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节七十年代小学五年级的作文课,破旧的教室里,年轻的班主任张老师正将一大摞作文本放到讲台上。她扫了一眼全班,然后叫到:“李小放,你站起来。”一个男孩慌张地站了起来。张老师说:“李小放,要不是你娘今儿早上来学校,我就真以为你娘死了呢,欺负老师外地的是吧?上节作文课《我的妈妈》,你怎么能抄别人的文章呢?你抄也不要紧,怎么能咒自己亲娘死呢?”教室里一片哄堂大笑。
张老师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不要笑了,可笑的作文不是这篇,我现在就给大家读一篇真正可笑的作文。”教室里一下子安静极了,大家都充满了好奇。
张老师目光锐利的盯着一女孩叫道:“楚平平,你站起来!”女孩也慌张地站了起来。张老师叹了口气说:“平平呀,你一向学习最好,作文最棒,怎么这次竟写得如此糟糕?你仔细听着啊,今后好以此为戒。”
“我的妈妈》,我们村管妈妈叫娘,我也就跟着叫娘了。仔细想来我有两个娘,第一个娘长着秀美的头发,漂亮的眼睛,她有一双灵巧的双手,为我缝衣服,为我梳小辫,她总是知道我爱吃什么,她会辅导我的功课,她还教我唱歌,教我针线活,我很感激她,很爱她,其实她才比我大十二岁。”沉默的教室里爆发出一大片笑声。
张老师接着朗读:“我的第二个娘留着长长的胡子——”那一大片笑声又提高了几十分贝。“我特喜欢他的胡子,当他亲我的时候,我就会被他那软软的胡子弄得脸痒痒的。他总喜欢干活,白天下地,晚上就推磨,很少看见他闲着,只有吃饭那会儿,他才有空对我们讲一些做人的道理,他说做人不能怕苦,不能怕累,什么样的日子都能挺过去,讲完这些,他就又埋头干活去了。这就是我心目中两个伟大的娘,一个是我大姐,一个是我爹。”爆笑几乎将房顶子掀翻。
张老师自己都笑出了眼泪:“平平呀平平,这是常识呀,第一,娘一定是女的,第二,娘就是娘,哪能混叫的?”当张老师把目光扫向楚平平,她发现一直垂着头的楚平平猛得挺直了身,昂起了头,眼光能把人杀掉,张老师不寒而栗:这哪是一个孩子的眼光呀?
张老师急忙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好了同学们,好了!咱们接下来讲——”
“慢着!老师,我有话说——”平平低沉的声调竟一下子将那一屋子的高分贝消了音。
“老师,本来,你留的作文我是不想写的,因为那题目——伤害了我,我一岁多就没了娘,我早已不知道什么是娘了。可你总夸我是好孩子,我想,好孩子怎么能不完成作业呢?所以才硬着头皮写的。同学们,你们想想,上了五年学,有谁听到过我念‘娘’这个字没有?我念不出,一念全是泪,在村里,我连大娘都没叫过,因了带了‘娘’字的,我就喊不出口,一喊心就会痛。”教室里开始有人啜泣。
“我的大姐,可不就相当于我的亲娘,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开始带我了,为我做了很多,为了我,她还坚持除本村的不嫁,最后又把我带到婆家养,惹得她婆家人常打她,但为了我,她都默默的忍了。我的爹,当然也相当于我的娘,因为我听村里人说,我娘走后,我爹他一个大男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将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非常不容易。他为了我们姊妹几个,坚决不给我们找后妈,怕我们受气,可他受得那个罪呀,只有他老人家自己清楚吧?一看到我爹五十多的人,老的像七十岁的样子,我就会心如刀绞。老师,同学们,虽然我是硬着头皮写的,但那确也是我的肺腑之言,是我想了很久才写出来的,难道没娘的人笔下的娘就真得那么可笑吗?”教室里没有一个人不哭的,原来笑得最响的,现在哭得最凶。
张老师也早已泪如雨下,她不由自主地跑下讲台一把将平平搂在怀里:“不可笑不可笑,老师错了!苦命的孩子呀!都怪老师糊涂,老师的心都要碎了,对不起,对不起……”
此文发表于《微型小说月报》原创版2011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