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明，孙莞自孙嫣嫣的屋里出来，眼睛熬的很红，他见我等在外面吃了一惊，又同我道:“这几日姐姐她情况不怎样好，便没能去拜见师傅。”
见到他这幅形容，我却有些心疼上前将他的背轻轻抚了抚，道:“师傅来替你照顾你姐姐，你安心歇一会罢。”
进了门，便闻到一阵药味，还有遮掩这浓重药味的檀香气息，抬眼望去，孙嫣嫣躺在青色玻璃珠帘后的牙床上。掀开珠帘走近她些瞧她，她被裹在锦被中，双目紧闭，没有要醒过来的模样，面色也不怎样好，比之前又清瘦了许多，原本梳的滑顺的发丝，如今也散乱在枕头边上。
我想要帮她探上一探还剩多少生气，刚刚将手搭上她的面庞，她的眼睛蓦地睁开，上挑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生意，怕是回光返照，我顺势将手在她眼前晃了几晃，她的眼珠轻轻转动，又放下心，她还有意识。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十分困难，我也顾不上许多，用神识来读她想说的话，她说:“神医，寻到了么？”
我说:“寻到了，你可放心。”
她见不必开口我就能同她对话，眼神中有灵异之色，稍许又恢复，我听到她在心中说:“那便好。”
她又要失去意识时，我已经顾不上什么天规，伸手为她渡了些气，不多久，她又转眼醒来，我知晓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便直入主题同她道:“你同刘卿思的这段感情里，并不是只有你一人，刘卿思他自始至终也同你一样，可他是有苦衷才没能向你吐露。”
孙嫣嫣微微皱起眉，我当她以为我安慰她，便补充道:“他当日送你的那只青蓝色的埙在哪里？”
她虽有些疑惑，仍抬手指了个模糊的方向，我寻了过去，在她铜镜下的妆奁盒上找见，想是她十分珍惜。我轻轻将它在桌角磕碎，孙嫣嫣稍稍皱眉，兴许是想阻拦我。
我坐回她身边，将这只埙底面翻了过来，上面一行小字，我轻声读给她听:“山有木兮木有枝。”这行字是刘卿思初来到远疆之时，一位老匠人在做，他跟着学了一个下午，便做成了，老匠人问他需要刻什么字，他略微一思索，便说了这句诗。
孙嫣嫣纤细的手指略微抬起来，我将碎片放在她手中，她拿在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瞬时眼眶里盈了一汪泪水，未几，顺着她的眼尾滑落，随后便哽出了声。
她哭了一会，又停下。我想了想终于说:“你可后悔？既然知晓了他是喜欢你的，你便不必再将心换给李小英了。”而她却并没有回答我，许久她朝我道了声:“多谢姑娘为我做了这样多，换心还是照姑娘原本的计划进行罢。”
这个时候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能够像她这般活得通透的女子，也实为难得，因为她总是能清楚的明白事情的优劣，做出最好的选择。
我坐在她身边直到半夜，她明明已经睡着，紧闭的双眼仍落下眼泪，想了想，我伸出手指触在她的额头上，看到了她梦见与刘卿思分别的场景，虽说是不怎样美好的画面，可至少她在梦中敢放肆的同他诉说自己的不舍，而现实却只能被规框着遇到什么事也只一个人隐忍着。
最终她自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我，我为她拭了拭面上的泪水，明知故问道:“做什么噩梦了吗？”许久，她道:“我梦到同他分别，实在太难过了，便想要醒来，可醒来以后却发觉仍然要同他分别，在两个世界里我都没有喘息的机会，恐怕，恐怕真的只有死了，我才能解脱罢。”
她勉强扬了扬嘴角，我听完她的话觉得心中发涩。怎样也逃不开，又是如何痛苦的一种体验。可是世事却是如此无情，命运要待一个人不公，即便是如何挣扎，也没有一点用处，最让人感到无力的是即便极尽努力去做了，而事情却毫无起色，那样的挫败感，真是让人感到无比绝望，孙嫣嫣又何尝没有努力过，却又每每都有阻碍，我原先还觉得她如果死了，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而如今，兴许正如她所说，是一种解脱。
三日以后孙嫣嫣死了，她是在孙莞的陪伴下走的，那日我问她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她想了一会，同我道:“我想死的好看一些，姑娘能否为我化一个顶好看的妆容？”
我说:“好，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妆？”
她道:“我十七岁时，那时宫中有一位琉球国来的妃子，对妆容打扮很有造诣，都是些从未见过的样式，她教过我一种芙蓉妆，我十分喜欢。”
我知晓她所说的芙蓉妆，是如今少女常见的的一种妆容。
她如所愿，带着最美丽的容颜死去。
纨宁前一晚便将李小英掳来，神医也进去了一个白昼了，我同千和等在门口，终于刚过三更天，大夫出来了，孙莞比我还快一步过去询问大夫，结果是成功了，孙嫣嫣的心此时已经在李小英的胸膛中跳动着。
不知为何，看着并排躺着的二人，这样的感觉很奇妙。
李小英带着这颗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心脏，可以活很久很久。
孙嫣嫣下葬那日，天上落了大雾，整个城中也似拢在烟雾里，有些令人窒息。因为是国戚，送葬的队伍长到巷尾，仪式办的十分隆重，可想一想孙嫣嫣此生最隆重的仪式不是自己成婚之时，却是此时这样令人悲伤的别离，总归让人心中十分酸涩。
孙莞却没有在这条队伍其中，我想得明白，亲自送走他最珍惜的人，该又是如何撕心裂肺的苦痛。又仔细找了找却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刘卿思撑着把纸伞，青墨色的伞檐遮住了他的半边面容，我看不见他是怎样一副神情。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他仍一人站在她的坟前，许久，许久。
我上前将复原的那只埙放在陵墓上，回头望向刘卿思，他的眼神落在这只他们之间唯一算得上是件信物的埙上，半响，对我道了一声谢。
其实我以为他会同她说些什么，不是自己的情意，只是一些琐事也好。可他却只是这样陪着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浓雾骤起，送葬时在陵地中留下的白色灯笼似一串珍珠，顺着小路蜿蜒布满，远望有恰似抬头望见星空的错觉。刘卿思立在她坟前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天上开始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最终我只能看见一抹深色颀长的影子。
这件事本来该就这样结束，我应当算是没有能够完成命格交与我的事情，但刘卿思却在我走之前找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