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回逐星峰,正沉浸在一片喜气当中。当真是人逢喜气精神爽,赵敖高高兴兴跟着姐夫玄天德直到家门。
破旧的篱笆关不住满园花草。然而今日这些花花草草却没有精神,如遭了秋霜打击,成片地垂头丧气。玄天德见了这景象倒也有些哀色,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在夫人赵玉莲最喜欢的那盆花前停住,伸手欲抚却半途停手,微微颤了两下,而后手重重甩回原处握成拳,死死握住。
赵敖关切道:“姐夫,你这是怎么了?话说大姐人呢?”
玄天德的手缓缓展开,哽咽一丝,缓缓道:“你大姐身体不适看大夫去了,别问了。赶紧让你那个不孝子将灵儿娶过门,误了吉时可就出大事了!”
“这是自然。犬子比我们早行一步,想必他已经到了。”
玄天德这才离开花盆,转身往院内走去。说话间二人已到院中。
院中鲜花瓣洒了一地,一席红毯铺在地上。红毯这头只见赵文踮着脚尖迫不及待往闺房那边望去,半掩的木窗挡住他的视线,恨不能飞过去细细瞧美娘子一番,心中又喜又急。不时问婢女道:“吉时快到了,你家小姐怎么还不出来。”
婢女笑道:“姑爷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姐出嫁自然要精心打扮一番。您就再等等。”
赵文来回踱步,焦急难耐。
玄天德走在赵敖前面,从身后走近赵文。
赵文察觉身后有人,右手捏紧扇子。轻轻一旋,一根锋利尖针暗中凸出藏在扇中。转身却见是岳父大人,立马笑脸相迎,抱拳。偷偷按下扇子底部收起尖针,笑道:“岳父大人!敢问灵儿表妹为何迟迟不肯出阁?”
玄天德淡淡瞪他一眼:“急什么,吉时尚有一阵。若这点耐心都没有何成大事。”
赵文左右看看只见老爹并未见到姨妈,问道:“岳父教训的是。小婿有一事不解,今日乃表妹出嫁的大喜日子,怎未见岳母?”
玄天德并未出声,背对他一声不响地往灵儿闺房走去。
赵敖拉过不孝子,小声道:“别多问!若是惹你岳父生气,还想不想要灵儿?”
赵文疑惑,看着岳父远去的背影,低声与老爹交谈:“岳父似乎不大高兴,岳母怎么了?”
“臭小子,刚叫你别问还这么多废话!”
赵文只得规规矩矩闭口,不再言语。
木门轻推,“吱”一声响。瞬间,玄天德只觉自己苍老了,熟悉的木桌木椅仍旧摆在原地,只是不见了女主人。不觉眼角湿润,在这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终于能自由的擦干泪水。不能哭,今日时灵儿大喜之日,我该高兴,一定得高兴。抬过袖子,抹去泪花,生怕泪痕留下,反复弄了三四遭,这才放下心走去。
敲开女儿的房门:“灵儿,爹可以进来吗?”
“爹!这是哪里的话,灵儿想您还来不及呐。”玄灵打开房门,欢欢喜喜迎爹进去。
玄天德笑看女儿,一声红装果有喜气。
玄灵故意转了一圈,睁着水灵灵的双眼问道:“爹,女儿今天好看吗?”
“当然,我家灵儿是最美的!不过还是比不过你娘当年…”没了后文,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娘当年怎么了?对了,娘的病已经被水璃师叔治好了?”
“……嗯……大概…是治好了。不过今天怕是不能看你出嫁的样子,放心,以后可以回娘家探亲有的是机会…打扮好了么?”
“差不多了。”玄灵转身对着铜镜细细检查一番,忽而瞥见爹用袖子擦脸,带着疑惑,“爹,您怎么哭了?”
“爹没哭,爹是高兴。咱的宝贝女儿终于长大成人,眼看就要出嫁了。到了婆家可要好好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做一个合格的儿媳。以后没有爹娘在你身边,可要多加小心。万一赵文那厮欺负你,传个话给爹。爹一定御剑过来好好教训那厮。”
玄灵搂着玄天德仅剩的左手,半倚半笑:“表哥不会欺负我的。再说论起功夫也是我欺负他,难道您不相信女儿的实力?”
“女儿家就要有个淑女的样子,别总是伸展拳脚。爹以前或许对你太严格了些,你会不会怪爹?”玄天德细细盯着女儿,仿若最后一面那般,不舍与留恋。又满是仁慈的父爱,几丝白发不合时宜的钻了出来。
“爹是望女成凤,女儿能理解。今后女儿不在您身边,只能靠木头好好陪您老了。您可要保重身体…”想到要离开熟悉的家,想到那可怜的木头弟弟,玄灵禁不住泪下。
玄天德亦感触颇深,父女两相拥而泣,久久。
片刻,玄天德这才安慰道:“没事,没事!吉时已到,丫头!来,披上盖头,走吧。女儿大了终究是留不住。”红红的盖头,玄天德拿在手中。想到当年新婚之日,盖头之下玉莲那娇羞的脸蛋,一抹笑意在嘴角泛起。缓缓而利索的将盖头盖上,喃喃了两声:“玉莲,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咱们的女儿终于出嫁了,疯丫头如今已找到好人家。只可惜你…唉…”不再多想,眉头深锁,无尽哀愁一齐涌上。他背对她,静静立着一动不动。
木门轻响。两个婢女进来,请道:“小姐,吉时已到,该出门了。”
玄灵起身,躬身道:“爹,保重。”转身,在婢女的搀扶下出门。
门外,早已按捺不住的赵文奔了过来,细细瞧着自家娘子一个劲的得意,心情大好,夸道:“我的好表妹,果然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哈哈,我真是太幸福了。”
然而,赵敖却是一脸严肃,喝道:“兔崽子,你要是敢辜负灵儿,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爹,大喜的日子,瞧您说的什么话。表妹的心意我自然不会辜负!”赵文嘴角微翘,却是一声低低冷笑。
赵敖见不孝子这副嘴脸一时有些生气:“你这家伙…”
话未完就被赵文一声“爹!”打断。故意拖得老长,接着道:“爹,今日不同往时。您也得看着场合说话。不然,娘那里我可说不准会说漏什么。”
“你!”赵敖登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顶着盖头的玄灵忽而道:“表哥!什么事惹舅舅如此生气!”
赵文转过身子,卖起殷勤来:“没事没事!坐稳了,起轿!”
鞭炮齐鸣,唢呐同奏,热热闹闹,欢欢喜喜。一行人这才出发,离开逐星峰。
屋内,玄天德任泪花肆意。确认人都走了之后,才痛苦咆哮出两声:“玉莲!”满是怨与悔,恨与哀。恰似昏鸦啼日,杜鹃啼血,凄哀不已。
过了片刻,终于冷静下来。几番思索过后,作诀,招出焚心剑,一剑劈开木屋,在墙上生生开了个通道,御剑如风,扬长而去。
却说演武场这边。擂台旁围着的观众苦苦等了这么久,却迟迟不见大弟子和二弟子登场比试,不免有些骚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站在擂台上的王润作为主持人员,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只得求救般看着端坐的掌门。
掌门玄英仙人依旧正襟危坐,却也有些疑惑,眉头微皱陷入思考。平日里玄清和玄明两个爱徒可从来没有过不守时,这是怎么回事?
正沉思间,只见玄清捂着伤口跌跌撞撞跑到他跟前,上气不接下气,一把就扑倒在地。
玄英立马扶起爱徒,惊问道:“玄明,发生了什么事?”
玄明微微睁眼,缓缓吐气道:“是玄云!他竟然暗算大师兄!您快阻止他!”
怒由心生,听闻这种事。便是一向沉着的他也不由一怒,却又立即平静下来。先劝慰道:“玄明,别说话,为师这就先替你止血。”
“师父,我没事。您赶紧去救大师兄!”玄明忍不住咳嗽数声。
玄英捻指作诀替玄明止血,而后拜托李威照顾他。缓步登上擂台,高声道:“诸位,且静一静!请听在下一言。今日殿中突生意外,大弟子玄清和二弟子玄明负伤皆不能比试。不能为诸位奉献这一场经典比试实在是对不住,还请诸位见谅。”言罢,抱拳躬身,十分抱歉。
不少观众被这一举折服,应道:“掌门不必抱歉,我等能亲眼见到玄黄殿功法已是三生有幸,哪敢再奢求耳目之娱。倒是两位弟子,希望他们能早点康复。”
“多谢诸位,接下来比武继续。不过在下有要事在身不便相陪,抱歉。”作诀唤出太阿,纵身一跃御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弟子房那边。
几个亲信亦御剑随掌门而去。王润站在擂台上高声宣布:“因意外原本玄清对玄明的第二轮第三场延后,接下来第二轮第四场,玄山对阵玄忠。”
场下的观众听闻,只管继续等着看下一场,也全然不在乎这意外。人群中,稍微挤出个逢,苏昕悄悄走到玄星身后,蒙住她的双眼,低声道:“猜猜我是谁?”
玄星惊讶,反手扯住她一双酥手笑道:“苏昕师妹?是你?”
姐妹情深,苏昕放开,拉过玄星低声问道:“刚才玄明二师兄对掌门说了什么?”
玄星小心扫视四周,只见弟子们纷纷戒严四处,如临大敌一般,却没人在她两人周围。即便如此,玄星依旧伸手附在苏昕耳畔低声道:“刚才听二师兄说,玄云暗算了大师兄!”
震惊,苏昕脸色瞬间煞白。玄云暗算大师兄?要知道在玄黄殿这门规森严之地,首要便是弟子和睦不许私斗,违者逐出师门。怎么会?那无礼之徒真的暗算得了大师兄?苏昕不信,问道:“这是真的?”
“刚才离得太远我也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愿是我听错了。玄云虽然有时发点呆看起来像木头,不过他心地善良绝不会做暗算这种事!”玄星看来也是不信这消息。
苏昕素手握在胸前虔诚祈祷,脸上写满了担心,一咬牙:“不行,我要去找他。玄星师姐,一起去?”
玄星点头,在前带路,二人便一同往弟子房寻去。
未走多远,却见气势汹汹的几位弟子凶神恶煞般,板着脸御剑冲了过来,中间押着一人。
苏昕一瞧不是别人,正是玄云。只见两道泛着金光的圆环死死将他困住,手脚不得动弹,任他千般挣扎却只是浪费力气而已。细细看去,玄云就像被陷阱给困住的野兽,眼里全是不服。那眼神分明和自己第一次见他之时一样,狂傲不羁却清澈无比,没有一丝邪念。
御剑的弟子冲了过来,玄星闪到一边,却见发呆的苏昕,及时拉了一把将她拉回现在。苏昕道:“怎么了?”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我们到弟子房去看看大师兄的伤势,顺便向掌门师伯求情。”
“不,我要去找玄云。师姐,求情的事就拜托你了。”
“你找他也没用,那家伙现在被困住。找到他又能如何?难道你有能力放他走?”
“没有…”苏昕有些无奈,刚才还信心满满,瞬间就毫无斗志。
“那不就得了,找师伯去。”
“可…可我就想去看看玄云。他受苦了…”
玄星感到惊愕,盯着她,伸手摸摸她额头:“没有发烧。苏昕,你吃错药了?上次不是还抱怨玄云那家伙是个无礼之徒,今天怎么倒关心起人家了?哦!你也和玄玉二姐一样?”
脸发烫,色微红:“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喜欢那个家伙!”
玄星偷笑:“我又没说你喜欢,不打自招。”
“去去去,讨厌。自己找师伯去!”头也不回,苏昕自个儿循着那方向而去。
只剩玄星在原地感叹:“今儿个怎么了?大姐和玄礼私奔,二姐泛起花痴,连苏昕都喜欢上那个木头?什么世道?别想了,正事要紧。”猛然醒过来,火急火燎地往弟子房赶去。
苏昕独自避开人群,小心往奉天殿靠近。却突然见到十余个捕快带刀赶来,心里一阵紧张。难道爹派人来抓我回去?他怎么会知道我在玄黄殿?小心翼翼,她赶紧闪到一棵树后,躲藏起来,仔细盯着这些捕快的行动。
捕快老大带刀赶到奉天殿前被玄黄殿弟子拦下。弟子问:“捕快大哥前来所为何事?”
捕快老大道:“在台州城中,一个老头带着个童子到衙门称玄黄殿发生命案,我们这才急忙赶了过来。殿内是否发生命案?”
“定是那老头神志不清,我玄黄殿门规森严怎会发生命案?捕快大哥真是劳烦你们白跑了一趟。”
“没事就好,若有命案对玄黄殿名声也不好。况且今日又是比武大会。其实我等也只是来看大会的,有没有错过精彩部分?”
“正在上演,这边请。”
好不容易这才打发了,苏昕放下心来。四下搜寻,却没见到玄云踪影,不过奉天殿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一倍,难道玄云被关在里面。可是如此守卫,自己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进去。想到这有些焦急,额上不时冒出香汗,来回踱步也想不出个办法。正踌躇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释离玉师伯!
如遇救星,苏昕欢喜跑过去,拦下正举着葫芦畅饮的释离玉。焦急道:“释离玉师伯!”
释离玉瞥了一眼,继续饮酒,淡淡道:“苏昕?也是来看比武大会的?”
苏昕拦住酒葫芦,抓着他的手,焦躁道:“师伯!别喝酒了。你知不知道玄云暗算了大师兄!”
释离玉哈哈一笑:“以玄清的修为,玄黄殿上哪个弟子能及他?你说谁暗算了他?”
“玄云!”
释离玉僵住,举着酒葫芦却没饮,放下,厉声问道:“谁说的?玄云在哪?”
看着变脸的师伯,简直是凶神恶煞,苏昕小声道:“被困在奉天殿!师伯您快去救他。”
“哼,奉天殿。是冲着我来的?掌门。”释离玉复饮一口,蔑视一笑,“是时候了。”
苏昕似懂非懂,推搡着师伯往近在眼前的奉天殿走去。
弟子房,玄英和水璃执剑指着屋顶,玄英喝到:“好汉还请出来相见。”
“我不是什么好汉,不过是个糟老头。”那人走了出来,带着个童子。
童子笑道:“师父这么快就被识破了,演技真差。”
老头怒目恶狠狠瞪了一眼:“你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这叫策略,策略!师父我是故意让他们发现的!”
童子扮了个鬼脸,从怀中掏出串冰糖葫芦,自顾自吃了起来。
玄英收剑,抱拳恭恭敬敬道:“原来是您老人家,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童子感到惊讶,暗地里问师父:“师父,为啥您这么牛,一代掌门见了您还得如此恭恭敬敬?”
老头故意咳嗽几声,故作深沉,捋捋胡须道:“这是秘密,就不告诉你。”
童子下巴都跌到地上了,默默看着师父:“糟老头,不说拉倒。”
老头掐指一算:“不好,将要出事了!你们两个赶快回奉天殿!十万火急。”
水璃并不认识这糟老头,冷冷喝道:“你这老人家说什么十万火急…”
话未说完,却被玄英打断:“师妹,听命就是,勿要闲言。”再向着老头道:“师妹不识您老,勿要见怪。我这就回去!”
师兄妹二人御剑而去,场上只留下这师父和徒弟两个。老头默默望着奉天殿上空,缓缓道:“帝台老头,你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