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微雨,雨丝自清白的天空泻下,映出微凉湿润的光芒,勾勒着那个身着浅蓝色锦衣的少年那颀长挺立的身材,即便肌肤微黑,也难掩面容那犹如玉石般的质感。
方沁湄愣怔了一下,几乎看住了,然来自少年身后、身侧那些好奇的大杂院居民们的视线却瞬间让她清醒过来:这会儿可不是发愣的时候!当下方沁湄悄然退后了一步,十分恭敬标准地施了一礼:
“裴……公子,有事需交给小女子去办理吗?”
这话客气中透着对上层的敬意,让旁观者一听就了解到两者关系十分正常。是个聪慧的……裴玉明的唇角不由自主又挑了挑,方曼声应道:
“裴某上一番走得甚是匆忙,未曾向方姑娘告辞,实在失礼之至,故而今日特前来向方姑娘赔罪,还望方姑娘多多见谅!”
轰!他这话一出口,方沁湄明显地听到围观的大杂院居民们陡然发出了兴奋的嗡嗡议论声,许多人眼中放出光芒来。
方沁湄敏锐地捕捉到人群中抱着小孩儿的碧池婶婶,当下暗叫不好,立时垂眸敛目,半侧了身子,露出非常紧张害怕的神情来,语调亦是惶恐不安:
“裴公子说笑了,小女子一介贫民,能为您效劳已是修来的福气,还请裴公子收回方才这些笑谈,否则只怕小女子与家母实在当不起呢!”
裴玉明挑了挑眉毛,慢条斯理地扫视了一番周遭围观的大杂院居民:有几个孩童正露出鬼鬼祟祟的眼神,试着去抓他绣着金线的衣摆;有中年少年的妇人正兴奋得满面通红,差不多随时能扑上来的样子;另有眼神炯炯的矍铄老者,虽然离开几步之遥,却是十分警醒地注视着他……
果然如自己的两位心腹手下所言,这个大杂院,同样不平凡……裴玉明想着,淡淡一笑:
“罢了,方姑娘果然开不得玩笑,在下就不多言了。倒是上次程大小姐看中了姑娘的手艺,想要拜托姑娘做一件匠心独运的首饰,因她想着好奇得紧,故命在下前来询问一二,但不知姑娘可有所得了吗?”
终于转开话头了,不过,他怎么晓得自己和程绿衣打的赌?是了,似这等样人,想知道什么打听不到呢……方沁湄微微松了口气,旋即从善如流地再度拜了拜,笑道:
“公子来得甚好,小女子略有所得,只是自忖尚谈不上匠心独运四个字,故而正自思忖如何改进,或许公子此来,能为小女子指点迷津也未可知。”
裴玉明口气仍是淡淡的,眼中的光芒却越发明亮起来:
“甚好,便让在下替程小姐瞧上一瞧吧!”
说着,便迈步要进方家房门。方沁湄心思电转,马上乖巧地闪在一旁让开了去路,裴玉明见状,唇角的笑意不由再度加深。正当他施施然迈步走进方家门口,就见方沁湄蓦地一推房门,竟是将那房门大敞开来,里里外外的情景让所有围观者一目了然。
裴玉明一怔,心里不知怎的便有些不悦,但却也知道此举乃是为了男女大防之事,略想了想,按捺下那抹不舒服之意,大马金刀地一撩衣服下摆,便在方家一楼的饭桌前坐了下来。
当下众位大杂院的居民们立刻叽叽喳喳议论着,各自占据了有利位置,或从门外,或扒着窗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位贵公子究竟意欲何为。
此时方家饭桌之上摆满了方沁湄收集来的各种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色图案,笔道从稚嫩青涩到渐渐显得流畅,虽还谈不上吴带当风的美感,却也已经能够清晰传达出她的创作意图。
裴玉明自来出生自公侯之家,身边之人便是有舞文弄墨之辈通常也是描绘些风花雪月,似这等实用至极的设计图对他而言还真是初次目睹,不由大感兴趣,拿了起来便细细品阅,岂知方瞧了两三张,他已掌不住笑了,指着方沁湄标注在图案旁边的文字摇头叹道:
“虽是构思精巧,怎奈别字连连,谬误,谬误!”
方沁湄哪里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简笔字,当下脸皮有些发烧,却故作镇定道:
“这些字,只有小女子晓得是何意思……也只有这样的用字方式,才能证明此物件儿乃是真真的出自小女子之手,有何不可呢?”
裴玉明闻言莞尔,点头道:
“哦……原来是防伪之用吗?”
方沁湄坦然点头:
“正是,果然裴公子聪慧过人,小女子方说个一,您就直接想到十了!”
啧啧……她这算是夸奖吗?怎么听着这么怪异呢?裴玉明忍住笑,微微摇头道:
“强词夺理,这样不好!”
沙沙!方沁湄笑容可掬地将那些裴玉明握在手中的纸张都收拢到自己手中,淡声道:
“裴公子说得很是,小女子不过一介贫民,却是无人能教授小女子何为真才实学。”
裴玉明闻言略愣了愣,看着方沁湄抱在怀里的那一包质地粗糙的纸张,蓦地心头微酸,低语道:
“哦!倒是在下鲁莽了,你……分明连练笔的纸都没有,又何谈其他呢?”
呃……他好像有点误会了?方沁湄汗了一下,当下甩甩头发,将所有画了设计图的纸张都挪到了一旁,随后恭恭敬敬端上一碗茶来,送到裴玉明跟前说道:
“裴公子,人自有自己的命数,小女子既是识得几个字,便已比许多无缘认字的女子们幸运许多,故而不敢心存怨怼。”
方沁湄这话说得堂堂正正,坦然已极,话语一出,不仅是裴玉明,连众多围观之人都是为之一怔,尤其碧池婶婶,听到这话,竟是连眼中的冰凉嫉恨之意亦为之一空。
住在这样的地方,用着这样的纸张,却做出了那样精奇的首饰物品……若不是心中无怨怼之意,怎样也不可能做到吧?
裴玉明看着一脸清明的方沁湄,忽然觉得心情格外轻快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不敢置信的声音陡然响起,语音微微发颤: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
裴玉明对方沁湄的激赏之意尚未平息,陡然听到这样质问般的声调,登时大为不喜,蹙眉向来人方向看去,却见一位白袍少年正一脸错愕、惊讶地立在门外,手中捧着一座二尺高低、晶光灿烂的水晶树,一眼望去,只觉人如宝树,光辉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