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霜回避着他的眼神,无声点了点头,两人之间良久的沉默。谁也没有再多言一句。
要说是世上若还有公平的事情,那便只有伤痛了,伤在所有人身上,都会是一样的痛苦,并不会因为外力因素而改变,若是有人说不痛,那便是在硬撑。
自此以后,宋霜同陈玉白的关系忽然变得冷淡,两人在一起时,也几乎没有什么话好说。这样过了许久,一日宋霜正坐在池塘边上伸手撒着鱼食,此时小厮过来通报她:“夫人,大人过来看您了,您如今,如今也该气消了罢……”宋霜此时站起身,眼风瞧见陈玉白向这边过来,忽而神情漠然,冷着嗓音道:“我同大人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告诉本夫人该如何做?”小厮从未见过宋霜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
陈玉白在不远处停下,又抬脚近前,遣退了小厮,回身过来,望着宋霜,道:“怎么发这样大的火?”
宋霜淡然拍了拍手中鱼食的残渣,道:“你可能不晓得,女人失去孩子以后,便是如此,”她抬起眼看他:“你能如此便宽心,我却不能。”
陈玉白皱起眉:“我并未……”宋霜眼圈一红,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滑落,陈玉白本欲抬起手为宋霜拭去脸上的泪水,她低声道:“我觉得,有些后悔嫁过来了。”
这句话却像堵高墙,将他们隔开。陈玉白的手此时颓然落下,良久,他音色有些冷清道:“你本不必说这些话来气我。”
瑟瑟冬风穿过细密的竹帘,两三只雀儿跳跃在不远处光秃秃的的树干上,宋霜身上披了件蓝色裘衣,立在阁楼之上,边上是若音坐在不远处的圆桌上烧开了一壶茶,热气袅袅间散开了人的视线,从阁楼上极目望去。百姓们都向一处涌去。
今日是奸相单元通被斩首的日子。
若音倒了杯茶,递给宋霜,道:“夫人暖暖手,天冷。”
宋霜收回了眼神,接下茶,良久,抿了一口,才瞧着若音道:“两日之后,便是朝宴了罢?”
若音道:“陛……他是这样告诉我的。”
半响,宋霜的将茶杯放下,伸手握着若音的手,道:“他对你很好?”
若音皱皱眉:“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若音还没有蠢到被这些拥在花丛中的男人所误导。”冷哼一声补充道:“这样的男人,若音真是见了不知多少。”宋霜望了她一会,忽然笑了,站起身,走到若音面前,道:“这个时候让你过来,是想通知你,以后这件事情你便不用再参与了。”
若音蓦地睁大眼睛,也站起身,跟在宋霜身后,道:“夫人这是……若音哪里做的不好了惹夫人生气了?若音甚至比夫人计划的还要早一步知晓……”若音有些着急,身形都不太稳。
宋霜转身扶着若音道:“你做的很好,只是。”她将望着不远处太傅府的方向,淡然道:“接下来的事,你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单元通自很久以前就起了谋反之心,只是,他是个小人,不能像宋仁章一样,正面起兵。因而他身边并无多少能用之人,自陈玉白与陈玉帧二人进京起,他便一直想将二人笼络来,不惜搭上自己侄女单鸢依的命,可如今这件事在三年前无果后搁置。而宋仁章的兵败,却更将他的狼子野心激发出来,焦昭仪便是他的其中一步。
焦昭仪诞下的七公主束霓和不满十岁的十二皇子贤寅,便都是他手中的棋,此时让贤寅坐上太子之位是当务之急,可未曾料到皇帝秘密安排了朝宴那日立三皇子贤麟为太子的风声早已传开。
当日那毒本是单元通狗急跳墙的下下策,却未曾伤得三皇子毫发,反将束霓害死。焦昭仪失去了最为疼爱的女儿时,便已经醒悟,什么万人之上的位子,都换不回前一刻还活泼好动的亲生女儿。此时若音知晓到这件事后传了消息给宋霜。当晚宋霜便去见了这位焦昭仪,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焦昭仪很容易答应了反水。
单元通的脑袋落下来的那一刻。宋霜戴着黑纱斗笠,从人群里看着他,从很久前计划这场复仇之时,宋霜便无数次想过,而后发生的事情。但奇怪的是,此时的宋霜却并未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踏上石阶,宋霜身着一身水蓝色罗裙,头上插着那日陈玉白送她的玉钗,妆容也比往日更精致好看。这一回,陈玉白牵着她的手,虽说平日里已经许久未曾好好说过一回话,然而此时两人也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今日的朝宴,满朝文武都是要来参加的,而宋霜头一回踏进这里,便博得了一片称赞,此时宋霜眼风扫到坐在上座的若音,她并不同其他贵人美人聚在一处假意欢笑。若音的神情黯然的望着宋霜。宋霜也回望她,半响,她朝若音福了福身形,便微笑着移开了眼神。
众人都落了座。宴席之上觥筹交错,台子当中是城中最出名的舞姬来伴舞助兴,繁多色彩的舞衣,步步生莲的舞步,还有那妖娆的身姿,已经足够让人赞叹。
良久后,若音在皇帝身边耳语几句,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边上的内侍令众位舞姬退下。皇帝由国家大事再到朝堂趣事,最终将话题引到了陈玉白身上,而顺道也带上了头一回来朝宴的宋霜,皇帝向宋霜道:“听闻长菱夫人弹得一手好琵琶,上回朕在黄州之时却也未曾有机会认真听上一回,此番可有幸再听夫人弹上一曲?”
说道这里,众人都瞧过来望着宋霜,宋霜淡然起身,福了身道:“幸得陛下还记得长菱,能为陛下弹上一曲,才是长菱的福分。”宋霜离席,去往当中台上拿琴,脚刚抬出一步,正抿了一杯酒的陈玉白,此时握住她的手臂,宋霜疑惑的转过头,许久,陈玉白将杯子放下,偏过头微笑着同她道:“那便弹那首墙头远上可好。”
宋霜愣了愣,望着陈玉白有些欣然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个温柔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可以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