不出半点怒气。
秦国将士咳出鲜血，继续道：“我秦人向来有赴死的传统，与诸国交战，风雨飘摇之际，秦人无降者，与狄戎战，秦人无退者，我大秦开国百年，慷慨赴死之辈数不胜数。秦之所以强、强于敢死。秦之所以强、强于敢恨。我大秦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面对不公和欺凌，有人敢拍案而起，面对侵略，有人慷慨赴死……”
秦国将士指向魏翎羽：“秦之所以强，在于秦人。”
他环顾周围几个魏武卒，看着他们身上精良的装备，在看看自己身上的血迹斑驳的破袄，厉声道：“栎阳有这样一句话，可托六尺之孤，可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君子也！我大秦从来不缺少这种人，大秦！就是君子国。如此美好的国家却要被你们这些直娘贼毁掉，你还问我是否甘心……”
秦国将士不屑的吐了口血痰，丝毫不在意魏武卒那如刀锋寒芒的眸光冷视他。
“我甘你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