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住手！」
一个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停在我脸前不到五公分的笔，被一条红线紧紧缠绕住，红线上系了一颗银色铃铛。
蓝袍人皱着眉头，不太愉悦地回头看。
吓得捧着脸快要哭出来的许亭佳、嘴巴张得老大的倪杰都站在南教室门口，除此之外，在他们前面还有另一位仁兄，而且是我之前就见过好几次的家伙──那个夏天还围白色毛线围巾的银发冷笑话男子。
冷笑话男子翠绿色的眼睛与蓝袍人的黑瞳互看，他手里缠着红线的另一端，上头也同样系了银色铃铛。
就这样僵持了五秒钟，傻呼呼的阿杰才厚着脸皮跑进教室。
「苗苗！妳没事吧？苗苗！」
他夸张地喊叫着，我本来以为他会在我面前停下，没想到却直接穿过我的身体，跑去抱躺在地上的「我」，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天啊！天啊！学姐！亭佳学姐！苗苗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怎么办？根据我的推理应该是十分钟前死亡的──死因是──」
这种时候就不要推理了啦！
「九皇大人，你……你对苗苗做了什么？」亭佳学姐大口大口吸着气，害怕地走到银发男子身边。
「苗苗？谁？」
那个蓝袍人，好像叫「韭黄」吧？他面无表情地说。
「躺在地上那个女孩呀！」亭佳学姐激动地说，「她是我们招生组的新工读生，前几天通过艳主任的面试的！她……她现在为什么……」
「我们这里不需要这么没用的员工。」「韭黄」抬起刻薄的下巴，冷冰冰地说。
「九皇，这一次的工读生不是随便乱招的。」银发冷笑话男子温和地说。
「我记得艳说过，员工进来时有三天试用期，该员工录用与否，其决定权皆在我们教师身上。祭泠，身为教师之一的你，似乎同意『看起来很笨的这个』成为正式员工喔？」
「浪仙、浮茹跟圭峰都休假去了，这段期间自然是由我跟你作决定。再说，这一次工读生的征才传单是偎偎精心制作的，假如没有一定的眼力，根本看不见传单的内容。」被称为祭泠的冷笑话男子微微一笑，「苗苗是发散出去三万张传单中，唯一看得见传单内容的人，我注意她很久了。」
原来如此，原来你是故意的，所以我才会一直遇到你，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祭泠、九皇大人，能不能等会儿再说？」亭佳学姐也跑到阿杰旁边，抱着我的「遗体」泪流满面地说，「快点让苗苗复活吧！她是无辜的！」
「苗苗，」阿杰正在赏我的遗体巴掌，「妳听得到吗？妳不能死啊！不能放弃啊！」
喂喂，你们两个是看不到我在这里飘着吗？后面那四个鬼不要偷笑好不好！
「一群无用之人。」「韭黄」右手一挥，那枝毛笔就不见了，祭泠也将红线铃铛收回去。
「亭佳、阿杰，」祭泠走到我面前，对我微笑后向学姐他们下指令，「把苗苗的身体立起来，让她坐正。」
「祭泠先生，苗苗她到底……」阿杰哭丧着脸问。
「放心，她没事，她的灵魂正在我面前呢。」
祭泠看着我笑，我也只好回他微笑。
「苗苗，现在我要将妳的灵魂拉回身体中，过程可能会恶心想吐，请妳忍一忍。另外因为九皇将妳的灵取出时，会在眉间留下咒印，所以妳内心的意志一定要很坚定，才能顺利回到身体中。」
虽然听不太懂，但我还是用力地点点头。
「准备好了吗？」
祭泠话一问完，也不等我回答，便甩出手中的红线，银铃叮当作响，然后迅速地在我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紧到就连身为灵的我也觉得好痛苦。
祭泠抓着红线中间点，接着利落地甩出另一端铃铛，铃铛不偏不倚地在我的遗体脖子上绕了好几圈。随后，祭泠也闭上眼睛默唸了一些什么，抓着中间点的手指发出一些金色点点星光，星光顺着红线路径浮动。
「引灵银铃──还灵！」
祭泠右手用力往后一扯，我感觉到一股超强的力道，正粗鲁地将我往尸体那边拉去。
彷彿坐了一百次云霄飞车般的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后，我忽然一阵反胃，张嘴就吐。
「啊！苗苗！妳很脏耶！差点吐到我身上了啦！」阿杰的惨叫声从右边响起，我茫着眼，脑子还在旋转，但有感觉他正紧抓着我的手。
「太好了！太好了！苗苗妳没事了！真是太好了！」左手边则是亭佳学姐的哭喊，她猛地将我搂进怀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呼叫着。
「一群蠢货。」蓝袍人坐在堆满传单桌上，他刚才似乎也在观看我回到身体的过程，像看场电影一样，而且对他来说绝对是很难看的电影，那张刻薄脸别过头，转向黑板，「招生组的。」
「是，九皇大人！」亭佳学姐和阿杰猛地放开我，刚回到身体还不适应的我就这样重重地撞上墙壁。
「垃圾拿出去。」蓝袍「韭黄」纤细的手掌拍拍那些传单。
「啊……但是那些是苗苗的工作……」亭佳学姐说。
「我要帮四个混帐补课。」「韭黄」恶劣地回头瞪视所有人，黑瞳瞇了起来，「你们也想尝尝阿艹的力量吗？」
「不了！不了！」亭佳学姐赶紧冲到桌前，开始收拾传单，她果然力气超大，轻而易举地就将那放了五千份传单的纸箱抱起来，「阿杰，快扶苗苗到外面来，我们到本部办公室去弄，不要打扰九皇大人上课了。」
「喔、喔，好！」阿杰抓着我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她不用绑领带吗？」
「披头散发的那个什么都看见了。」「韭黄」说，「不然我为什么要杀她？」
「我们知道了，谢谢九皇大人！」亭佳学姐行了个九十度的礼，压低声音对我跟阿杰说，「好了，快走了，不要打扰到大人。」
阿杰不再说话，只是担着我踏出南教室，我们三人终于都是睁着眼睛，走在这个奇怪空间的石桥上。
身后传来门关起的声音，我小心地回过头，银发的祭泠已经将红线铃铛系回腰间，白色围巾在这个赤色空间里显得相当突兀，他带着浅笑轻松地与我们擦肩而过。
「我去准备能安定苗苗心神的热饮。」祭泠柔声说道，「你们慢慢走就好了，别急。」
不一会儿，祭泠越走越远，率先走出对面的单扇门了。
一回到本部的办公室，阿杰就不知道从哪儿拖出一件厚重棉被，好心地披在我身上，害我现在活像爱斯基摩人。
「来，请用。」
祭泠递给我一杯冒着白烟的东西，我好奇地接过后，先暖暖手，接着凑上前闻了闻，感觉上好象是加了各种水果与花冲泡成的东西。
「喝喝看。」祭泠在我对面坐下，满脸笑意地看着我，说实话这样感觉有点恐怖。
我在他温和的胁迫下，试探性地轻啜了口那杯东西。嗯，酸酸甜甜的，而且非常香醇，我从来没试过这种味道。
「好好喝喔。」我如此回应祭泠，他却像对小孩或是小狗般摸了摸我的头。
「妳喜欢就好。」
一旁办公桌上，亭佳学姐跟阿杰正以超惊人的速度折着那些传单，不一会儿纸箱已经满是完成的纸袋了。至于紫发的那对双胞胎姐弟正在进行下午茶时间的样子，他们俩坐在自己的桌上，一人一个马克杯，沉默地对饮着。
「祭泠先生……」在我喝完那杯不知名热饮后，我开口。
「叫我祭泠就好，在公司里，除了一些人会喊『九皇』大人外，我们彼此间都是互称名字的。对了，还有艳主任，只有九皇敢直呼她的名字。」祭泠的右手撑着脸，左手则玩弄着写有他名字的名牌。
「嗯，我知道了。」将杯子搁下，我现在坐的办公桌全是天蓝色的装饰物，名牌上写着「浮茹」两个字，「本部这间小办公室，好像没有刚才那个人的位置耶？」
「九皇他从不办公的，他才坐不住呢。」祭泠微笑，「九皇一向只专注在收集学生跟教育学生上，补习班其他公务他很少插手。话说回来，九皇为什么会取妳的魂魄，还想消灭它咧？」
我怎么会知道啊？
「我……我不知道，我工作到一半，突然看到教室里有奇怪的东西，电灯又一直闪，吓得跑出教室后，就撞到刚才那个……韭菜？」
「哈哈哈，韭菜？这个好笑，我喜欢。」祭泠的笑点我实在无法掌握，他伸出食指在办公桌玻璃垫上写了两个无形的字，「是九天之外的九，皇天后土的皇。」
「听起来是个很高贵的名字。」
不过所作所为倒像只疯狗。
祭泠不对我刚才那句话发表任何意见，他弯腰拉开抽屉，从里头找出一张银色厚纸，上头有着花俏的蓝色字迹，他将那张纸推给我。
「这张是下一期课表，妳收好。」祭泠的银发随着身体动作轻晃，「能够全部背起来最好，阴历七月十五日后就会开始照这张上课了。」
我看着手中华丽的课表，对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课程名称直发愣。
「祭泠……这间补习班真的是……」
「是的，这里是一间专收灵，也就是你们人类俗称『鬼』的补习班。我们教学目标不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而是让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堕落。」
祭泠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他居然平静地说这么恐怖又无厘头的事。
「我们补习班的名字不可说，但是外面的生命都戏称我们为『恶鬼补习班』。」
「恶……恶……恶鬼？」
妈啊！所以说刚才教室里的那四个真的是鬼！而且还是很可怕的那种？
我的脸唰地变得惨白，祭泠冰冷至极的手掌安慰似地拍拍我的头。
「不用那么紧张。如果学生们都这么穷凶恶极的话，我们补习班也没有开设的必要啦。」祭泠轻松地说，「妳刚才在南教室见到的四名，就是特地来补课的学生，他们也上一段时间的课了。别以为所有鬼都能轻而易举地让日光灯闪烁不停，那可牵涉到很多领域呢。」
原来当只鬼还那么不容易啊？
「既然这里的学生是鬼，那老师跟员工应该都是人吧？」
「不，」祭泠摇了摇头，「公司除了妳、亭佳和阿杰是人类外，其他人都不是人类，包括我。」
同一时间我立刻推桌子，靠反作用力让我的椅子远离祭泠。
「所以……所以你也是鬼？可是……」我吞口口水，「你一点都不透明啊！」
「苗苗，妳的反应真有趣，等课程开始，妳可能要跟着新生一起上课，学一些这个世界妳所从未触击的常识与知识。」祭泠笑着。
「这个世界简单来说被分为三大块，妳出生的这个地方，学名被称为『人间界』，一般也有人称为『人界』、『凡间』、『阳间』等等，主要是人类诞生、生活的地方。『人间界』像夹心饼干的馅料一样，上被『神灵界』、下被『幽冥界』夹着。
「而我们所活动的区域，就是下层的『幽冥界』，也是俗称为『阴间』或『地府』，这儿的时空混乱而且非常广大，各种种族都有可能看到。」
「各种种族？」我瞪大眼睛。
是指游戏或电影里，那种长了翅膀或是拉了条尾巴的生物吗？什么什么各种种族啊？
「所以说……」我吞口口水，「你不是人类，是『幽冥界』的某个种族？」
「可以这么说。」祭泠微微一笑，「苗苗，妳知道什么是『鬼』吗？」
「唔？」我差点抬起手捂住耳朵。
可以暂时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字吗？拜托你？
祭泠眨着绿色眼睛，像个温柔的老师耐心地等着我回答问题，而且相信我一定答得出来那样。
「鬼……鬼鬼吗？我听说过……人死以后……灵魂跑出来，然后……」
而我很明显是那种不知道答案，又倒霉被点中的学生。
「答对了。」祭泠轻轻拍手，我松了口气，「苗苗，三界中存在的所有生物，都被分为『灵』与『体』两大类。拿人间界来说，这里的『人体』，就是你们『人类』，而『人灵』，就是大家俗称的鬼，一般平凡的人类是察觉不到，也不知道鬼的存在的。」
我悲伤地点点头──我很想回去当个平凡的人类。
「我们幽冥界之中，也被分为『鬼灵』和『鬼体』。低阶的『鬼灵』是来自于人间界的鬼，他们大多都会到幽冥界接受审判，或进入轮回、投胎转世，也有暂不投胎的鬼灵，会在幽冥界定居；也有的鬼灵会留在幽冥界工作，甚至修炼成高阶的『鬼体』。」
祭泠往我挨近了些，低下头轻声地对我说。
「苗苗，我、和补习班多数员工，就是修炼过后的『鬼体』。」
「鬼体？」我傻愣愣地重覆了这个词，并试着回想祭泠刚才所说的一切。我眼睁睁看着也有「鬼」之称的祭泠，用那一点都不透明的手拉了拉实体的椅子，「因为修炼过……所以不透明？也碰得到所有东西？」
祭泠很有耐心地解释给我听，可是我根本无法完全理解消化啊！这些东西怎么听都像某个白痴小孩看完漫画卡通后，睡觉前胡思乱想的小说设定嘛！太夸张了啦！
「是的。『鬼体』是幽冥界的高阶份子，我们都拥有一个真正存在的躯壳，因此，我们像人类一样会受伤、会死亡，死亡后一样退化成一般的『鬼』，不过……我们可以施展出人类所无法施展的力量。」
祭泠轻松说着，白皙的手在空中挥呀挥。
「我们也需要休息、吃饭、玩乐、排泄，但是可多日不食，恢复力也较强。这都算是《众体学》的课程范畴了，苗苗如果想知道更多，等我们众体学老师收假回来，可以去请教他喔。」
祭泠语毕，从桌上书架拉出一本名为《众体学概论》厚书给我。
「呃，我还是乖乖工作好了。」我无奈地说，「这些东西……有点超出我的理解范围……我从来没听过，虽然我知道『鬼』，可是其他的什么三界、什么灵啊体的，完全没听说过。」
「那是因为『神灵界』的家伙太喜爱、太保护你们人类了，」祭泠若有所指地说，「但是祂们也害怕人类……所以这些事情，一般人类是无法知道的。」
如果可以，我很希望我现在仍被蒙在鼓里。
「苗苗，说真的，我亏欠妳太多了。」
祭泠突然柔声说道，并徐徐地叹了口气。
「我们补习班是一个不被各界所认同的团体，这些年来，只能躲藏在两界之间苟且偷生。死去的新鲜『人灵』从未意识到还有别条通往未来的道路，一往生便傻呼呼跟着鬼差下去受审，然后等待轮回转世，或是受各种刑罚。总之……这一次的招生非常重要──说实话，我们公司有的旧生，就只剩南教室里的那四个了。」
听起来有点惨。
「就不提其他旧生为什么离开了，我们要一起往未来看，对吧？」祭泠翠绿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我，「招生组就麻烦妳了，苗苗。」
「啊──为什么是我？阿杰跟亭佳学姐他们也──」
「我不是说过，妳是三万人中唯一一个看得见传单上文字的人吗？刚才在南教室，妳的灵在外头飘着，亭佳跟阿杰不是都没感觉到吗？」
难道说……不要！不要告诉我这种惊人的事实！我才不要这种天赋！我不要！
「苗苗，妳的眼力很好，我们公司正需要这样的人类员工，」祭泠温柔的微笑让我毛骨悚然，「我们需要一个拥有阴阳眼潜力的人类员工，而妳，就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