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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乔迪

乔迪·赛尔莱诺来到铁崖城已经五年了,虽然狄罗马的气候温和湿润,全年如夏的海风如丝绸一般沁浸皮肤的毛孔,让人无比舒服,但他还是时不时想起纳塔法王国那炎热湿闷的王宫庭院,以及蜜甜香滑的树菠萝。他皱着眉头,看着满桌苹果、石榴和酸梨却没有任何胃口,就连狄罗马的特产青枣也勾引不起他的兴趣。

乔迪有着削瘦的脸庞和赛尔拉诺家族独特的金黄长发,碧绿色的眼睛和他的姑妈莫妮卡如出一辙,单薄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形如枯槁的双手正翻动着来自国恩都城的信件,信上赛尔拉诺家族金色雄鹰的蜡封随着他的双手微微颤抖。

“该死的,”乔迪把羊皮纸狠狠地摔在地上,把站在旁边毕恭毕敬的瘸子吓了一跳,“贾科波总管,给我那天杀的酒鬼父亲回信,就说我在这边还有事情要办,事不成功决不踏入国恩都城半步!就让他操心好自己那张满嘴酒气的嘴为好。”

体态憨厚的贾科波·贝拉迪身为铁崖城的商业总管,却是个坡脚走路的瘸子,他知道关于赛尔兰诺他们家的烂事还是不管为好,否则按照乔迪的爆裂脾气,自己另外一条腿没准也会瘸掉。

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五封信,每次乔迪看完父亲写给他的信后,总会暴跳如雷,把信撕得稀巴烂,砸翻居室内所有能砸的东西,甚至连墙角的命运之神雕像也难逃一劫。前几次是伯德大人负责给他送信,回来后会对贾科波描绘这位纳塔法王子发起飙来的可怖场景,可这次伯德大人陪小王子去了偏远野蛮的巴兰塔订婚,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承受乔迪大人的怒火。

可是这次,乔迪的反应却没有伯德描述的那么夸张,王子只是生气地瞪着城堡灰石窗户外的大海,淡绿色的丝质长袍随着吹来的海风微微摆动。沉默许久,王子才松开紧握的双拳,紧闭的双唇舒展开来:“我总有一天会回到国恩都城,但可不是曾经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会让他们所有人像迎接英雄一样期待我的回归,让他们后悔曾经对我的羞辱和傲慢!”

“您仍然是您父亲的儿子,赛尔拉诺家族的王子,依旧有机会成为纳塔法的执政官,”贾科波眨巴着眼睛,“我们的王后陛下可是非常欣赏您,所以何来可怜之谈呢?您何必去理会国恩都城那帮吃干饭的议员们的想法,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依靠您父亲的蝼蚁而已。”

是啊,一群蝼蚁,乔迪想着,就是这群蝼蚁一直在父亲面前说着自己的不是,所以父亲才看不起自己一直以来为强大家族而做的努力。“总有一天,等我回到纳塔法的时候,会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伟大事情,让你们这些瞧不起我的人看到我的强大。”离开国恩都城那天,乔迪流着眼泪,手指向哈哈大笑的父亲和议员们愤愤地说道:“我要让你们都跪在面前,亲吻我的脚趾,后悔让我离开纳塔法的决定。”

如今在姑妈莫妮卡王后的帮助下,乔迪不仅在铁崖城立足了脚跟,还进入了狄罗马的御前议会,担任起管理全国工匠的总管一职。虽然他和伯德大人、贾科波大人都属于同一级别,但是鉴于王后的关系,其他大臣都不敢忤逆这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所以他变得越发骄横,和他那姑妈简直一模一样。

“哼,你说的很对,一群蝼蚁而已,”乔迪嘴角闪着歪笑,“我的计划要是能实现,这群蝼蚁的嘲笑又算得了什么!”王子伸手拿住一个红灿的苹果,张口咬了一口,然后问道:“麦克西欧和沃顿家的那个小婊子已经完成订婚了吧,这都已经好几天了,却一点消息也没有,按道理现在信豚应该抵达了这里,莫非盖瑞那个蠢货想不通其中的厉害关系?”

总管静静地听着王子的嘀咕,但他知道不能在乔迪面前评价他那计划的好坏,赛尔拉诺家都有着暴烈的脾气,一旦生气起来会非常骇人。贾科波可记得,在乔迪被任命为工匠总管的第一天,就将一位胆敢忤逆他命令的工匠亲手推进了冶铁用的熔炉里,与烧得通红的铁锭熔在了一起。

“盖瑞·沃顿可不笨,他肯定知晓这是王后的意思,”总管伸手摸摸头上没剩多少的发丝,作为铁崖城的商业总管,他知道巴兰塔在缺少食物和淡水的情况下,必然会做出妥协,何况最近的送水船半路出了意外,被海盗劫掠了一半的物资,这个冬天相比守望堡的日子不会好过。

“可是他还是会中计,”王子笑了,“而且是心甘情愿的中计,谁让这回还牵扯上他的婊子女儿,叫什么来着?”

“莎琳,我的殿下,”总管努努嘴说道:“不过您最好别在王后的面前称呼她的儿媳妇儿为婊子,盖瑞大人在狄罗马始终还有受人尊敬的名声,让别人听见那可不好。”

“婊子,婊子,婊子!我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还用得着你这个老家伙来管我?”乔迪那原本精致的脸庞顿时变了形,干枯的双手紧握成拳,“要不是哈里逊那老东西帮他打下巴兰塔的土地,这个人到现在还只是某个小岛上的领主而已,何谈什么尊敬和名声?待我们赶走奥利埃那个老国王的杂种,帮麦克西欧坐上国王的宝座之后,我定会让盖瑞为他的傲慢买单!”

贾科波明白,王子口中的傲慢,事实上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乔迪·赛尔拉诺刚到铁崖城的时候,盖瑞国王正好也来看望他的好朋友哈里逊国王,在国王的议事厅里,盖瑞和国王的封臣们一一行礼问候,可能是厅内人太多了罢,唯独没有看到这位金发碧眼的小王子,于是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从此乔迪便在各种场合暗骂盖瑞傲慢无礼,高高在上,心中充满了对盖瑞的妒恨。

“我要铲平他的守望堡,碾碎整个巴兰塔,送他的婊子女儿去被妓院,想必莫妮卡姑妈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乔迪愤恨的说道。

“那么,如您所愿。”总管知道无法劝解王子的怒气,便随口敷衍。这哪里像个王子的样子,也怪不得他父亲和国恩都城的臣子们对他冷嘲热讽,总管想着,蒙雷神索尔的庇护,麦克西欧不像他的表哥这样骄横,否则很难猜想狄罗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贾科波总管曾经是个走南闯北的行船商人,从香料到红酒,铁矿和宝石,以及其它见不得人的买卖都干过,据说他交游广泛、朋友甚多,不仅遍布狄罗马的五片海域和巴兰塔、纳塔法的都城港口,更远至武铎王国偏僻的门萨部落,甚至连国恩都城的十星商会都有他的名号。如今在铁崖城当了狄罗马的商业总管,却要侍奉这么一位大人,着实让他感到头疼。

“可恕我直言,乔迪殿下。”贾科波干脆直言:“麦克西欧可是一位乖巧的小王子,将来也可能成为你的国王,而莎琳是他的未婚妻。您要是这么凭着怒火去办事的话,王后可能也不会高兴。更何况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争取盖瑞·沃顿站在我们这边,所以……”总管看着冲动的王子,“您得有耐心,我向您保证,盖瑞·沃顿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很好,我相信你的保证。”乔迪明白自己犯不着为盖瑞·沃顿生这么大的气。实际上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乔迪出生在声名显赫的赛尔拉诺家族,父亲瑞芒从他出生起就担任纳塔法王国的执政官,大家都对这位金发碧眼的小王子疼爱有加。可是乔迪从小调皮捣蛋,喜欢捉弄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们,不论王公贵族的少爷,还是贫苦贱民的子弟,只要和乔迪在一起玩耍,最后总会头破血流。逐渐的,除了对他万分娇宠的母亲,就连他的哥哥也不愿意搭理乔迪。

而父亲则更为偏爱沉稳严肃的哥哥,这让乔迪感到非常失落。于是他决心要像父亲证明自己,哥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哥哥学什么,他就学什么。可惜年龄和身材的差距,让哥哥干什么事情都要比娇生惯养的乔迪干得更好,更能获得父亲的赞赏。而乔迪得到的,则是周围人的嘘声和父亲失望的眼神。

在国恩都城炎热的黄沙石墙上,在挂满青绿果实的香蕉林里,在碧绿海水起伏的沙滩上,乔迪都流淌过无力的泪水。我是个失败者,他经常这么想,我什么都干不好。但是倔强不服输的性格却驱使他什么都要干,什么都敢干,最终的结果却是得到更多的白眼。

他变得愤恨起来,愤恨那些给他白眼的人,愤恨那些不尊重他的人,甚至连父亲也逐渐感受到他内心的嫉恨。于是在家臣们的鼓动下,他决定按照斯巴尼人的传统方法,把乔迪赶出国恩都城,让他去外面的世界流浪一段时间,给些时间让他成长。

可是乔迪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因为父亲讨厌他,所以象弗吉亚的某些领主流放他们的孩子一样,流放了自己。

乔迪依稀记得博内塔爵士,他是个声若洪钟的灰胡壮汉,即使老的头发都不剩一根,依然像抓小鸡一样把他从城堡里拖出来,扔到一艘开往东方的船上载走。离开国恩都城的时候,乔迪才十五岁,还没有渡过自己的成年礼。他记得船长那令人恐怖的歪嘴大笑,还有船底肮脏水手们和他们床铺上散发出的湿热而恶心的甜腻味道,以及他们鄙视和厌恶的眼神,可他还傲慢地像只孔雀。

等他到达水原城的时候,便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船长和水手们把他狠揍一顿,扔进了港口酒馆门口的垃圾池里。而乔迪只能为自己的无能而痛哭,却没办法回击这群衣衫褴褛的船员。

于是他决定要用脑瓜儿来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第一步就是找到水原城的领主德林沃特爵士。德林沃特爵士很高兴能为王后的侄子出口恶气,所以等他们抓住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们,乔迪用闪着金光的铁剑砍下了船长的脑袋。“这就是你的命运,愿命运女神离弃你,唾骂你,诅咒你。”乔迪狠狠地朝滴溜溜还在打转的脑袋啐了一口。

脑袋要比肌肉好用,这是乔迪领悟到生存的第一条规则。不管是在水原堡或者被德林沃特送到铁崖城,亦或是混进狄罗马的御前会议里,乔迪的领悟都让他如鱼得水。他用一次次的圈套和计策改变着自己的人生,也改变着莫妮卡姑妈对他的看法。王子确实变了,变得诡计多端,变得心狠手辣,可惜那高傲的姿态和暴烈的脾气却是一点没变。

五年了,乔迪仍然记得家乡的树菠萝和国恩都城金黄的巨大城墙,还有封臣们鄙视的眼神。我发誓一定会让自己的名字传到纳塔法的每个角落,让那些曾经嘲笑我的人们流泪后悔,让父亲看到一个强大的自己,后悔当初做出流放我的决定。乔迪经常这么愤恨的想着。

门上想起一阵急促的敲叩声。“进来。”乔迪从报复的快感中回过神,德林沃特爵士的封臣、西海三诸侯陆续走了进来,鞠躬行礼。“乔迪殿下,我们接到伯德总管从守望堡发回的信件啦,盖瑞国王已经同意王后的提案,巴兰塔将站在我们这边呐。”体格健壮的格兰特·斯泰万爵士兴奋地举着手中的羊皮纸,缺少一颗门牙的大嘴笑嘻嘻的说道。

乔迪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我的提案,斯泰万爵士,记住是我想出来,只不过借用姑妈的名义——何况也是为她好呢。”

“不过盖瑞国王请求来看望他的朋友哈里逊陛下,并且希望在铁崖城驻留过冬,据说巴兰塔的冬天干冷冰凉,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食物和淡水度过整个冬天。”干瘦如同竹竿的查理·瓦格雷爵士插话道,“我看还是让他们呆在守望堡吧,大不了多派几艘补给船,让他们拿铁矿石来换,现在宝石城的铁矿缺口可大着呐。”瓦格雷爵士倒是一边说话,一边盘算着趁冬季能赚巴兰塔多少铁矿石来。

“不,不不不不……”乔迪按住瓦格雷干枯的手爪,“正如我意!让他们来铁崖城,最好是全家都来,”王子嘴角现出坏笑,“我们将热情欢迎他,给予他们在巴兰塔那干冷的冬天享受不到的好东西,吃的喝的,水果奶酪,把他们拖到——”

“拖到哈里逊国王驾崩。”贾科波总管接住话。

“对!就是这样,哈哈”乔迪得意地大笑起来,“等到国王驾崩,我们先借盖瑞除掉威斯利和那跟屁虫一样的大王子,然后反手抓住在铁崖城过冬的沃顿一家,那么不仅狄罗马王国,就连整个巴兰塔都会处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那时,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呐。”王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五官扭曲在一起,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就在眼前,伸手可握,整个东方海域都将属于赛尔拉诺家族的控制之下。“所以嘛,让我们伸出热情的小手,欢迎他们来吧,我可都等不及啦。”

大厅里的封臣们都跟随王子大笑起来,“那就这么办,我去安排回信,三位大人也赶紧按计划派遣你们的舰队,哈里逊大人随时都可能驾崩,我们得做好一切的准备,以防万一。”贾科波总管微笑道。

“我的朋友们,我的大臣们,感谢你们对我和王后的支持,”王子张开双臂依次拥抱了他们,“有朝一日我坐上纳塔法王位的时候,定然不会忘记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朋友。”

封臣们对王子点点头,随即告辞离开。

王子脱下身上暗绿色的丝质长袍,拿起一颗青枣放入嘴中,唔,这滋味分外香甜。

“我的父亲大人,纳塔法的瑞芒国王,你看到了吗?”王子踱步到窗口向外看去,高声大喊:“我,乔迪·赛尔拉诺,将比你那深爱的儿子要强出百倍!总有一天我回去的时候,将会接受你的道歉和你那帮杂碎封臣的跪拜,让你们见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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