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来电话告诉我，“大耍家”程空被逮捕了。
我们当地把有本事有道道有门路脑瓜活泛的人称为“耍家”。程空被称为“大耍家”，足见他本事有多深厚。
我和程空从上小学就是一个班，一直到高中毕业。程空脑瓜就是聪明，学习在班里不算太好，可每回考试成绩却不错。后来我看到，每回考试他的胳膊或手腕上都贴有伤风止痛膏，猜到他是在搞小抄。我指出他这样做不好，弄虚作假。程空笑嘻嘻地说，班长，高抬贵手，我也是不想拖班里的后腿。就是抄，也是我自力更生，没有抄别人。我家和程空家是邻居，两家大人关系不错，我们的关系也就比别人要近。当时生活条件还艰苦，两星期才去洗回澡。去洗澡前，父母总是再三交代，要好好洗，要洗干净。可每次洗澡回来，父母总说我没有程空洗得仔细干净。在澡塘里我只见程空在玩水大闹，没见他认真搓洗，他怎么能比我洗得干净？下次洗澡我就盯着程空，他玩够了，才用毛巾使劲的搓脖子搓手腕，水一冲就出来了。父母检查也是拔开衣领、袖子，看看孩子脖子手腕上的灰垢洗净了没有。我嘴上不服气，心里却感叹程空确实比我聪明。
我大学毕业，分到乡政府，又见到了程空，他比我早分配一年。两人同在办公室做同样的工作，面上嘻嘻哈哈家长里短，暗里自有竞争都攥着劲。乡政府换届，新乡长上任，我和程空轮流陪同乡长下去熟悉情况，回到乡政府就连夜写工作简报。虽然我自认为我写的报告思路清晰，观点明确。可我明显觉察出，新乡长越来越欣赏程空了，因为乡长喜欢带程空往下面转转。侧面打听，风言说我仗着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不尊重领导，跟着领导下去连个笔记本都不带，领导作的重要指示也不记录。人家程空就不一样，跟着领导下去，手中随时都拿着个小本本，领导一开口，他就在本上认真记录从不马虎。一次，我和程空过节值班。喝了两口小酒后，说起记录的事，程空说，你就是不开窍。领导的价值体现在哪？就体现在你把他当回事，让他觉得你在乎他。其实，他们讲的那些屁话咱都背下来了，你以为我还真的记录那些屁话？程空从兜里掏出笔记本甩给我，你看，你看我的记录。我翻开本子，里面除了记录年月日外，划的全是圈圈，还有光身子的女人。糊弄鬼呐！
我在乡政府待了没两年就调回县里到宣传部工作。程空的仕途吉星高照，几年时间就从乡助理到副乡长到乡长，在我们同学中程空跑得最快。程空当上乡长的第二年，专门请了我们宣传部门的同学，让我们给他的乡里开展的“百团大战”造造声势，宣传宣传。他在乡里根据各村的不同情况，组织了一百多个养殖组，分为牛、马、羊、猪、狗、鹅、鸡、鸭、兔等团队，带领农民奔小康。我们被他拉到乡里到各个团队参观采访，果然是遍地牛马羊，家家鸡鹅猪。电视、报纸尽吹了一通，程空也成为下一届县政府换届副县长热门人选。可没过多久，就有人举报说程空作假，那些牲畜都是乡里逼着农民去亲戚朋友家借的，有的还是从养殖专业户那租来的。情况属实，我们几个笔杆子被书记臭骂了。我说，程空，你小子可真是个大耍家，自己捞稻草，把弟兄也套进去啊。
眼见着仕途亮光不大了，程空做出了重大决策，弃官不做下海经商，要干房地产。大家都劝他，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你现在下海是挑水的回头——过了景（井）了。再说，房地产业水深着呐，你现在想打进去，谈何容易。程空看来是早有打算了。他说上层建筑搞不成，我就去搞经济基础。有人当了官赚钱，有人赚了钱再当官，殊途同归。做生意不在乎入道早晚，关键是能否抓住机遇。程空的公司组建不久就揽下了卫生局的一项工程。工程刚进行了一半，有人举报说负责工程的副局长收了程空公司的一万元贿赂，纪检委找当事人谈话，当事人都承当了。办案人员找程空谈话，程空一口否定，帐上也查不出来，事情不了了之。消息传开，都说程空办事够义气，找程空谈项目的单位越来越多，程空的公司几年的工夫就发大了，成为市里房地产开发的龙头老大。我一直怀疑，程空在与卫生局的事件上是他精心设计的一个扣。我在酒桌上曾经提起此事，程空打着哈哈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程空被逮捕，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听说他前些日子接揽的一个大型项目竣工，上亿元的投资。剪彩时，桥梁倒塌，死伤十几人，重点工程成了偷工减料“豆腐渣”工程。程空判刑后，我去监狱看过他，刚步入中年的人，头发全白了。他痛哭流涕地说，一个人耍得再大也不敢耍国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