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还没有到来，他却要踏着夜色，走出温馨的小窝，因为包工头要他们赶一个重要的工程。赶一个工程，就可以为年迈的母亲和熟睡中的妻女买不少好东西呢，走在冬天冰冷的街头，他想到这儿，偷着笑了。
工程其实就是那种豆腐渣工程，工友们都知道。可用什么质量的材料，他们说了也不算，而为了养家糊口，却不得不帮着人家做这些豆腐渣勾当。
谁知一向技艺最高的他就从最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了呢？
医院的病床上，高高大大的他还剩了一半——下肢已全部截掉。
一夜之间，母亲的头发全白了。
两个女儿痛哭失声。
她说：“为了孩子，离婚吧。”
无论婆婆如何挽留，孩子们如何劝阻，她铁了心。
出院当天，他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她拖着两个女儿离开的瞬间，他想到了死。
猛一抬头，他看见白发苍苍的老母亲正费力的搬着一辆崭新的轮椅，泪一下子爬满了脸。
母亲退了地，在镇上租了两间小屋，母子相依为命。
母亲拾破烂，四十多岁的他学起了修鞋。
日子在穷困中挣扎。
有一天，他忽然看到了在大街上摇晃的她。她更耀眼了，穿金戴银。她怔在那儿，因为她也看到了他。
这世界太小了，她说。
你好吗？孩子们好吗？他关切得问道。
你还恨我吗？她有点心虚。
我谁也不恨，只怕自己成为拖累。他叹息。
我是为了孩子才又嫁人的。她想辩解。
我知道你不是绝情的人。他眼中深藏一抹温柔，她却看到了。
慌乱中她转身跑掉了。其实这一生她一直在逃跑。
那时他和她是高三同学。放假的一天，几个流氓正欺负她，危难中正路过的他冲了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几个月后，她红着脸私下问他怀孕了怎么办？他说去告他们吧。可她摇头说我的名声……于是，他们双双辍学，他娶了她。
她至今都不知道大女儿究竟是哪个混蛋的，但他视如己出，倒让她觉得，好像二女儿才是流氓所赐。
她本来是想依靠他一辈子的，可他瘫了，想到上有老下有小，中间一个残废，所有的爱只剩下绝望。
她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我不是虚荣，不是为我自己。
可她逃得那么远了，还是听到身后有一种声音，她跑得更快了，可声音也追得更紧了，她捂住耳朵，声音却不绝于耳，她终于躲在一个角落蹲了下去，那声音却更响了，她知道，她知道那是他心碎的声音。
他正在一只鞋上穿针引线，母亲回来了，母亲说，儿子呀，娘今天可发了大财了，光那一个垃圾桶，就有六个矿泉水瓶子呢。
他把头埋得很低，不让母亲看到自己狼狈的眼泪。
如果说爱有代价，那就是无悔的付出吧。
他更认真的修起鞋来，他期待有一天靠自己的双手能养活老母亲。他希望母亲有一个不孤单的晚年。
如果有可能，他还希望多挣些钱，为孩子们将来昂贵的学费尽一点绵薄之力。
他会在轮椅上边忙碌边想着孩子，还会……祝福着她。
远处大喇叭里正唱着那首《爱的代价》……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
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她偶尔难免会惦记着她
就当她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仍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她
……
发表于《大别山文艺》2011年第六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