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漾开层层涟漪，年轮般记叙往昔，漓水之上有一人点着波纹、借着夜色，悄然潜行。哦不，不是一人，他怀里抱着的也是个活物，看身形穿着似是位小姑娘。
“不是这边。”
“我想再看看她。”
“……”
简短的对话完毕，这赶路人便没顺着漓水走，而是往蟾仙村方向拐去。这个河岸边的小村落，作为浩气地界的原住村，倒也没被后来者赶出去，村里人和浩气盟的关系不错，此次更是帮着收敛了一具遗体。
“你能不能在外面等，我想单独进去。”婉转动听却波澜不惊，江徒墨心如死水。
“也好，我的确不想再看一次，”十五径自坐到被她扎晕的守卫身上，把守卫当成坐垫，“你快点。”
江徒墨略微点头，随即转身进屋。
十五的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倒是没有很着急的样子。是了，既然知道十六无事，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些许。小姑娘托腮出神，像是根本忘了，自己刚才是从哪里把人劫出来的。
掌灯之前，十五赶到落雁城，笑对守卫说她是来寻叶竞羽的的。守卫一看，是昨天上午那个医术高超的万花小医师，不仅笑着放人进去，还好心的告诉十五是哪间屋子，省下她不少麻烦。
见到十五来访的叶竞羽，是没怎么吃惊的，她直接牵着对方的手，就拉人进屋。
反倒是十五，在看到房间里的赫连风后，很有些诧异。但事有急缓，十五当即说明来意，她想打听浩气盟的牢房在何处，又有什么地方能存放遗体的。
听到这问题，叶竞羽和赫连风竟然都没怎么吃惊，而是直接讨论起可能的地方来。
“我倒是知道，漓水河岸那里有个很少用的地牢，”赫连风有些不好意思的补充，“前几日被师兄丢进去过一次……”
叶竞羽瞟了眼面红耳赤的赫连风，似乎是在笑的。
她这一眼看的少年脸红的更厉害起来，像是为掩饰些什么，赫连风转头继续问十五：“但存放遗体？怎么个存放法，是要冻起来还是怎么着，地方得很特别吗？”
“的确，要仅仅是存放的话……可能的地方，多得是。”叶竞羽赞同到。
十五略微斟酌一番，还是只说：“不想被人发觉的那种地方？”
“那落雁城内肯定不可能，这里近一个月都热闹得很，那种东西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来？绝对不可能。当我们这些使团的人是瞎子吗？”
“我也没听师叔说起有什么可疑的事情。”
“若说是连浩气自己的人都不想让知道呢？请两位再想想，人命关天。”
……
“这……”赫连风挠挠头，皱眉想的费劲，“龙隐山有个…破庙、博望山那边也有个不大友好的村子、还有就是栖霞幻境的蟾仙村。”
“栖霞幻境？！”
“是啊，那个蟾仙村的村民倒是还算蛮友好，也不太在乎所谓江湖之事。”
其实在一听到栖霞幻境这名字时，十五的神经就绷紧了，她觉得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那里。离事发地点近，若是放在那儿，惊动的人数自然是最少的。
心下已有结论，询问清楚具体位置后，十五当即欲走。
“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缘再见，有需要尽管提，先告辞。”
“嗨，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帮到你，”赫连风摆摆手说：“我倒是还要谢谢你帮我疗伤呢！”
“还回来吗？”叶竞羽的话，听起来带着点不舍。
“不。”
“真可惜，我还挺喜欢你的。”
十五淡定的回说：“我也很中意你们，很接近我所想的‘道’。”
赫连风张大嘴巴看着叶竞羽和十五，他觉得这两人实在是不像那种，能轻易把喜欢说出口的人。
十五再次揖手一拜后，便转身出去。赫连风坐在凳子上窘迫的又红了脸，叶竞羽倒是开心的冲着十五的背影喊：“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无善无恶，只求不违本心。叶竞羽和赫连风都没多问，而是直接想法子帮助十五。他们也明白，有些事情问的再多，也不见得一定好插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就算只是萍水相逢，遇即是缘，更何况性相近。
有些人、有些事，一眼万年，遇到了就该是一辈子的交情。
辞别两人之后，正是黑夜无月，探寻秘密的最好时机。小姑娘当即操练起大轻功，墨雕很快驮着她去往栖霞幻境。
果然！
避过守卫，潜进屋内。看到道姑尸体的那一刻，十五竟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难过。她的确很怜惜这姑娘不假，但那多是因为道姑给人的感觉很像十六，天真善良没心机，一点甜头就能乐上天。
这种人，的确不适合混迹江湖，更不适合活在当下的世道之上，早些离开，许还是解脱。
道姑冰凉的脸上，也的确是含笑的。脖颈下锁骨上，有血肉模糊的洞，从后肩斜穿过来，伤及动脉。她应该走得很快，估计都没来得及没觉出多少疼。
根据裴元给的书，十五在脑海中描摹还原了几种场景，最合理的便是道姑抱着江徒墨，为他挡下敌人的枪。
归翎你倒是，稳准狠啊。
十五来不及多想，也不愿多想军娘为何要说谎，她只是打心底生出狠狠的厌恶。学医之人面对过那么多尸体，这一具是唯一让十五想吐的，不是因为冽儿，而是因为归翎。
小姑娘强忍下胃里的翻涌劲儿，小心翼翼的再次潜出，往漓水河岸方向奔去。
被各种离奇的刑具、方法折磨了几个时辰的江徒墨，外伤居然不多，虽然身上有很多淤紫，可不像是重伤的人。不过，万花青年气若游丝，好似一只脚跨过忘川。
不久前，问出想问之事的归翎和军爷已经离开，连守卫都没留几个。徒墨觉得，他们两肯定认为，自己是没活路的，这么重的内伤。
而事实上，江徒墨在任务前，就先给自己施上锋针，身体已经在恢复中了。
原本按照计划，是要在激怒那几个大佬之后才能暴露，然后假装不敌被擒，逼供后吐出假消息，引蛇出洞完毕，再假死看能否逃出去。
现在的情形，大佬没见到，假消息说出来了，可对方能相信几分说不好，不过肯定没有原来计划的那么高。任务完成的并不漂亮，只能算是勉强交差。
哼，假和尚，看来我还没坏到骨子里，不能祸害千年啊。
先行一步去陪她。
兄弟我，只能在这儿，祝你们比我好运了。
江徒墨闭上眼，刚被锋针效果恢复些许的身体，已经可以催动内力用些简单的江湖把式。
“为何自绝经脉。”？！
万花青年停下运功，吃惊的循声望去，只见牢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丫头。
“我师弟呢？”
“半江村。”
“你没……。”
“我不是谁的皮都要的。”
十五不再多问，转身就走。
江徒墨也继续运功自绝，可还没等他施展完招式，小女孩竟然又折了回来，直愣愣走到徒墨身边，一语不发的瞪着他。
哗啦——
十五如其来的一拳，迅而猛的打傻了江徒墨，带的锁链都响动起来。
“冽儿救你一命，不是让你这么浪费的。”
“呸呸，”徒墨吐掉嘴里的血，“哈哈……哈哈哈哈……”
丝毫不顾及外面可能还有看守，江徒墨就这么大笑起来，尽管这笑声比哭还难听，尽管……
“你…知道她最后说什么吗？！她说抱歉！？……她说她只是……”
有什么情绪鲠在喉间，上午在敌人面前压抑住的东西，现下决堤一泻千里，江徒墨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十五静静抽笔，墨色流转侵入肌理，帮着泣不成声人调理经脉。泪不轻弹，只因不能到伤心处，等到可以卸下伪装的时候……
回忆完毕，小姑娘起身走了几步，看向远处的漓水河岸，那边的火光已经渐渐黯淡下去，应该是被扑灭了。她不觉皱眉，反身推门进去，却看到人间炼狱。
“你？！”
“出去！”
江徒墨被血糊了满手，比从牢里出来时还要狼狈。
被吓到的十五，瞠目结舌的退后几步，抵在门上，却连回身开门都做不到。
这……
他竟然？！！！
满手是血的徒墨，貌唯天上有，身怀罗刹心。他静静的跪在一具肉块旁边，那肉块的经脉血管都暴露在燥热的空气里，红艳新鲜的狠。
江徒墨已经成功的剥下道姑的皮。
“火折子。”
“……啊？”
万花青年像是没耐心再说一遍，径自走到十五面前，直接用腥臭的手，从她袖笼里捞出想要的东西。他随即又走回到血肉模糊的尸首旁，居然俯下身，杏唇直接贴了上去。
十五再也忍不住，撞开门走远几步，吐的那叫一个欢。
待小女孩终于吐干净嘴里胃里最后的酸水，她才发觉背后热的灼人。不用看也知道，江徒墨又放了一把火。
“吐完了？“
十五擦擦嘴，站起身来不看万花青年。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