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洗衣服的活计真的要跑了?方沁湄心里一紧,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一道柔和的声线响了起来,却是那位穿着蓝色比甲的妇人:
“陈妈妈,你也听这小姑娘说了,她娘亲一早便出去洗衣服了,难为她们孤儿寡母的,还为我们想得这般周全。再说了,这阵子送来洗的都是些大的、厚的准备冬日换装用的衣服,便是昨日洗了,今日也不得干,我们也就是过来先问一声,你们倒不用急。”
这后一句则是对方沁湄说的了。
这女子明显比其他妇人更受尊重,她说了话,其他妇人面色虽还有些不虞,却也纷纷表示不着急拿衣服了。
方沁湄暗暗松了口气,特为地向她再度施礼,笑道:
“谢妈妈体恤!”
心里正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就听对方温言笑道:
“嗯,真是个好孩子,我还是第一次来,以后就冲你这好孩子也要认定了你家娘亲!”
方沁湄喜上眉梢,自然地问道:
“怪道觉得妈妈面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还请妈妈教我!”
妇人的视线在方沁湄脸上凝了凝:
“叫我宁妈妈就好!”
“是,宁妈妈!”
见这会儿拿不到衣服,妇人们的心思也就散了,各自招呼着陆续散去。那宁妈妈往外走了几步,等人都散了,却又绕了回来,瞧着兀自站在门口的方沁湄笑道:
“我昨日上街,在朱家银楼前瞧见一桩趣事,不晓得小湄姑娘可知道么?”
方沁湄一愣,看着对方和煦的笑意,干脆笑了笑,大方承认:
“原来妈妈瞧见我了,还请妈妈不要笑话小女子……”
宁妈妈伸手抿了抿鬓发,笑道:
“怎么会?既然果然是小湄姑娘,我倒是想起一事来,还请小湄姑娘能帮着想想办法。”
“妈妈请说,若是不嫌简陋,还请妈妈进来坐一会儿。”
方沁湄心思灵动,就要把她往屋里让。宁妈妈瞧了一眼黑洞洞的屋子,摆了摆手里的帕子,笑道:
“就这里说吧,别客气。”
方沁湄脸上微微一红,知道她的意思,也就没有勉强。宁妈妈沉吟着,斟酌了一下语句,才慢慢说道:
“老身呢,也是随主家刚刚搬到此处不久,老身的主家乃是一位秀才,大有才学。目前任此处知府大人家的西席,日子也还过得去。知府大人的千金品貌出众,又是这东南一隅有名的少年才女,再过几日便是她牵头组的诗会。老身的主家也有一位小姐,人才相貌……呵呵,不是老身自夸,其实也是百里挑一的,可就是主家性情疏淡,手里有些银钱也都买了书画笔墨等物。所以虽是我家小姐的衣裙还过得去,却实在是没有什么像样的首饰可用,老身有意给我家小姐拿点体己钱,打造一两样不怯场的好物件,但不知小湄姑娘可能帮着出出主意?”
说着,宁妈妈就一脸认真地看住了方沁湄。
方沁湄听明白了,这位宁妈妈原来是给秀才家当管家的,而且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主家,谈起主家来的时候她眉梢眼角瞬间掠过了一抹自矜之意。
这个时代读书乃是少数人的福利吧,所以能给一个识文断字且还考取了秀才的主家当差果然是光荣的。
方沁湄迅速地整理着自己接触到的信息:一个为自己主家自豪的女管家要为自己喜欢的小姐撑面子,打首饰……
显然,宁妈妈身为一个仆妇,手里能动用的银钱不会多,但又希望出来的首饰要有好的效果,而普通的金银首饰显然不会便宜,从之前在黎家那儿的匆匆一瞥来看,制作的时间也不会短,诗会在几天后就要举行……
她看到了自己点评那支金簪的过程,所以想从自己这里讨主意,问问有没有出奇制胜的可能性……要怎样才能完成这件事呢?
看着方沁湄目光闪动,无法正视自己的样子,宁妈妈眼中闪过了一抹失望:嗯,果然是我异想天开了,她一个小姑娘,而且现在她自己都穷成这样了,连半点首饰都没戴……
刚想到这儿,就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咕噜噜”响声,宁妈妈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怎么,小湄姑娘还没用早点呢?”
许是给秀才老爷当管家的缘故,宁妈妈说话十分讲究用词,比普通的仆妇要文雅得多。
方沁湄面红过耳,搓了搓衣角,笑道:
“宁妈妈别见笑,家母出去得早,小女子确实还没吃饭……”
宁妈妈笑着从挎着的篮子里掏出一个夹着油条的烧饼来递了过去:
“正巧,许是年纪大了,今儿早上老身觉着有些气闷,这油条本来怪香的,不知怎么的就看着心里发慌吃不下,小湄姑娘且帮老身吃了去吧。”
方沁湄哪里不知道她是在客气,忙不迭地道:
“宁妈妈快别这么说,您哪里老了……瞧着倒像是我的姐姐一般!”
她这话一出,忽然就见宁妈妈的脸上也瞬间掠过了一抹红晕,带着几分喜气地抬手抿了抿鬓发,又扯过了方沁湄的手,一定将那饼子塞了过来。
方沁湄心中一动:莫不是,她喜欢着自己的主家吧?所以要这样费尽心思地去讨好自己的小主子?
“哎呦,我真是老了,小湄姑娘真会说话。”
看方沁湄没有再推让那烧饼,宁妈妈笑了起来,她长得原就端正,此时脸带红晕,陡然多了几分秀色。
方沁湄笑了笑,抛开对宁妈妈的推测,回忆起自己来到这里以后见到的所有首饰物品,觉得隐隐捕捉到了一线灵光。
“宁妈妈,这事,小女子大概有个想法了,若是宁妈妈相信小女子,那就过两日再来寻我,我自然给您一件与众不同的首饰。”
宁妈妈原本已经打算放弃找方沁湄帮忙的念头,此时听她说得这么肯定,不由也认真起来:
“小湄姑娘此话当真?”
方沁湄深吸一口气,露出最自信的笑容来:
“自然当真!”
宁妈妈的心思稳了下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方沁湄,忽然抬手,将自己左腕上戴的一个银镯子抹了下来,塞到方沁湄兀自捏着烧饼的手中:
“如此,小湄姑娘要去做首饰,自然也是需要本钱的,这只镯子便当作是老身的订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