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里的血腥气很重，完全不像议事的地方，倒更像是个刑场。厚实的水牛皮上有深浅不一很不规则的斑点，锈红的、深褐的、无一例外带着血液的味道，阴森呕人的很。
三天来，曾经有资格进到这个大帐里议事的人，几乎被换了个遍。因为但凡他们之中，有谁和空山和尚意见不一致的，从没有谁能争犟超过两句话，和尚的棍子就会直接敲碎对方脑壳。白红的浆液飞溅中，空山还能面不改色的走回沙盘边，继续安排后面的部署。
发展到最后，也不拘是棍子了，帐内所有的物件都能被空山和尚当做杀人利器，哪怕只是一杆毛笔，也能从和尚指尖轻松飞出，随意戳穿挤出一个人的眼珠子来。
现下，大帐里除开空山和洛先生神色如常，不时交流两句外，其他几人均是面色土灰，战战兢兢惶恐的不行。
“最后一批？”
“是，正如空山大师所言，这是我们在苍山洱海的最后兵力，等他们收拾开拔回到黑龙后，恶人谷在西南分散出去的人力，就基本聚拢完毕了。”
“很好，聚齐整了速来通报。”
“自然自然，不知空山大师还有何指示？”
“暂时没有，”空山边说边起身，他抱起在沙盘里打滚的白团子，扫视帐内众人一周后，继续补充，“都安分点。”
洛先生也立刻起身，安顺的立在一旁，低眉沉稳应答：“大师放心，若是有不安分的，洛某直接替您处置了，定不劳您亲自动手。”
闻言如此，空山略微思量一番后，掀帘出帐。
听着和尚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没了声息，大帐内顿时沸腾起来。六七个人一窝蜂的围住洛先生，七嘴八舌的嚷嚷着什么真的退回、那可是西南最大的一块肥肉、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之类的话。
众人抱怨不止，洛先生倒也没有打断他们的意思，他只是安静的坐回椅子中，听着、想着。
这空山和尚来黑龙恶人据点三天三夜，几乎是在头一天，就坐实了魔头的恶名。雷厉风行话不投机半句多，刀尖棍头上筑威立信。
叶景濂和蓝初来此半月都没拾掇好的收拢人力之事，这人只消两天功夫，便把西南边的恶人收拾的服帖，不说是言听计从，起码没人有胆子反抗。只要是他下达的命令，若是当天办不好，别说第二日的太阳，午夜后的月亮你都别想见着。
直接撂挑子不干的，杀；推卸责任给下属的，杀；收拾东西跑路的，杀……反正这地方人员冗杂，不必担心杀的太多了没人干活。
简单粗暴，效果卓群。
外加上那个原本看起来病怏怏，还半疯的江徒墨，他这几日也显出雷霆的手段。万花青年没死在洛先生的返魂香下，反倒被熏“醒”了。
短短几天之内，黑龙恶人据点一改平时的奢松之气，人人都撑起十分的精神，小心谨慎的做好分内之事。就算有异议，也得硬生生的憋回到肚子里去。
这两人在据点里迅速称霸，是洛先生万万没有料到的事。他以为这回上面派下来的人，会和叶景濂一样好说话，谁想到空山来的第一天，就给他了个下马威。
苍山洱海的确是一块肥肉，洛先生带着一干弟兄，个个都从那边捞着不少油水。战争财永远是好发的，只要南诏和唐军的冲突不断，那银钱财宝简直就是天上掉的馅饼，不吃白不吃。反正顶着恶人谷的名讳，什么事儿不能干。
前段时间洛先生才收了好处，帮唐军屠掉个村子以便军队驻扎。脏水在恶人谷，烧杀抢掠没人性；英明在军队，帮着“赶走”恶人不说，还为重建村庄出力，虽说这重建的更像是个军事要塞，不过更能防备叵测之徒不是。
这种两边捡便宜的事情，委实不少。
现在空山和尚想把这种，得来不太费工夫的“便宜”给舍弃，据点内的某些人，当然是坐不住的。
洛先生是头一天就被警告过的，他的肩膀现在都还没好全。而那些没被警告的，妄图暗杀使坏，没有一个活下来，他们不是被徒墨折磨死，就是直接被空山一棍子送上西天。
即便如此，这些贪得无厌享受惯了的人，还想撺掇洛先生一起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
空山来到乌路泽属于徒墨的吊脚楼内，例行的每日一探。
万花青年其实是当天就转醒，并且条理清晰的很。可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却比原先更“疯”。这人完完全全不肯再用自己的脸，甚至穿上了让空山给他寻来道袍，就连他曾经用的笔都给掰折了，改用剑，改用剑纯心法。
曾经长久的注视那人，竟让他舞起剑来，威力毫不逊于用笔。这些天，他不仅把从浩气盟亲身体验后学来的刑讯手段，用在那些不听话的人身上，更是用新剑直接帮空山处理抹杀掉不少。
推门进屋安坐了一会儿后，空山定定的看着正在煮茶的江徒墨，却一直不开口。直到连他怀里的白团子都无聊的打起盹来，江徒墨才率先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苍山洱海最后的那拨人，也动身收拢回来了？”
“嗯。”
“这不挺简单一事儿嘛，叶景濂那小子，到底还是不够狠。吃过多少次亏了，也没见跟你学着点，等他回来，你不教育教育他？”
“好。”
提溜起煮沸的水，江徒墨不满的瞥了一眼空山，便到水边说：“你他娘的能不能别这么闷骚，有话快说！”
视线随着茶壶而转的空山，淡定开口：“若你不能再做药，就去找个医师来。”
“压制不住了？”
“嗯。”
“都说了我来，你不要杀那么多。”江徒墨忿忿的把茶递过去，险些洒出半杯去。
和尚伸手接过茶杯，茶汤里倒映出他的眼，琥珀色的那一颗，亮的晃人，让人心焦。
“我即刻动身，那个叫十五的小丫头，离经易道学的很不错。”江徒墨说完，理好道袍系紧佩剑，飞身出屋，搅动开一室的茶香。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叶景濂点燃的那支香的功效，十五这些天来，尽管劳心劳神，倒是都休息的很好。醒来后也不必太担心唐鸢那边，毕竟她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直接把捣好的药浆交给叶刃耀就算完事儿。
大多数时间里，小姑娘会在叶景濂的注视下，和蓝初一起，帮着照顾村子里受伤的人，并研究新的药方。
这个不大的村落，时时刻刻和疫病抗争着，和染病之后性情大变的亲人抗争着。没人知道这种怪病源自何处，也没人知道彻底根除怪病的办法。外面的医师少有胆子敢来看诊的，他们之中也就村长巫咸略通医术，能开出缓解症状的药方。
十五来到此地后，便接手大部分的病人，力求能寻得解决之法。
这日，小姑娘像前几天一样，正在去往唐鸢那顶帐篷，送药浆的路上，却不想被人拦了下来。
道袍翻飞中，故人依旧是那张活泼单纯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