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时学校有一个大操场，操场北边是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棵高大的合欢。合欢的树冠如一柄大伞，叶子像极了含羞草。每到夏初，树上开满淡粉色的小伞样的花，操场一角就像被晕染上了胭脂。粉红的合欢花盅惑着少女心中朦胧的爱，我的心中也浸染了一层胭脂色。
我的体育老师总在课外活动时间和同事们到操场蓝球，他跑动在球场上的身姿是那样矫健。我站在树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打鼓一样地跳，双颊烧成一朵合欢花。
最爱上的是体育课，那时候可以靠他很近，听着他的口令是最大的享受。最喜爱的体育项目是跳马，高大健壮的体育老师会在边上保护我们，只要我们的动作稍有偏差，他就及时伸出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接住我们，给我们安全。为了多接近他，我故意做错几次，感受他手上的温暖。
上早操时，望着在操场中间指挥的他；上文化课时，偷偷从窗子望向操场，看上体育课的他；我把抒发情爱的诗抄了一大本，为他。那句古诗我整整抄了一百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开始写信，每天一封，写给他。把自己生活中的点滴琐屑在信里向他倾诉。没有勇气发出的信把我的小木箱装得满满的。
夜里，我不止一次地梦到他，梦到他，就和他沿着一条开满合欢花的小路并肩走着，向太阳渐渐落下去的地方一直走……
为了能够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我盼着自己快快长大，我拼命读书充实自己。
一年又一年过去，我心中一直开着操场边那一树合欢花。
二十年后，我已为人妻为人母，是一大群学生的老师了。一次和老同学聚会，酒到半酣时，洗手回来的同学说体育老师就在隔壁。我们一起端着酒杯涌过去。
体育老师现在已是某个部门的主管。
坐在他身边，第一次这么近地打量他。依然那样高大挺拔，只是二十年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道道印迹。他已饮多了酒，脸上皮肤发松，眼里有了红血丝。当同学们起哄又一轮敬酒时，我看出他的力不从心。
想起当年对他刻骨铭心的暗恋，我心里发酸，眼睛不禁湿了。借着酒劲遮脸，我大声向他诉说当年的心事。他惊异地望着我，一点也不相信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那时就记得你学习挺努力，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有这种想法。”
有个同学起哄说：“当年您知道了，会怎么样？”
体育老师板起脸来：“知道了，除了训她，就是批评她。”
我释然于怀，青春岁月中绽放的一树合欢花在眼前纷飞，堕落一地。
我举起杯子，先干三杯，然后敬我的体育老师。为了当年的“心悦君兮君不知”，为了现在的豁然开朗，天宽地阔。
我把自己灌醉了，我的体育老师也醉了，我扶着他走出酒店，招手叫来等在门口的出租车，目送他离去。然后我拿出手机，拔了老公的号码……这晚我又腾云驾雾，飞到了中学时的操场，操场的合欢树正是开花时节，朵朵粉色的小伞如轻雾如红霞，开得让人心尖打颤。在漫天飞花的小路上，不再有体育老师的身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