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男人,他是让人非常瞧不起的那一类。
他从不请客随礼,不吃喝嫖赌,不旅游,不逛商场,这样说吧,凡是花钱的事,他几乎不涉及,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竟然坚持着天天记帐。
人们都说:“光进不出的人,帐还有什么好记的呢?真是二号葛朗台。”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人们忘记了他的名字,都异口同声的叫他:小葛。
小葛的妻子就常抱怨:“我这是嫁了个什么人呢?啊?花一分钱,他都给你记帐不算,但凡买东西的事儿,他没有不反对的,不知他攒钱干嘛?”
孩子们也在嘟囔:“我们的爸爸最抠门了,害我们穿的这么破,同学们常取笑我们,真丢人!”
同事们没事儿的时候就爱闲话一阵。
“你们说这小葛,一个月也一千多呢,怎么就细成那样?”
“就是,没道理呀?他爸爸离休老干部,听说经常给他钱,他哥姐的在大城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也常接济他。”
“他是不是偷着包二奶了?”
“不可能,你想啊?对一个整天抱着帐本子的人来说,尤其一分钱都要记帐,那二奶可没便宜货,怎么入帐呀?”
“哈哈,那可确实有点不可思议了,难道真像葛朗台那样,头死都是一个守财奴?”
“我看像,他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我看也像,我们叫他小葛,真是太形象了。”
……
小葛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倒也与世无争。工作不太忙的情况下,他就埋头看书,后来,时不时的就有作品发表在期刊上。
这让同事们大为不满,别人有了稿费都是要请客的,可这个小葛接连来了好几次稿费了,竟然连个屁也没放。平时你小气也就算了,这额外的报酬你都看的这么紧,太不像话了吧?
有个好事的同事提议:“咱数着,等他攒够十笔稿费还不请客,咱就治他。”
别的同事随声附和:“对,好好治治这小子,入乡随俗,怎么四六不懂呢。”
好事的同事又说了:“怎么治呢?怎么治才能让他变大方呢?”
点子多的同事神秘的说道:“大方是不可能了。我看,索性咱把他帐本偷出来,一把火烧掉,那可是他的心尖子,不疼死他才怪?”
“好!好!好!”大家兴奋的互击手掌。
第十笔稿费来了,第十一笔也来了,第十二笔……
忍无可忍了!葛朗台同志!你眼里没这人们,就别怪这人们手下无情了。
大家相约在晚上九点偷偷的赶回单位。
手电?有!万能钥匙带来了吗?带了……打火机呢?这里!我可烧啦?烧!快烧!
“先别烧!咱倒要看看这傻小子都记了些什么?”黑暗中一同事阴阳怪气的提议道。
“这么黑怎么看?”
“开灯!是他不懂规矩,怎么倒搞的我们像贼似的?”
“对呀!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灯一下子亮了,大家的脑袋都挤在了帐本前。
好事者开始朗读:“2008年现金日记帐,啊这个这个,进入下文。”
翻页,挤眼,哄笑。
“2008年1月1日,结转上年,十二万三千陆百五十八元零七分。”
“2008年1月4日,买橡皮,五毛。”
“2008年1月5日,买盐五袋,三元。”
“2008年1月5日,买油条一斤,三元。”
“2008年1月6日,收稿费,二十元。”
……
急脾气的人开始发怒了:“三十五十的就别念了,看这小子有没有大数?都干什么了?”
“快,大数大数。”纷纷赞同。
“2008年1月15日,父亲给车钱,五万。”
“哇!可没见他开过车呀?”
“2008年2月3日,大哥给房钱,二十万。”
“哇!也没见他买新房呀?”
“啊呀,外援可真多呀,就是蹦子不花。”
“依我早烧了吧?看了更生气。”
“仔细找找,看有花的大钱不?”
“这里有一笔,2008年4月9日,为父母妻儿入保险,三万六。”
“呵,这不是也知道疼人呀,再看,还有什么花销,没有大数,就烧了算啦。”
“好!唉?这里还有一笔,2008年5月13日,捐汶川地震,三十万。”
“三十万?还捐款?看错了吧?”
大家从听的姿势瞬间都变成了碰头挤的样子。
“是真的呢,写的清清楚楚。”
“我看看,就凭那个守财奴,鬼才相信!”
“别夺,别夺,都夺烂了。”
“唉?你们看这是什么,掉地上了。”
“是收据,一张建行的收据,寄往红十字会的,三十万。”
……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沉默中,大家羞愧难当,百感交集。
第二天上班,小葛打开抽屉,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李光明:由于你一惯的作风,我们不怀好意的偷看了你的帐本。为我们一起叫你小葛道歉,为我们偷窥你的隐私道歉,我们应好好向你学习,以后大家不再攀比吃穿,也不再攀升礼数,我们要学你,平日里不拘小节,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最后,请你原谅我们,好吗?
李光明笑了,不是笑同事们的改悔,而是笑自己的健忘,这么多年,同事们老是小葛小葛的叫,自己就真的以为自己叫小葛啦,忽然有人叫自己的大名,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从此,这个科室的人真的学起了李光明。
吸烟的戒了;赌博的停了;能不买的就不买了;吃请的不去了;随份子也不那么大方了;能不花的就不花了。
外科室的人就开始嘁嘁喳喳:“唉?你们说奇怪吧?原来那屋就一个葛朗台,现在倒好,一窝子守财奴了,真是挨着猪圈就长狗尿苔呀。”
“都是那个二号葛朗台闹的。”
“听说他们自己不吃不喝的,攒了钱,又是帮扶希望小学,又是捐助孤儿院的,邪了。”
“这样做亏不亏呀?”
“可看他们挺乐呵的呢?”
“是啊,我们倒是心疼自己,可怎么乐不起来呢?”
“不如,我们也加入他们算啦。”
“天天往外白扔钱的事儿,我可不干!”
“其实一看电视上那些悲惨的镜头,我就难受,就想帮他们。”
“可不是嘛!谁也不是挺没条件的,谁又不是铁石心肠。”
“那就帮帮那些老弱病残呗,他们能做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做?”
“就是!这样我们活得还踏实呢。”
“不光踏实,还能帮我们纠正一些坏习惯呢。”
“可不是,一捐,哪还有闲钱弄那些歪门邪道呀?”
“以后,不光我们要做二号葛朗台的粉丝,连家里人也不能放过。”
“光家里人可不行,我们还要号召所有的人,都向二号葛朗台学习。”
“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是说白扔钱的事儿,你不干。”
“讨厌!就不兴人家进步了。我说‘狗尿苔’先生,你刚才还不是骂的人家最凶?”
“哈哈哈”单位上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发表于《衡水晚报》2009年10月9日A11版平原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