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凤麒去厕所接的电话，是新雨打来的。新雨很听话，她已经和唐超领了结婚证，甘凤麒对她很器重，也很放心。
麒麟阁通宜分店被小混混骚扰，唐超做总经理时间短，新雨怕他摆不平。甘凤麒本来可以给市公安局或者是区公安局长打个电话解决，他和局长们的关系是盟兄弟。但是，他不想那样做，他要亲自摆平混混们，把他们变成朋友。他甘凤麒一向是黑白两道。
“已经没事了。”甘凤麒赶到酒店，唐超刚把混混们送走。
“你叫警察了？”甘凤麒很失望，他要结交混混有他的目的，这个，不能告诉唐超。
“没有。我们和他对峙了。”唐超告诉甘凤麒，混混来了二十几个人，唐超让保安部的人全部出动，中层以上领导也全部出动，五十多个人，一下子把混混围了起来。
在人数上压倒了对方，唐超很从容地要求和小混混的头儿谈谈。他不和对方来硬的，只是晓之以理。
“酒店的人，对酒店安全看得很重，我们每一个员工都对酒店忠心耿耿，但是，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想伤了和气。以后，还请弟兄们多扶持，如果不是为了交朋友，我一个电话，公安马上就到，你也知道，我们董事长和市公安局长的关系，市委书记的秘书是董事长的妹妹，亲妹妹，说白了，那是市委书记的保镖。还有，我们董事长的师弟，是武校的校长。”
唐超说到这些，小混混已经害怕，看火候差不多了，该给点甜头。唐超说：“当然，咱们兄弟在一起，说那些没用，咱们讲的是义气，是交情，弟兄们想吃饭，只管来，哥哥是开饭店的，有酒有肉，但有一样，不许闹事。”
甘凤麒表扬了唐超几句，回自己办公室，酒店带宾馆，他自己占了一个高间。
新雨跟进来。
“他现在已经很成熟了，是个好材料。”甘凤麒陷进沙发里，新雨已经和唐超领了结婚证，他担心她对婚姻会比对情人忠诚，夸奖唐超试探新雨。
“他对您挺感激，也一心一意和我过日子。”新雨汇报，她心里只有甘凤麒，别的男人在她眼里，都不算真正的男人。
“你跟他提过司马的事吗？”提到司马两个字，甘凤麒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提过几次。我试探他。他好像已经麻木了，有了总经理的位置，我们又快结婚了，他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啊，有了你，他大概满足了。”甘凤麒思考着，“不过，不要什么事都让他知道。”
唐超，是甘凤麒走的一着险棋。
唐超大学毕业，来到通南宾馆，很快就得到甘凤麒的注意，但是甘凤麒没有重用他，他只是门口的保安。有能力的人很多，不一定都能得到重用。
和唐超一起来的，是他大学同学，同居的女友，司马春晴。他们刚毕业，没有经济基础，通南宾馆是效益很好的国有企业，很珍惜这份工作。
从第一次见到司马春晴，甘凤麒就不能自拔。美女他见得多，气质这么好的，他第一次见到。他安排司马春晴做会计。
通南宾馆的员工，大多在宾馆用餐，甘凤麒更是一天三顿吃在宾馆，但是，他都是让餐饮部把饭菜给他送到办公室。司马春晴来了之后，他突然到餐厅和大家一起吃饭。
很巧合的，甘凤麒坐在司马春晴的对面。员工们毕恭毕敬地和他打着招呼，他说他要和大家在一起吃饭，这样会让他更接近群众。
唐超在门外做保安，他不在餐厅吃饭。
司马春晴看上去很窘。筷子几次掉在桌子上，吃饭都不敢咽了，微微低着头。
如诗如画。甘凤麒看得喜欢。和她说话慢慢地，她不再拘谨。
八天，一个星期多一天，天天共进午餐。甘凤麒给司马春晴讲自己的故事。
他说，他有一次出差，在餐厅吃饭，服务员的态度相当不好，他就对那位姐姐说：“麻烦你，把你们的意见簿给我。”那个服务员很紧张，还嘴硬，说：“怎么着，还想告我？有本事你写，越写越对你不好，气死你。”他不说话，拿过意见簿，大笔一挥，刷刷刷写了个表扬，服务员一看，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说：“大哥，你看这是怎么说的，想吃点什么？我给端去。”
司马春晴笑得饭都吃不下去。甘凤麒接着讲。这个姑娘单纯，容易接近。
还有一次出差，那时候他还年轻，在火车上，没座，他看到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就走过去，趴在那人耳朵上说：“同志，是党员吗？还真是，我说的，我眼光不会错呢！好。看到那个人了吗？”顺手暗指旁边一个三角眼的中年人，“他是特务，我跟踪他三天了，太累了，你盯他一会儿，我睡一会儿。”那个干部也是老实人，果然把座位让给了他。
“真是个活宝，别管这事是真是假，总之是好笑的。”司马春晴忘了甘凤麒是领导，说完后悔，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甘凤麒心里乐开了花，这个女孩儿，太可爱了。
还有一次，他买西瓜忘带钱了。人很多，他买完了不给钱，提着西瓜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瞅着卖西瓜的，看了一会儿，卖西瓜的心里发虚，问他：“怎么了？还没找钱是吧？你给我多少？是十块吧？找你钱，对不起啊，我忘了，太忙了。”他提上东西拿着人家找的钱找个没人的地方使劲笑了老半天。
“你就编吧，你就是个坏蛋呀。”话很自然地说出来，司马春晴愣了，被下属称作坏蛋，甘凤麒也很出乎意料，但是，他很高兴。
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甘凤麒不再到餐厅吃饭，两天，司马春晴见不到他。
两天后，他出现了。司马春晴刚坐在餐厅，他就来了。说：“司马，你过来一下。”不管司马有多不解，他用车把她拉到了通南最好的饭店麒麟阁。直到在餐桌边坐好了，他才说：“今天，我请你。”
“请我吃饭？”司马春晴有点儿诧异，还有一些不快，“请我就这么霸道？也不事先征得我的同意？”
“其实这家饭店才是我的。”甘凤麒说，他向司马春晴讲起了他的事。
他说他的第一桶金是他在特种部队时掘到的。那时他年轻，还有一身功夫，他们是武术世家。弟弟妹妹都是高手，只有他最不行。
在特种部队，有一次执行任务，他们抓住了一个走私黄金的，他偷偷从这个金贩子手中买了二斤黄金，当然是低价。他说他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但是他就是这么一个有胆量的人。等他回到家乡，正赶上黄金涨价，他一下子赚到了十万元。他讲得很精彩，司马春晴也很感动。为他把这样的秘密向她倾诉。
看得出来，司马喜欢上了甘凤麒。
他还说到他的家庭。他的岳父曾经是通南县的县委书记，他的妻子是当时有名的通南四大美女之一。但是她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一点儿也没有她父亲的那种精明。虽然也在财政局上班，可是现在她就像一个家庭妇女一样，对社会上的事，几乎一无所知。除了吃穿，什么都不在行。和丈夫说的话，越来越单调，但是说话的数量却在不断增加，唠叨起来就没个停。他说，他现在已经害怕回家了。
他说他其实也有许多苦恼，但是让他和谁去说呢？他的老婆是不能理解他的。
司马春晴的眼里现出同情，这样一个成功男人，谁会知道，他心里有着如此的苦，而他，愿意把自己心里的苦水倒给自己，这份信任，足以让司马春晴感动，何况，八天的共进午餐，已经让司马和整个通宜宾馆的人都意识到，总经理对司马春晴，青眼有加。
她的大眼睛看着他，他体会得出，里面爱的成分，很大。
“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吗？”他问她，眼睛毫不掩饰地看着她。
她不敢说话，筷子在盘子里转，夹不上菜。他点的全是她爱吃的菜，她却尝不出菜的味道，脸，慢慢红了。
“我什么都想和你说，因为，我，爱上你了。”他说。眼睛还是那样看着她，真挚而热烈。
“您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您有家庭，我也有爱人。”司马春晴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未婚同居，在她看来，很正常，因为她本来就是要嫁给唐超的，再接受甘凤麒的爱，她觉得荒唐。
“你不要害怕，也不用回避，我就是爱上你了，但是我不会伤害你。是的，我有家庭，有孩子，我也不会伤害我的家庭。但是感情这东西，它自己发生了，我也没办法。我现在一天不见你就受不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谁，可是你让我动了感情，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是我不能不说。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要不我受不了。”
司马春晴站起来，想走。
他说：“你不用这样，我送你回去。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会把这一切忘了的。”
司马春晴回去就把这一切对唐超说了。唐超说，要沉住气，平静地面对这一切。美女，到哪里都会被人爱，不要大惊小怪。
过了两天，唐超被调到了餐厅工作，不再在外面受风吹雨打。
司马春晴在回避，甘凤麒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子，他想试试，自己是不是可以不打扰她的生活。因为他感觉得到，这个女孩子，眼里对他的爱。
甘凤麒爱过的女人很多。仔细盘点一下，他觉得自己没有爱过哪个女人的思想，他爱的，主要是她们的身体。他对每个女人的爱都是真诚的，但是不长久。这一次，他觉得与以往不同。
这个女孩像他爱上的所有女人一样，美丽。只是她的美丽与众不同，她清秀，出水芙蓉一样的。她的眼睛那么清澈，她的表情那么宁静，她总是带着笑，淡淡的，似有似无。她做事不急不缓，她对物质喜爱而不贪婪，对权势尊重而不趋附。
甘凤麒不想伤害她。
他常常在自己办公室的大玻璃后面看着。她的办公室就在她的对面。她从他面前走过，慌慌张张，身材窈窕，面容美丽。他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眼里贮满了威风和柔情。
一个月后，甘凤麒忍不住：“司马，你过来。”
“对不起甘总，我这里还有事要做。”司马拒绝了。
甘凤麒口气硬起来：“我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财务科所有的眼睛都瞄着司马春晴，小心地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
司马无奈，跟甘凤麒到他办公室甘凤麒语气温和了些：“你坐吧。”
司马坐下，不看甘凤麒。他说：“为什么躲着我？我知道你躲着我。”
司马不语，她知道，越是压抑的感情暴发起来越是厉害。她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在甘凤麒受折磨的同时，她也一样。她怕自己经受不住这样的考验，想和唐超离开这里，唐超说，工作刚刚有了起色，不能半途而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你。我见的美女多了，你虽然美丽，也不是独一无二，但是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的温柔，喜欢你的聪明，喜欢你的如诗如画，还喜欢你的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就是喜欢上你，不能自拔。”甘凤麒不管司马春晴作何感想，不表白，他心里盛不下。
司马春晴逃出甘凤麒的办公室，跑进洗手间他看到，她半个小时才从那里出来，眼睛红红的。
丘比特，向他们两个人射出了箭。他知道，她已经爱上他。爱他的女人很多，只有这个女人的爱，最让他满足。
几天后唐超当了餐饮部的经理。
唐超到财务部找司马春晴，甘凤麒在玻璃后面看到。甘凤麒忽然忍无可忍，抡起椅子砸在办公室的玻璃上，玻璃全碎了。从一楼到七楼，整个饭店的人都知道总经理发怒了，可是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发怒。
甘凤麒很少发怒的。更没有人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只有司马春晴知道，他的感情是真的。如此强烈！
砸过玻璃之后，甘凤麒好像平静了许多。他突然改变了做法。不再偷偷地瞧，光明正大地给司马春晴安排工作。
她参与的工作多起来，一些单位对外的事务也让她参加，尤其是一些应酬。好在吃吃喝喝从来不用出自己的单位，宾馆有餐饮也有舞厅，还有洗浴，甘凤麒不允许司马春晴去别的地方，只去餐饮和舞厅。
有一次，税务局的人来了，吃完了饭，当然还要跳舞，还要洗浴。司马春晴和几个女同事一块儿陪着去了舞厅，税务局的裴科长喝多了，拉着司马的手不放，甘凤麒不高兴了，猛地用手推裴科长，裴科长一愣，但是他知道，别看甘凤麒平时对他恭敬有加，可在心里，他也是怕甘凤麒的，要是把甘总惹毛了，他可是黑白两道的人。
甘凤麒马上又笑了：“大哥，咱出去一下，在这里有点儿闷，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裴科长当然知道怎么顺坡下了，跟着甘凤麒笑着走了。
司马春晴意识到危险越来越近，她要唐超赶紧离开这里，凭他们的才干和努力，到哪里都能吃饱饭。
唐超说，到哪里也会遇到相同的问题，关键是处理问题，不是逃避问题。
甘凤麒提拔司马春晴作了办公室副主任。司马想辞职的心动摇了。
这天中午，有审计局的人来过，陪他们吃饭，甘凤麒喝了很多的酒。司马春晴也喝了一些，她当了办公室副主任，也学会了喝酒。尤其是红酒，甘凤麒教会她怎么去品味红酒，在那种醇厚中慢慢陶醉。
甘凤麒叫司马春晴和他一起去办公室。司马一向喜欢服从，可是还是小心翼翼的。
他坐在老板椅上听音乐，听着听着突然走过来。没有任何前兆。抱住司马春晴，热烈地吻她。她吓傻了，呆在那里。
她愣了一会儿，觉察到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摸，挣扎着，说：“别这样。”
甘凤麒没有停止。一下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
司马春晴用力挣脱，她愤怒了。甘凤麒很吃惊，松开了手，司马春晴抬起手，颤抖着打了他一个耳光，说：“流氓！混蛋！”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甘凤麒愣了。一下子好像清醒了。向后退了一步，说：“对不起，司马。”摆摆手让她走。她没有动，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能逃过这一劫。
司马春晴哭着走出甘凤麒的办公室，心情恍惚。她向洗手间跑，看到一个人正急急地隐进男洗手间。透过泪眼她看到，是唐超。
唐超什么也没看到，甘凤麒的办公室拉着帘。但是他能猜到，发生过哪一类事情。
唐超开始讥笑司马春晴。他们的隔膜日深。唐超希望司马春晴变得聪明起来，帮自己弄到副总的位置，又不要让甘凤麒占到便宜。司马春晴却陷到爱情之中不能自拔。
甘凤麒知道，留住司马春晴的好办法，就是升唐超的官，而唐超的工作也的确出色。很快，唐超被提拔成了副总，通南宾馆是国营，副总就要在上级机关备案了，以后，唐超的工作将由局里说了安排。
唐超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却发现司马春晴已经不辞而别。桌上，只有一张彩色的信笺，是司马春晴最喜欢的那种印满了荷花的。上面用娟秀的字体抄着一首诗：
“center”黄鸟黄鸟，无集于，无啄我粟。
“center”此邦之人，不我肯。
“center”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center”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
“center”此邦之人，莫可与明。
“center”言旋言归，复我诸兄。
“center”黄鸟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
“center”此邦之人，不可与处。
“center”言旋言归，复我诸父。
这是《诗经·小雅》中的《黄鸟》，描写了流浪者在异地遭受的欺凌，而渴望回到家中去的感情。唐超知道，司马春晴走了，回她的故乡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