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真好。我对自己的这种感觉有些诧异，我是很惧怕黑夜的呀！
或许是在黑暗单调的羊水里泡了十个月的缘故，钻出娘肚我就是睁着眼睛的。都说婴儿刚出世眼睛是没有视觉，胡说，绝对胡说。我瞪大了眼睛看到了母亲汗津津疲惫欣慰的脸，我忘记了哭，忘记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登记的第一声呐喊。护士照着我细嫩的屁股拍了两下，我看到护士那张不漂亮不动人还有些麻木的脸。我笑了，来到世上的第一个表情，吓了护士一跳。她的手又重重地拍了我两下，疼。我不明白我的友好为何换来不友好的巴掌，以至于三十年后的我，屁股上还有一块青青的胎记。天那，这孩子不会哭，该不会是哑巴。护士吐吐舌头。你才是哑巴呢，我就不哭，气死你。我又笑了。
我第一声长啼似一道划破黎明前黑暗的曙光，震惊整个育婴室。我不明白，护士为什么要灭掉我头顶上光灿灿的灯，好似又把我塞回黑暗单调的羊水里。我放开嗓子惊天动地的长嚎，惊醒所有甜梦中同人，育婴室内一片交响。值班护士急匆匆跑来，灯亮了，我立时闭住嘴，眼角的泪才走出一半。睡觉也要开着灯，否则就彻夜啼哭，决不妥协。父亲大巴掌结结实实将我的屁股煽得又红又疼也无济于事。父亲无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种。母亲揉着我细嫩的屁股心疼地说，孩子嘛，大一点就好了。父亲恼怒地说，好个屁，长大了也不会有出息。父亲真是个伟大的预言家，我人在一点一点长，出息却畏缩着不动。但是也不能说我一点用没有。那年夏天，热。父母把我扔在床上，与邻居在院里搓麻将。我就瞪着眼睛望着屋顶的发光体，就象渴望母亲充满甘甜馨香诱人的乳头。忽然一个黑影闪过，接着灯灭了。我便发出长长的嚎叫，黑影吓得惊叫一声推开窗子翻了出去，窗下是个乱水坑。父母和邻居逮住了在这一带做案多起的贯偷，受到公安部门的表彰。贼被逮住时还嘀咕，这家还养了只猿？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黑夜的呢？女朋友把我蹬了，提拔也成了泡影。我到了谈朋友的年龄，还是惧怕黑夜。女朋友约我几次看电影、音乐会，我都找借口推了。女朋友说我这个人一点情趣没有。没办法，咬牙陪她看电影，偏偏看的是一部国外恐怖片。出了电影院，我就紧紧攥住女朋友胳膊，要她送我回家。我一会惊一会乍，女朋友也吓出一头汗。家门口，女朋友说，我还以为依靠你得到安全感呢。你真没劲，拜拜吧！当头一棒的懵劲还没缓过来，背后又给狠踹了一脚。公司改组，我是副经理的候选人，杜总已经拍过我三次肩膀，好好干，有前途。夜黑风高，我忽然接到杜总电话，他喝多了，让我去酒店接他回家。说公司的人都是不能信任的，就信任我。我看看表，夜里12点，心里发怵。为了那个朝思暮想倒霉的副经理，我咬咬牙，去。杜经理胖胖的身子靠在我肩头，满嘴的臭气冲着我鼻孔。风呼呼地叫，整个世界都在摇弋，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忽地从脚前蹿过，我浑身汗毛都竖立的如刺猬一般，推开杜总拔腿往家狂奔。提拔泡了汤，连答应分给我的两室一厅也如烟飘散。
我醉了，一瓶白干底朝天。夜幕间的星星一晃一摇在勾引我，云中的月亮走走停停在嘲讽我，都是他妈黑夜惹的祸。我独自毫无胆怯走进黑夜中。树下有黑影，我不怕，径自走过去，惊散了一对搂在一起亲热的小鸳鸯。我拦住一个骑车的人，那人连忙给我作揖：大哥大哥，我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您放过我一码，这辆车算我孝敬您的。那人兔子一般就蹿得不见踪影。呵呵，白拣一辆车。我推着车，对走过来的治安员说，这车，偷的。治安员没理我，嘴里嘟囔着，这家伙喝多了。嗨，好事。我摇摇晃晃蹬着车，竟骑到杜总经理杜胖子家门口。单位的小毕和媳妇提着大包小包正敲经理家的门呢，小毕两口子日子过得可仔细哩，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给经理送雀巢咖啡。不就是想要套房子嘛。第二天上班，我故意到杜总的办公室冲了一杯茶，说，味道好极了。杜胖子眼睛怪怪地看着我。晚上，我没有喝酒，走在黑夜里也竟没有了恐惧感。我跟踪杜胖子进了一家夜总会，杜胖子拥着一个胸脯撅得象扣着两只大瓷碗的小姐进了包间。我再到经理办公室冲茶，故意挺起胸说，做女人挺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杜胖子脸红了，热情地拍着我的肩说，年轻人嘛可以理解，你的房子问题还可以研究研究。
我分到了新房。研究分给我房子时，新提拔的副总有异议。我连续跟踪他12个晚间行动，窥探到他的情妇行踪。我只在他的面前提示了一下，他就把我请进餐馆要我无论如何别让他媳妇知道，我的房子没问题。新房没装修，连灯都没拉。我觉得没必要，黑夜多好啊。我已习惯白天打瞌睡，晚上特精神。夜里不出去心里就憋得难受，刮风下雨也挡不住。我的眼睛越来越适应黑夜，我开始讨厌白天。我在夜晚发现了张三与娼妓鬼混，李四在仓库偷窃，王五接受贿赂，赵六背后扔人黑砖……我的小本本上记得密密麻麻，我也从中敲了不少好处。当我掌握了杜胖子48条信息后，杜胖子就把他的小姨子介绍我。他小姨子见了我一面，坚决不同意，说我没个人样，竟然把她家案板上的半个萝卜给咔嚓光了。我也讨厌她家养的那只猫，对着我不友好的一个劲地叫，我心里直发毛。杜胖子仔细看看我，说你是有点变，瘦了，眼小了，身上的汗毛也浓了灰了。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你不是生什么病了吧。是吗？我怎么没觉得。我回到屋里，站到镜子前，我吃了一惊：镜子里映出的分明是一只硕大的老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