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阴雨连绵,本来就崎岖陡峭的几条小路要么被股股浊流吞没要么湿滑难行。
山外收草药的人进不来,山里拾柴打猎的人也不敢走出自家的小院子,家里的老人偶尔还会拄着尖端磨损严重的拐杖看看天色。
常年在易垂山居住的居民都了解他们赖以依仗的山和天的脾气,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能心平气和的等雨季结束。
无论昨夜暴雨洪流如何肆虐,乌云散去,金色箭矢似的阳光射向枝叶凌乱的高大杉树,这时候,冬眠松鼠般蛰伏于小小屋舍内的人定会纷纷走出木门。
双臂粗壮,面庞黧黑的山里汉子把早已准备好的茅草仍上屋顶,拿了梯子,爬上茅草顶棚修补尚在漏雨的缝洞。
每年一度,岁岁如此的状况,阿城已经经历过十次。自爷爷死后,他都要留下的小屋里与山雨为伴,靠储存起来的各种晒干的谷物和肉干挨过漫长又孤独的一个月。
但这一年,十年不变的小日子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此刻的十岁男孩阿城正双手托腮,瞪圆了眼睛盯着一个意外捡来的女孩子发呆。
女孩是他在雨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捡来作伴的,貌似生了病,住进阿城小屋的半月里一直在发烧,到现在太阳露面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阿城有点怕,这个人会不会醒不过来?或者因为半个月的高烧把脑子烧坏?
他忧虑的望着门外刺眼的光线时,木头小床有了动静。
阿城惊喜的咧开嘴,“你……你醒了?”
根根粗大壮硕的山毛榉紧密的挤在一起,四排卫兵似的圈出左右各五米的一片空地。
木头小床因为不断吸食室内的潮湿水分,四条细细的木腿已经发霉并且长出了黑黑的木耳。
不需要翻身只要稍稍一个轻微的动作,仅能容下一个人的木床就像驮着**袋的老驴子一样摇摇晃晃,不堪重负的吱吱作响。
孙慧茹睁开眼的瞬间一张熟悉的脸把她吓了一跳。
阿城长得不丑,相反经过易垂山宽厚的养育,年仅十岁的阿城生了一副中州城里人都羡慕的漂亮脸蛋。
如果拿他与床上养病的孙慧茹相比,一眼看过去唯一不匹配的只有他们的穿着。
阿城的衣服上满是补丁,袖口裤腿更是接了三节颜色不同的布料。衣服本身已经洗的软趴趴没了颜色,拼接的布料就变得更加显眼了。
孙慧茹揉揉睡得酸胀的眼睛,视线清晰之后她认出面前的是一个极其熟悉的人。
“阿城?”
阿城听到被救的女孩子叫自己的名字,惊愕的张了张嘴,手紧抓着大腿上的宽松裤管。
“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叫阿城?”
“这……”
这时候,孙慧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闭了嘴,改口为自己辩解。
“不,我不认识你,我刚醒过来没看清楚,认错人了,以为你是我的熟人。”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呢,咱们从来没见过。”
阿城一副似有所悟的样子,点点头,一双灵活的眼睛从来没有闪开,直勾勾的盯着孙慧茹。
他有点自来熟,对眼前的女孩子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见人家漂亮姑娘不拿自己当外人,当即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你认识的熟人同名呢,我也叫阿城。不过,我说,漂亮姐姐,你这一病可真够厉害的,都昏迷了半个月了,我还想着,你要是再不醒就背你去找老药师。可巧你就醒了,省的还要给他做苦力。”
看的出来阿城在为不用为老药师打下手抵账感到侥幸。
他们所在的小屋一眼即可尽收眼底,对面山毛榉上的虫眼都看的清清楚楚,除了这个男孩,屋里没有一个人。
阿城滔滔不绝的说着亲切暖心的话,孙慧茹不住的点头,她跑神想心事的状态还是瞒过了单纯的十岁阿城。
“阿城?”
“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带你去找老药师,让他给你拿点药?”
阿城关切的问脸色惨白的病人,害怕她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伤。
虽然阿城的年龄不大,只有十岁,但毕竟男女有别,知道自己不能帮救来的人换衣服,只是隔着衣物查看是不是受了伤,具体如何一点都不清楚。
这个孩子懂得不能乘人之危,没有在姑娘昏迷的时候占她便宜。
孙慧茹试着往门外看去,门外艳阳高照,外院落了不少被风吹来的树枝,和着泥巴粘在了一起。
她接着说:“不,我很好,现在是什么时候?”
阿城以为她是想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想赶紧找到自己的家人于是回答说:“你在我这儿睡了半个月了,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多,又多了一张嘴,现在一把荞麦都没了。”
阿城不禁发起了牢骚。
孙慧茹闻言轻轻笑了,这孩子担心没有粮食吃不上饭呢。
可自己哪里有资格嘲笑他,若不是遇到阿城,若不是他肯将储存的粮食和草药分出来,孙慧茹根本不会有机会躺在小木床上与阿城说话。
她肯定早就死了,死了也没有为她收尸。
“没事,你饿不着的,我的钱袋你拿着呢吧,用里面的铜币跟村里的人换些吃的过来。”
“嘿,嘿,嘿,到底没瞒过你,钱袋确实在我手里。不过里面的东西我可没动,你昏迷的时候刚好是雨季,院子都出不去,有钱也没地方花。”
阿城拿了孙慧茹的钱袋,被识破了小伎俩,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笑。
他本来看到孙慧茹躺在水沟里,想拿了钱袋就跑,但回到家之后心里实在不安,于是又跑了过去,把人带了回来。
住人家的,吃人家的,还让人家伺候,拿钱还不是天经地义,阿城也就没手软,觉得这钱是自己应得的。
可想想归想想,自己的一厢情愿不代表主人真的乐意,这会儿人家又当面提起,阿城多少都要害羞。
这些心思孙慧茹都是知道的,她现在跟阿城只是陌生人与陌生人的关系,还没有好的像姐弟,在乎这些只能是凭空瞎生气,而且他又不会知道她想些什么。
阿城伸手在怀里摸了半天,小心翼翼的把鼓鼓囊囊的钱袋托在手上。
她突然想起有重要的事情没问,于是说:“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家是哪里的?我看你不像是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你穿的衣服还有你的钱袋,不是城里人也得是个大富户。”
孙慧茹掩嘴直笑。
“我叫孙慧茹,是中州人。”
由于刚醒来,身体远远没有恢复,没说几句话孙慧茹就感到累了。
“阿城,有水喝吗?”
“哦,有,我这就给你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可现在是在山里,没你们城里那么好的条件,只有水,等过几天才有泉水可以喝,现在的水又苦又涩,你不要嫌弃。”
阿城走到燃着炭火的火堆边,拿出一个破了豁口的碗,从烧的乌黑的茶壶里给孙慧茹倒水。
孙慧茹趁着这个空当看向自己的手,枯黄干瘦的手指像青恒斋的老梅树一样瘦的露出段段骨节,但这并不能使孙慧茹动容分毫。
令她心头战栗不已的是那只手的尺寸,无论怎么看都只有自己手掌的四分之三大小。
日观大师果然还是狠不下心,最终还是做了这种逆天而为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孙慧茹觉得日观大师做的不值得,把这样的机会给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姑娘,还要搭上一条性命,无论怎么说都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