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
景素倚在榻上，一点精神也没有，墨色的药汁散发出苦涩的味道，看着就欲让人作呕，景素屏着呼吸，将汤药快速的灌了下去，落霜在一旁接过药碗，赶忙递上漱口水，然后拿出一叠甜杏“解解嘴里的味道吧。”
“我吩咐下去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落霜瞅了瞅外面“现在天还亮着，离约定的时辰还早。”
见景素掩面咳嗽，落霜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说道“我看您这是伤在心里，若是您自己心里不痛快，那身子定是跟着不痛快的。”
“我哪有不痛快，我痛快的很。”
“您啊，就是嘴硬，还是先歇一下吧。”
”还是有些冷。“景素将身上的锦被拉倒脖颈。
落霜又给景素加了床被子“怎么总是喊冷，我看还是再加个炭盆吧，您这过得可是比冬天还怕冷呢。”
景素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那我睡一下，等他到了你就叫醒我。”
“不过明天还是再让邱太医来看一下吧。”落雨领着一众宫女进来添灯，看见落霜又放了炭盆在景素的近旁，又是加被子的，有些担忧的说道。
“不会是被下毒之类的吧。”落霜靠近落雨小声的嘀咕道。
落雨看了看榻上面色苍白，闭着眼紧锁眉心的景素“你在这看着，我现在就去太医院，晚些还有两次药，要是问题出在这上面，那药就赶紧停了。”
“好，你快去吧。”
把出宫的腰牌给我，若今晚不是邱太医当值，我干脆就直接去他府上。“
”这样也好，我看还是现在就让他来好了。“
”主子这不是还有事情吗，万一撞见就麻烦了，我让他明天一早来就是。“
好，那你加件衣裳吧，外面起风了。”
“知道了，你好生伺候着，我先去了。”
“快去吧。”
景素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知道落霜将她唤醒“秦清来了。”
“哦。”景素抬眼望着窗外，有风带过，树枝来回摆动“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吧，都是药味，难闻死了。”
“那多披件衣服吧。”
景素难得的乖巧，秦清疾步而来，见到景素，先是一愣旋即跪拜行礼“参见主上。”
月光倾泻，树影婆娑，夜风掠过他们之间。
“起来吧。”落霜将景素扶了起来，就是出去了。
距离上次见景素，不过月余，但景素消瘦的太过明显，本就单薄的身形，更像是外面飘散的落叶，风轻轻一吹，就要飞走似的，他心中担忧，可关心的话最后也只是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的咽进肚子里了。
“找你来，是想让你在手下当中，挑些功夫好的，随棋原一同去前线，你们这支人马是暗中进行，千万不要暴露自己。”
“那我们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务必给我探听出张子桓的消息。”
“属下领命。”
“你瘦了不少，在漓国的计划有什么困难吗？”
秦清垂下头去”皇上的身子不大好了，怕是熬不到夏天，还探听到谢家有谋权之意，漓国恐怕要改朝换代了。“
”谢家的势力现在竟然大到如斯地步。“
景素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这些年她费尽心机，为的就是让她那所谓的父皇看到她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即便她不得宠爱，却依旧可以享受荣华，可是她心中一直所仇恨的对象就要死了，而且是这样的窝囊，她们景的天下也被谢家如探囊取物一般的轻易到手，景素在心里冷笑，父皇这就是你所宠信的臣子，但她不高兴，一点也不。
”主上？“
秦清的话将景素从沉思中拉了出来”落霜给的银子可还够。“
”太多了，根本用不了……“
”秦清，我可能就要死了。“
秦清从未见过景素这样悲戚的表情，随即她又笑了”也许就要到解脱的时候了。“
”主上，别这样说，谢家欠下的债，还未还，您不能说这样丧气的话。“
”秦清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脸色微红”还没有。“
”快找个喜欢的姑娘吧，有个人陪在身边才是啊。“
”属下……“
”好了，你走吧，我乏了，想歇着了。“
”是，属下告退。“
秦清不能理解景素的话，但当多年以后他有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时，他才理解景素当时的酸涩，是一种浓浓的失落，他不敢揣测景素这样的情愫源自于何人，但缘分就是这样，它们终究都会找到属于的归宿。
秦清离开后，落霜进来关窗”要歇下了吗？“
”落雨呢？“
”去厨房煎药了。“
”那喝了药再睡吧。“
景素没有注意到落霜微变的神色，她坐了起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像是在思考事情，过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咱们去趟天牢。“
”这深更半夜的去天牢做什么？“
想证明一件事情。”
夜越来越深，露水微重，细风寒凉，落雨吹熄手中的宫灯，小心翼翼的回到凤仪宫的内殿，忽然落下的大雨，吓了落雨一跳，她先到小厨房，热了早就煎好的药。
到了寝殿，发现很是安静，问了值夜的宫女，才知道景素带着落霜出去了，她虽然纳闷还是松了一口气，她放下托盘，在寝殿来回的转悠，但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她将药碗从托盘中拿出来，放到最靠近景素的圆桌上，却突然被当中香炉的气味吸引，她揭开盖子，发现景素一贯用的香料有些异常，她用茶水浇灭，用手捏出一小撮，用指尖来回拨动，还真的被她发现其中掺杂了别的东西。
她还算运气不错，今夜恰好是邱太医当值。
落雨到太医院的时候，邱太医正在分药材，见是落雨来，他有些紧张，谁都知道落雨落霜是太后的心腹，落雨突然夤夜到访，让他以为犯了什么错，他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下，自己最近做的事，除了景素上次中毒由他来配药之外，好像并未和凤仪宫有什么牵扯，难道是药方出了什么问题，他又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药方，他确信是没问题的。
“邱太医？”
落雨一进来，就看见邱太医看着自己愣神。
“是落雨姑姑，不知道这么晚来太医院有什么事？”
落雨也不兜圈子，便将景素的近况详细的和他说了一遍，邱太医留着一撮山羊胡，他捋捋胡须，沉思了片刻”姑姑说的这个症状，老臣可以认为应该是吃了或是用了与药物相克的东西，药方在这，你可以拿去给任何一个太医看，老臣用性命担保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况且里面还加了左丞送来的千年雪莲，这雪莲是珍品极品，按理太后服下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左丞？“
”是啊，左丞出征前送来的，说是给太后入药的，说实话老臣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雪莲。“
”姑姑不如将太后最近的膳食给老臣说说。“
“太后最近的膳食清单我带来了，您过过目。”
邱太医仔细的看了一遍“这膳食也都是对身体有益的搭配，不会是食物中毒的，这样老臣列个与药方相克的单子，姑姑可以回去检查一下太后寝宫的花草或者是熏香，是否有其中的东西。”
“好，不过还是劳烦邱太医明早再去给太后探探脉，您可是太后亲自指名去的，您的药太后刚开始喝了却是好了不少，这每日去请平安脉的吴太医还是太年轻，太后还是最信任您了。”说完便塞了两锭金元宝给邱太医。
“落雨姑姑真是太客气了，这是老臣的本分。”
落雨将香炉替换了，就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装作若无其事迎了上去，却发现景素已经淋得透湿，落霜拿着绢帕给景素擦雨水，可景素的脸色极为难看。
“你们去哪了？”
落霜给落雨使眼色，让她先别问“你去准备热水，给主子泡个热水澡。”
从进殿到沐浴之后景素没有说一句话，脸色也始终很是难看，落雨进来送姜汤，看见景素正盯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灯火发呆，她从未见过景素这样的表情，近乎绝望的悲伤，她忽然对落雨挤出一个容笑“落雨，我心里好难过。”
落雨此时一下想到邱太医提及关于张子桓拿去雪莲的事情。她放下姜汤，拿起梳篦绕到景素的身后，小心的为她梳理头发，湿漉漉的不时有水迸出。
“主子若是心里难受，就说出来，若是还难受就哭出来。”
“刚才我去天牢了。”
景素用手轻轻贴着碗壁，像是在取暖的样子，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嘴唇，微微在颤抖着。
“去看谢朗了？”
景素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已经不是谢朗了。”
落雨的手下一顿”奴婢不太明白。“
景素拉过落雨的手”你坐下。“
”落雨依言，坐到她的对面”您说吧。“
“那里关的已经不是真的谢朗，而是一个替罪羔羊罢了。”
落雨此刻的吃惊不亚于景素看见假谢朗时的表情。
”怎么会突然想到去天牢的？“落雨总是能抓住话里的关键。
”是秦清前面来时说的话，让我有些疑惑。“
景素端起碗喝了一口，才接着说道”漓国如今已是谢家的天下，江山怕是要被谢家窃夺，改朝换代了，当时我并不觉得有问题，但仔细想想，我才觉察出问题，但那仅仅也只能我的感觉，谢朗是谢家的骄傲，又是嫡长子，他对于谢家是极为重要的，但谢朗如今被关押在沧国，他们不设法营救，却能安心的策划谋得天下之事，那不是很奇怪吗，开始我只是揣测，但事实证明他已经被掉包了，而且一定是安全的回到了谢家。“
”您怀疑这是左丞所为？“
”不是怀疑，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况且事实已经证明了。“
落雨没有吭声，脸上的犹豫被景素敏锐的捕捉到”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承受的呢。“
”那奴婢若是说他想让您死呢？“
景素冷笑了下”我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嘛。“
落雨不再隐瞒，将去找邱太医那的事情以及在香炉中的发现都对景素道出。
景素缓慢的弯下身，趴在桌子上，遮住自己的脸，落雨悄悄的退了出去，她想景素现在需要自己一个人静静。
景素哭了，从微微的哽咽道止不住的抽泣再到最后的恸哭，她的心在被一双无形的手肆意的揉捏。
张子恒曾给她的温暖都是假的，那温柔到几乎融化她的感觉都是假的，她只是张子桓计划中需要得到信任的一步。
她就要沦陷在这带着痴妄的罪孽中去，但她仅仅在寸步之遥的地方被紧紧的拉住，她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也许上天在她嫁与先帝的时候是眷顾她的，但那样的好运气怎么可再次降临。
是该清醒了，是该庆幸的。
她是沧国的太后，一个永远都不能再被爱的寡妇，她要做的，就是为了爱他的人呢守住江山，守护他的孩子，她一切一切的奢望顿时烟消云散。
子时，天牢走水。
肮脏的牢房，被张子桓收买的守卫都葬送在这一场大火里，这次失火在宫中只造成了小小的骚乱，很多人还在熟睡中，待天亮再次亮起，许多人也不会知道这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景素望着窗外已经只能看见缕缕白烟的方向，自言自语道”左丞，明日哀家也要送你一份大礼。“
第二天的早朝取消，乔言早早的来给景素请了安。
”言儿要快快长大啊。“
不过才几日，她确实觉得乔言长高了不少。
“再过二十三天，儿臣就十二岁了，可以保护母后了。”乔言仰着脖子，像是在告诉景素自己已然是个大人。
张子桓走后，乔言的老师改为宋约，他很有学问，而且脾气也好，乔言很喜欢他。
到了上课的时辰他便跪安，带着欢喜的神色往上书房跑去了。
邱太医随后而来，在为景素诊完脉后，又看了落雨从香炉中找出的不明物，他拿在手里反复摩挲，又放在鼻尖去嗅了嗅，然后笃定的说道“这是经过提炼的七心海棠，它本是无毒，但提炼后，与加入雪莲的汤药便是相克的，服用一段时间，便会精神不济，最后死亡。不过如今已经找到太后不适的源头，只要将这香料换掉便可，只是太后用这种香料有段时间了，怕是对身体已经造成损害，太后以后定不能再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否则对身体更伤。”
落雨送邱太医出去，又问“真的没事了吗？”
“落雨姑姑真是聪慧，虽然毒解了，但前面因为苏合香是一直与七心海棠燃烧在一起，两者其实混合在一起，已经进入心脉，前面太后受伤，调理的就不是很彻底，又短时间内再次中毒，身体已经虚弱的很，我开个温补的药方，千万不能断了。”
“谢过邱太医了，不过这事太后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请太后放心，老臣一定不会说的。”
落雨又塞了金子给他，邱太医推脱“昨夜落雨姑姑已经给了，老臣不敢再收。”
“邱太医收好吧，以后不要再留恋赌坊了，否则下次再被人利用就不好了，太后您还不了解吗……”
邱太医被落雨意味深长的笑，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腿一软就要跪了下去。
落雨一把扶住他“邱太医以后只要尽心服侍太后，荣华富贵您还怕没有吗？”
“多谢落雨姑姑提点，老臣以后再也不赌了，不赌了。”
“那药就赶紧送过来吧，，等太后身体好了，自然还有你的好。”
“是是是，老臣告退。”
翌日，清晨，京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曾经荣极一时的张家，全被抓了，罪名是通敌，有证有据，张子桓还突然失踪，任何一点都没有让人不相信的理由。
张子桓的父亲和弟弟被斩首示众，其余家眷被发配或被贱卖为婢，有几个姿色尚可的已经被送到棋原的军队中去为军妓。
凤仪宫。
殿内的熏香已经换回景素从前用的沉水香，在张子桓为她点燃苏合香时的心情，她已经无法用现在的心境来形容。
棋原出征之日，景素带着乔言为他壮行。
在城门前景素着靛蓝凤纹的华服牵着乔言款款而出，外罩赤金凤尾的披帛，绯衣广袖，云鬓高耸，虽不是正装，却让所有的人都挪不开眼睛，鬓间的一支九凤芍药的金步摇，更是耀眼到刺目。
“遥祝将军凯旋而归。”
“臣定不辜负皇上太后的期望。”与景素饮尽满杯后便翻身上马，飒飒英姿更添士气。
大军开拔，远处的秦清在隐处对景素行了一礼，便紧随其后。
曾风光无限的张氏一族，落得如此下场，使许多大臣惶恐，纷纷递上请辞的折子。
折子被景素压了下来，没说准也没说不准，是大臣们的心每天吊着，但却一反常态的乖觉。
皇榜张贴在城中最显眼的位置，张子桓已经成了通缉的对象，曾经属于他的荣耀，景素皆原封不动的赐予宋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