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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紧急法令:华侨的空前苦难

在一个英国人的橡胶园里,割胶的工人全是华侨,因为物价飞涨而伙食费没有降低,华工们就商量通过罢工争取提高工资。要求遭到庄园主的拒绝后,迫不得已继续罢工。结果,那个英国庄园主请来了军警,军警们对工人进行警告未果后,居然对胶园工人进行了集体枪杀!然后为了毁尸灭迹,竟然将整个橡胶园里的居民区焚毁,造成意外火灾的假象……

这是英国军政府统治下发生的一幕惨剧。这件事是《中国报》的记者秘密走访后揭露出来的。

大战结束后,英军以“受降”为名,于1945年9月5日在新加坡登陆,并重新占领了马来亚,立即成立了临时政府,实施军政统治。12月1日,英国军事当局解除了人民抗日军的武装,解散了人民委员会。

军政府的民事事务局颁布的第一项措施,是宣布日据时期所适用的货币无效。这个非常不成熟而又严厉的措施,立刻使大多数人民陷入生存困境。因为他们过去3年半来所积存的仅有的储蓄,都是日本钞。那些庄园主和锡矿主支付给工人的工资也都是日本钞。这个措施也暴露了殖民地政府对财政管理的无知。措施宣布后,紧随而来的是通货膨胀,街上的每个人都因物价比战前暴升数倍而陷入困顿,当局却只批准增加薪金最高33.5%的决定。这样,很快就爆发了罢工事件,动乱的威胁日益明显。

人民进行反饥饿游行,妇女展开群众示威要求救济,因战争失业的锡矿和园丘工人也上街要求工作,有工作的则要求更高的薪金。参与游行和示威的人数剧增得非常惊人,全半岛内的许多城市,随时都可以出现数千人在愤怒的游行集会。

恐惧加羞愧的英国军政府,没有及时地采取安抚措施,而是选择了用粗暴的控制手段来面对上万人的大型示威——召来军队进行镇压,向手无寸铁的群众开枪,终致引发围攻殖民地政府官员的大暴乱。

李孝式敏锐的察觉到这样的屠杀式镇压带着浓厚的种族歧视因素——因为他知道,如果在英国,有白人示威要求更好的生活条件,而英军被召来向没有武器的群众开枪,这样的情况是难以想象、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他的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英军一批一批以战略撤退的名义逃跑的情景……疑惑地思考着:纸老虎怎么一站在人民面前就那么的野蛮残忍呢?

跟他一样亲眼目睹过10万英军不敌3万日军的“英军之耻”的马来亚共产党,对抗日胜利后马来华侨的生存环境和命运也充满了疑虑。基于种种因素,握有武器的马共与要武力恢复殖民秩序的英国军之间的政治对抗就不可避免了,渐渐地演变为武装冲突。

1948年6月,强烈反对新宪制的马来亚共产党,与殖民当局的政治冲突终于演变成了武装冲突,马共重新拿起武器,走入森林,展开抗英的武装斗争。

这样一来,原本就支离破碎的华侨华人的政治力量更加分散了。也因此,在1948年的马来亚,华侨华人的政治命运陷入最低潮。

新的《联合邦宪法》被通过了,它严厉限制外来移民获得公民权。只有那些父母是在马来亚出生,或在马来亚住上15年,且能操英、巫两种语言的人才能申请为公民。新宪法同时也恢复了马来苏丹原有的权力,以及马来人的特权,尤其是政府部门的公务员,宪法规定必须是马来人占大多数。

6月6日,英国军政府宣布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宣布马共及其他左翼组织为非法,发动大逮捕,进而发动全面的武装镇压。

关于马来亚共产党,李孝式是很熟悉的。该组织被简称为马共,于1930年4月在森美兰州瓜拉庇劳附近的一个橡胶园里宣布成立。当时胡志明以共产国际代表的身份出席了马共的成立大会。

马共成立之后就迅速渗透到个矿山、橡胶园,大力领导工人活动,开展反帝反殖运动,因此深受英殖民主义者的仇视。为此,英殖民当局在1933年就专门成立了政治部以对付马共。在1931—1935期间,仅新加坡一地,英警对马共就采取了400多次突袭行动,拘留了200多名被嫌疑为马共成员者。这些被拘留者由于大部分都是中国籍,拘留期满后多数被遣送回中国。

就在马共日益受到打压,生存空间日渐恶劣之时,国际政治局势起了根本的变化。1941年12月8日,日军在泰国及马来亚登陆。超过10万的英军,在3万日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最后投降。在日本统治3年零8个月的时间内,虽然马共中央屡遭破坏,大批高级干部被捕遇害,但仍与敌人进行过300多次的战斗,而且其中有200多次是主动进攻的,共毙伤敌人5500余人,成为继李孝式的防空部队之后马来亚抗击日军的主力。到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之时,马来亚人民抗日军已发展成为一支拥有上万人的队伍。在马来亚3/4的地区建立了人民政权。

然而,就在日军投降、英军还没有重新登陆这一马来亚政权真空时期,马共中央总书记张红(即莱特)不但不去建立全国政权,反而以共产国际的命令为由,将已经到手的革命果实拱手相让,宣布解散人民抗日军,并将已经建立的各级人民政权全部移交给重新登陆的英军。1946年底,共产国际代表来到新、马地区。而一直声称自己是共产国际派来马来亚的代表的张红却在这时携款潜逃!原来这位马共总书记居然是法国、英国、日本的三重间谍!

1947年3月马共召开中委会议,委任陈平接任总书记。张红后来在1947年八九月间在曼谷街头与几位原为中共南洋党支部的华侨党员偶遇,在搏斗中,张红被掐死。可是损失却是无法挽回了。英殖当局此时已经控制住了局势。为了打击马共,英殖当局于1948年6月20日颁布了“特别紧急条例”,即马来亚历史上的“紧急法令”,疯狂镇压马共抗日人员及其他左派进步人士。由于之前马共还处于合法状态,因此大批公开身份的马共成员来不及转移而被逮捕。对此,马共中央决定转入地下,重新进行武装斗争,并于1949年2月1日建立了马来亚人民解放军。当时的马共在华人社会及工人中仍然享有极高的威望。马共不断组织工人罢工,并破坏橡胶种植园和矿山,同时,游击队员不断发动零星攻击,甚至杀害英国高级专员,令英国当局终于出兵镇压……

还没有从日本军政统治下完全缓过气来的华侨同胞,转眼又陷入了空前的灾难。特别是那些没有政治倾向的华侨,一方面要面对马共的支持请求,另一方面要面对紧急法令规定的许多条例的束缚与处罚,一不小心就面临被两手空空的驱逐回国的境遇。数十万乡区华侨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悲惨境地。

英殖民当局的军警人员对付乡区之华侨,手段非常毒辣。焚烧橡胶园甚至整个华侨村庄的惨剧时有发生。

陈祯禄之子陈修信于1949年1月29日,发表《暴徒之胜牌》的文章,揭露华侨华人的凄惨之境:“从本人之观点看出,本邦社会之上下阶层人士开始咒怨英国人之行为与日本人不相上下,有者甚至说其比日本人更毒辣。”“上述观点或太笼统而过分,但大肆焚烧村庄之举动(如嘉照胶园集体枪杀华裔胶工事件),及任何人有被嫌疑即扣禁之可能性、集体处罚之封建制度、运带军火处死刑、军队人员搜查时趁机掠劫,以及可使华人驱逐出境的威胁(除生长于槟城及马六甲的英籍民之外),均使一般人相信英国人的手段比日本人毒辣。”“政府不但未设法清除此种信念,及已逐渐加强这种信念,本人曾目睹公众手上的传单,警告村民如不与政府合作,将驱逐出境。政府从未以建设性之立法争取人民合作,仅利用种种威胁或恐吓手段,而常于无效时,采取毒辣的行动对付人民。”

从陈修信的文章里,完全可以看到或者想象得到华侨华人所遭受的空前苦难。

根据马来亚后来的统计数字,在紧急状态时期,仅从紧急法令颁布开始至1951年6月3年的时间里,马来亚华侨华人中就有约1750家,1000多人被惨杀,500多人受伤,另250多人失踪。

李孝式的心被紧紧地揪起来了。自从紧急状态开始,他就关照《中国报》要密切关注时局发展,真实地报道发生的一切。每发生或耳闻发生一场悲剧,他的痛苦,以及在痛苦中生发的信念就加深一层。为了充分利用好报纸这一平面媒体,他还专门召开报社工作会议,提议记者部要多采访报道巫统成立后对马来族群的种种帮助,同时也要采访报道华族社团的种种作为和无法作为,呼吁华侨同胞要敢于直面生存现实,要懂得舍弃幻想,懂得如何在激流中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还以矿务总会领袖和雪兰莪马华公会会长的身份,与陈祯禄一起,去马来半岛各州商会、社团、会馆以及华侨集中的乡区演讲,呼吁华侨团结起来,组织起来,齐心协力、同声同气保卫自己族群的权利!

可是,绝大多数的华侨,不是沉浸在中国大陆的内战所引发的彷徨和苦闷之中,就是对马来亚的政治甚至涉及自己生存权利的事情都不闻不问。

2010年4月的一天,笔者因长篇纪实系列《南洋纪事》的创作,在位于吉隆坡市区的宾士德集团总部办公室采访该集团的董事胡朝北先生,他在讲述先辈的苦难经历时,曾经说了的一个笔者没有听过的词:“磨石芯”。

这个词就是胡朝北先生的父亲和外公用来形容日军退出马来亚之后,重返的英国军政府在马来亚施行“紧急法令”统治时期,华侨华人的处境的。

1945年日本投降后,英军又回来了。先是提出“马来亚联邦”计划,遭到以本土人自居的马来人的强烈反对后,又提出“马来亚联合邦”计划,这个计划被占多数的非本土人反对,但最终被强行执行。与英军并肩抗日却被宣布为非法组织的马来亚共产党被逼重新拿起武器……华侨华人,尤其是那些没有政治倾向的华侨华人,被夹在了英军和马共中间,支持英军的被马共认为是汉奸,要被杀头;支持或者同情马共的,又被英军抓去坐牢,或者被驱逐出境。

这就是“磨石芯”处境。

亲历过紧急法令时期的胡朝北先生的父亲曾告诉孩子们,那段时期是马来亚华侨华人生活最痛苦、最黑暗的时期。那段时间里,英殖民当局大量驱逐“亲左”的华侨华人,马共退回森林之后,当局又将很多有嫌疑的华侨驱逐回中国。马来亚华侨华人的数量在战前是华巫印三大民族中人数最多的,超过60%,那段时间之后,华侨华人的人口骤然减少。先是在日占时期,因支持中国抗日遭到疯狂报复,后是被偏袒经济弱势的马来人的英殖民当局驱逐,屠杀与驱逐令原本占60%的华人减少到30%……胡朝北先生常听父亲说,当时得到马来亚华人公会的协调,尤其是信宜籍侨领李孝式等侨界领袖多渠道的保全。比如“峇峇”陈祯禄奔走呼吁争取华侨华人为合法公民,李孝式不顾同胞误会和个人安危,将华侨华人集中到新村居住,更大多数无辜的华人华侨同胞才得以幸存,捱过时艰之后重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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