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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岑春煊单挑奕劻

奕劻遭受的打击来得接二连三,这一次搞得他灰头土脸的是声震官场的岑春煊。

庚子国变,岑春煊因护驾有功被升为陕西巡抚,没干多久,山西发生大规模的民教纠纷,杀了很多洋人,八国联军扬言若清廷自己处理不好,将进入山西平乱。慈禧大惊,急令山西巡抚锡良妥为处理,奈何锡良是提笼子遛鸟的贵公子出身,料理不来太复杂的事务。形势明摆着,山西巡抚必须换人。

西安行在的大臣中对岑春煊不满者甚多,其中甚至包括军机大臣王文韶,为了怕他继续高升,众大臣无不欲去之而后快,只是苦于这厮深得慈禧欢心,动他不得,难得现在出了机会,大家赶紧争先恐后的为国分忧,众口一词夸奖岑春煊雷厉风行且擅长治军,山西之乱“非岑云阶(即岑春煊)不能治也”。这话很对慈禧的胃口,于是岑春煊即被调任山西巡抚。群臣眼不见为净,皆大欢喜,心想若是这厮在山西工作不力,再找碴儿好好收拾他,那才叫大快人心。

哪知岑春煊能力很强,到任后制定了“清理山西教案章程”18条,勒令各级官员务必按章办事,并身体力行,该剿的剿该抚的抚,没过多久整个山西竟然安定了下来。

随后岑春煊开始试行新政,从教育改革开始,标志性的事情是,他于1902年5月8日创办了山西大学堂,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建立的三所国立大学之一,也即现在的山西大学。

岑春煊的精明强干让慈禧大为赏识,决定提拔他当两广总督。结果还没来得及上任,四川那边爆发了起义,总督奎俊应付不了,岑春煊便成了救火队员,被朝廷派去署理四川总督。

岑春煊是9月到的成都,一到就行使霹雳手段,重兵出击,诛杀了变民领袖廖九妹(廖观音),迅速平息民变。这下子慈禧就舍不得让他走了,要他先把四川治理好了再说。

岑春煊倒也不负所托,在四川干得风生水起,他创办武备学堂,并积极编练新军;开办警务学校,训练警政人员;设立“劝工局”,大力发展手工业,以达到“教工以养民,使自不为乱”……

不过岑春煊干得最快意的事,还是参劾属员。按清朝体制,督抚履新,满3个月必须将全省在任及候补官员,作一次考评,上奏朝廷,朝廷将以此作为升降的依据。这是个捞钱的机会,奈何岑春煊不爱钱,平乱之后,他开出一张单子,上面全是预备参劾的官员,共300人之多,眼看就要引发官场大地震。好在他有个言听计从的幕友叫张鸣岐,是当年在八大胡同泡妞的色友,为人极其精明,认为打击面太大易惹出事非,苦苦相劝之下,岑春煊只参了40人。

就这也已经开四川官场风气之先了,岑总督再干起事来还不是顺风顺水,谁敢不服从?当然从内心里,官爷们对这位总督又是另一番感想,往好的方面说,自是巴不得他赶快高升,早早走人了事。

其中有一个叫赵藩的,官拜四川盐茶使,曾是岑春煊的老师,一来是出于对学生的关爱,二来也是对学生竟然要整顿自己所掌管的盐、茶税收心有不满,某日听说总督大人要陪客人游览武侯祠,便写下一副对联,并用木镌刻成匾,命人悬挂在静远堂前,这就是现在仍悬挂在成都武侯祠诸葛亮殿内的一副名联: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赵藩生于1851年,云南大理人,自幼有神童之称,虽屡试不中,却知遇于云贵总督岑毓英,被邀入其幕府。前面说过,这个岑毓英就是岑春煊他爹,于是赵藩就成了岑春煊的私塾老师,师生之间感情很深。

赵藩不仅学问大,书法也极好,位居云南四大书法家之列,曾应岑毓英所请,用楷书刻写了乾隆年间大名士孙髯翁所撰的“古今第一长联”,此联如今仍是昆明大观楼的一道风景,所书如下: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高人韵士,何妨选胜登临。趁蟹屿螺洲,梳裹就风鬟雾鬓;更苹天苇地,点缀些翠羽丹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此联写后不久,岑毓英即去世。后来赵藩经岑春煊帮助终于得以踏入官场,于1893年任四川省筹饷局提调,获时任川督鹿传霖赏识,不久升任川南道按察使,有“赵青天”之美誉。

无奈官场无常,后来鹿传霖因得罪恭亲王而被撤离,赵藩无端受到牵连,辞官回了云南老家。一年之后,八国联军打到北京,全国紧张备战,云贵总督丁循卿征调赵藩到昆明协助军务,后派他押送贡品去西安献给慈禧,就这样,他遇见了已经贵为山西巡抚的岑春煊。

学生自然要帮老师,岑春煊便找机会向慈禧推荐赵藩,赵藩因此得以道员身份回川候补,被派往湖北沙市创设、主管四川驻湖北保商总局,后被调回四川担任盐茶使。没过多久,岑春煊成了四川总督。

按理说师生二人应该相处甚欢才对,怎奈岑春煊不徇私情,你说他大公无私也好,沽名钓誉也罢,总之当他锋芒横扫四川官场之时,多少也伤到了老师的利益,所以赵藩才写下这副对联,重点在于下联“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希望能对自己这个学生有所警戒。

岑春煊当然懂得老师的用心,不过他并不领情,反而撤掉了赵藩的盐茶使,外放去泸州当永宁道。来到酒城泸州,赵藩好酒有得喝,却只能借酒浇愁,师弟二人就此反目,四川官场则流传开一句话:“师道何所道?且看永宁道!”

岑春煊的四川总督也没当太久,一共只干了10个月,因为广西闹起了土匪,巡抚王之春的官是花钱从荣禄那里买来的,本事有限根本弹压不住,亏得他想出了一个馊主意:“借法国兵平乱”,引得舆论大哗,朝廷也不可能这么干,那就得有人去救火,于是岑春煊被任命为两广总督,并被要求立即赴任。

岑春煊一到广东就计划参劾一批官员。有个叫唐致远的候补知县,父亲唐文耕和奕劻有交情,得知老岑要参自己,赶紧向刚刚当上军机大臣的奕劻求救。奕劻知道岑春煊的作风,不过他觉得自己贵为军机领班,面子够大,便发了封密电到广州,说“唐致远其才可用,望加青睐”,希望能放他一马。谁知岑春煊根本不吃这套,照样参劾,只是多少给奕劻留了一点面子,回电报说你的密电来的时候我的奏疏已经发出,抱歉抱歉。

岑春煊有慈禧做后盾,加上现在已是名督抚,奕劻虽然生气也只能忍着,苦等这狗日的犯错误的一天。奈何岑春煊不犯错误,虽然他挥霍起公款来一点不比其他人心慈手软,比如他巡视陆军学堂,一次宴会就“动需洋酒千数百金”;因为喜欢洋酒,还特意在衙门里设立了“洋酒委员”一职。但因为他只是吃喝享乐,绝不贪污,已算是难得的清官,奕劻拿他毫无办法。

在遴选出龙济光、陆荣廷等年轻有为的将领统领大军,迅速平息民变后,岑春煊在广东、广西着力于新政的推广,整理财政、兴办实业之外,更以“兴学植才”为核心,建立了大批学校,并向日本、美国、英国、法国等国派遣了100多官费留学生,其中包括后来大名鼎鼎的汪精卫、马君武等人。

除此之外自然是整治官场。干这个,岑春煊从来都是大手笔,武将方面,南澳镇总兵潘瀛、柳庆镇记名总兵唐玉生两个二品官被他革职充军,千总潘继周则被就地正法。至于当年张勋的恩主、一品提督苏元春,则因贪污腐败,经他查办后,锒铛入狱,后被发配新疆。

晚清时期,苏元春和他的兄弟苏元璋、苏元瑞都当到了提督,故有“一门三提督”之誉,更有人将他们哥仨比之于宋朝的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说是“昔有文三苏,今有武三苏”,绝对算得上是名门望族。

可是岑春煊家族更了得,父亲岑毓英官至云贵总督,叔父岑毓宝当过云南布政使,署理过云贵总督,故称作“一门三总督”。往上追溯的话,则还有唐朝的“一门三宰相”——岑文本、岑长倩、岑羲。显然,岑氏门第比苏元春家更为煊赫。

文官方面,岑春煊的代表作是撵走了广西巡抚王之春,新来的巡抚柯逢时,是个著名的贪官。署理江西巡抚时,大名流王闿运曾写过一副对联说他:“逢君之恶,罪不容于死;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横批则是:“伐柯伐柯!”该对联在江西广为流传,到柯逢时离任时,更被作为离别赠言四处张贴,可见此人为官之恶。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到了广西,竟不敢贪污更不敢作恶。这在岑春煊来说,自是一件相当得意的事情。

另一件快意之事,是惩治了南海知县裴景福。裴知县在广东官场有“能员”之名,贪污当然也很能,岑春煊眼里不揉沙子,参他“声名狼藉,请革职看管”,而且不等朝廷下文,就先将他拘禁起来。裴景福不愧为能员,居然能让人抓不到证据,也没人出面检举。僵持了一阵子,裴知县开始争取主动,请求罚款充军饷以解除牢狱之灾。岑春煊没办法,只好准了。

毕竟做贼心虚,裴景福出来之后,不敢再待在广东,带着细软悄悄跑去了当时的葡萄牙殖民地澳门。岑春煊想这就是铁证,否则你跑什么?立即和澳门当局交涉要求引渡,几番不得要领,一怒之下,派了艘军舰过去,总算把裴景福引渡了回来,请旨将他发配去了新疆。

两广总督任上,岑春煊一共参劾了1400多名官员,按照体制,督抚参下属朝廷都会照准,加上岑春煊是慈禧的红人,就更难有失手,但世事难料,终于他还是栽了一次。

因为这一次,他参的是吴永。

庚子国变,吴永时任怀来县知县,因为护驾有功,两宫回銮时特升他为广东高濂道。岑春煊一向与之不和,上任粤督后就把他调为雷琼道,所辖之地,恰为当年韩愈、苏轼被贬谪居之所在,是需要“日啖荔枝三百颗”,方能不带怨气生活的地方。——这个地方,现在人们往往花着大钱,争先恐后地前去旅游度假,它的名字叫海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沧海桑田吧!

吴永的麻烦还没完,岑春煊开始上折子参他了。这一拨共参了11个人,领衔的正是吴永,另外10个人中,有一个叫周荣曜。

岑春煊万万没想到,吴永在慈禧的心目中印象是如此之好!

慈禧当国40余年,有3个人是她倾心以私恩相报的,这3个人是吴棠、吴永、岑春煊,其中以吴棠的际遇最为传奇。

吴棠1813年出生,江苏盱眙人,1835年考中举人,1849年当上桃园县令,后调任清河县令。就在此任上,命运安排他遇见了慈禧。

慈禧那会儿尚未出嫁,名叫兰儿,年方16岁。其父惠徵,官至安徽徽宁池太广道,太平天国兴起时,因守土无方,遭革职留任,心情大坏,随即去世,只留下妻儿子女5人,兰儿居长。

兰儿奉母率弟妹盘灵回京,因为是犯官的后人,一路上无人搭理,只能以泪洗面,说不尽的凄凉。谁知路过清江浦时,清河县令吴棠差人到船上致送了一份奠仪,竟有足银200两之多,大家相顾失色——父亲当年不认识这个人啊!

确实是送错了。原来那天吴棠一位朋友也运送其父的灵柩从清江浦路过,老吴因此派一名差人给他们送200两银子以示哀悼,差人却上错了船,把银子给了兰儿一家。

等差人拿着谢帖回来复命时,吴棠才知道搞错了,大发雷霆之后,命令差人去把银子要回来,送到朋友的船上去。好在身边的师爷有见识,说这么做不合适。晓之以情之后更动之以理,说这一家老爷虽然死了,但好歹人家是旗人,而且听说女儿长得不错,那么长大后参加选秀女,没准就能进宫,至少也能嫁个王公亲贵的子弟,总之前途无量啊!不如今天老爷先卖个交情在这里。吴棠被说动了,索性亲自跑船上去行礼吊唁,很慰问了家属几句。临别时,兰儿姐妹早已是热泪盈眶,送走客人,姐妹俩发誓将来若得富贵,一定要重谢这位雪中送炭的恩人。

兰儿回京后没多久就按规矩参加了选秀,一选而中进入宫中,由兰贵人而升为懿嫔,因生下咸丰皇帝唯一的儿子载淳(即后来的同治皇帝)而晋封为懿妃,再由懿妃升为懿贵妃,步步高升。因为咸丰纵欲过度身体不好,不免疏于政务,而懿贵妃会读书写字,便时常代笔批阅奏章,手中的权力一天天大了起来。

吴棠从此飞黄腾达。1860年他先补淮徐道,仅仅过了一年,随着懿贵妃得道成为慈禧太后,立即升为江宁藩司,并署理漕运总督,之后再升闽浙总督、四川总督,风光无限,天天都像在过年,快乐好似活神仙。官当得大而且毫无压力,心宽体胖自不必说,而官场人称“一品肉”,可见不过是一个行尸走肉的角色。

慈禧是如此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岑春煊又如何参得倒吴永?老佛爷一口咬定吴永有良心,做官一定错不了,坚决不肯处分他。一旁的瞿鸿禨欣赏岑春煊已久,很想借此接纳之,便竭尽所能帮着他说话,奈何慈禧就是不听,连带着另外10个被参的官员包括周荣曜也躲过了这一劫。

不过周荣曜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既然自己已经被岑春煊盯上,那么最好还是走为上策,不可存有半点侥幸心理。

周荣曜官不大,只不过是粤海关的一个管库书办。但是粤海关非同寻常,那是内务府用来敛财兼调剂下人的地方,能在那里当官,非得有些真本事不可。比如周荣曜就长袖善舞,手眼通天,多年辛勤耕耘下来,已为自己积攒下了几百万两银子,就连历任两广总督,从李鸿章到谭钟麟再到德寿,都无不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岑春煊走马上任后,立即大刀阔斧地清除积弊。按规定粤海关每年需向中央政府上缴500万两银子的关税,然而实际上每年能交上去的不过300万两左右。岑春煊实心办事,换了一套人马来管理,结果当年就征上来了660万两,奏明截留80万两用作本省经费,上缴了580万两,把慈禧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立即下令把内务府派去的官员通通撤掉,以后粤海关完全归岑春煊监督。

在这个过程中,岑春煊发现了一大堆贪官蛀虫,其中一个就是周荣曜。没想到最后因为吴永的关系,阴差阳错地让他漏了网,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等岑春煊再次下手,周荣曜抢先带着80万两银子来到北京,捐了个四品官衔之后,便开始四处活动,想当一个驻外公使——天地良心,这是让岑春煊逼的,周荣曜的心思是:算你狠!我躲到外国去总可以吧!

有银子开路,自然一通百通,李莲英、那桐等大大小小的人物那里都有打点,而奕劻那儿周荣曜出手就是4万两,还只是见面礼。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江湖规矩其实就是官场规矩,一通打点下来,大家都不好意思不满足他的愿望,只是奕劻他们还算是有原则,不肯拿国家大事开玩笑,只给周荣曜谋了一个小国作为去处。

于是突然有一天,上命发布,委任周荣曜为大清朝驻比利时公使馆公使,即出使比利时大臣。任命下来,想到岑春煊再厉害也追不到欧洲去,老周顿时松了一口气,禁不住老泪纵横。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上谕刚下,第二天岑春煊的奏折就到了,指明周荣曜的种种罪状,要求朝廷下令革职查办。以慈禧对岑春煊的绝对信任,加上已和岑结盟的瞿鸿禨的推波助澜,周荣曜的这个公使没当几天,尚未出国就被拿下,落了个倾家荡产的结局。

这事参与的人不少,但在前台操作的,完全是奕劻一个人,周荣曜落得如此下场,庆王爷的那张老脸,难免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心头那个恨,不问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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