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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帕斯捷尔纳克的《日瓦戈医生》

这本小说为作者赢得了1958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小说写的是一群俄国1905年革命时十几岁、十月革命时二三十岁的人的生活。小说通过日瓦戈医生的眼睛观察了这个时代的俄国所发生的一切。作者从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角度观察那个动荡的时代,描绘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壮阔画面。丰富,广阔,生动,真实。作者专注于人的个性与束缚它的力量之间的挣扎缠斗,关注文学的永恒主题:生命和爱情;写了人们的渴望及实现这些渴望时所受到的挫折。

作者的艺术观给我印象很深:艺术在各个时代形态千差万别,但是永远吸引人的主题是生活、爱情和幸福。艺术本身就是生活的欢娱,它是美、爱、生命、快乐、欢欣与活力。艺术并非一个职业,而是人类内心的欢欣与忧虑的真实写照。我们已经失去了内心的和谐与自然的激情。艺术在各个时代有着各自的形态,但是千差万别之中有其共性,那就是这些永恒的主题:生活、爱情、痛苦与幸福的感觉。正如王尔德所说,艺术与道德无关,它只有两类:写得好的和写得糟的。艺术与政治、阶级之类也无关,它只有深与浅、真与假、美与丑的区别。

作者对俄国革命持否定态度,因为他看不到革命的真实起因,看不到革命为下层民众带来的好处,只看到革命中不可避免的血腥、罪行、污秽、痛苦和创伤。

历史是若干世纪以来对死亡之谜的有系统的探索。

——已经死去的那些人是怎样死去的,是为什么死去的,对他们的死如何评价。

信仰:

爱你的邻人,这是生命活力的最高表现。

——世界上大多数的宗教和意识形态都在倡导爱,而指导人们行动的往往是羡慕、嫉妒和恨。由此可以推出:世界上恨已经太多,所有的道德都在倡导爱还是不够的,千万不要再搞倡导恨的意识形态了。

他们是多么的幼稚而古怪啊。他们把时常烦恼他们的肉欲范围内的东西一律称为“庸俗”,而且不断地使用这个字眼,每每用得不得其所。这字眼用得真是笨拙。他们拿“庸俗”指本能,指猥亵,指对女人的玩弄,甚至用来指整个的物质世界。他们说及那字眼之时,脸色不是发红就是变青。

——将物质等同于庸俗,将精神等同于高尚,打击面太宽了。其结果是无人可以高尚,因为无人可以完全摆脱物质而生存;另一结果是,凡是高尚的人都成了伪君子,因为他们并没有摆脱庸俗的物质,却自认为高尚,其结果必定是虚伪的。

他认为,除非有人把内心的欢悦或忧郁算做一门职业,艺术便不应视为一门职业。他梦想写一本关于生命的书,书中要埋藏了炸药似的包含着他所见闻的他所向往的最注目的东西。在他心目中,活力和独创性这两项品质,是赋予艺术以实在的品质,不然,艺术就无意义,无价值,没有存在的必要。

——艺术不该成为一个专门的行当,福柯也是这样说的。艺术是内心的欢愉和忧郁的状态及其美学表现,如音乐、美术或文学形式的表现。

他需要把自己托付给一些绝对的东西——生活、真理或美。

——所有的东西都是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只是相对的存在,只有生活、真理和美是绝对的存在。

呵,有时一个人是多么渴望逃避无意义的辞令的沉闷,而回返全无做作的自然呢。不得已求其次,能逃入研究,酣睡,或者好的音乐也好。不然就沉湎于含情脉脉的无限了解中。

——首选是大自然,其次可以选择休息、研究活动、音乐和情感生活。远远躲开聒噪的话语。

世上还有什么比安静的家庭生活和工作更有价值呢?

——生活中最有价值的两件事是家庭和工作。

他的朋友们变得罕有的黯淡而无光彩。已没有一个人保留他自己的展望,自己的世界了。过去,他们养尊处优,有足够的条件让他们附庸风雅,标新立异,以致这群特权阶级的特权少数的愚蠢和闲散,很容易被认为是他们真正的性格和创造才能。不过,当下层阶级站起来,这些上层阶级的特权被废弃时,他们褪色得多么快啊。他们多么毫无遗憾地放弃了独立思想啊——显然,他们并没有一个人真正有过独立思想。

——上层阶级是寄生者,他们并不是出类拔萃之辈,只不过是旧制度所造就的养尊处优者。他们本来就没有真正的人性光彩,只不过是衣着光鲜的幸运儿而已。

我一直总以为,艺术不是一个范畴,是一种集中的非常有限的东西,是“原则”,“力量”,“真理”。我觉得它在我身上的每一节骨骼中。一种文学创作能以各种方式打动我们——用它的主题、题材、情节、人物,不过,最重要的是以出现在其中的艺术打动我们。深深感动我们的是出现在《罪与罚》中的艺术,而不是犯罪的故事。几千年来贯穿其中的只是同一种艺术。你可以叫它是一个观念,一个关乎生活的陈述,它无所不包以致不能割裂成许多分开的语句。它是基本要素,作品的心脏和灵魂。

——他所说的“艺术”,应当就是指“美”。

人人生来都是个浮士德,渴望抓住、经验并表达世界上的一切。科学的进步是由排斥律统治的,科学的进步意味着对流行的错误和假系统的否定。艺术的进步是由吸引律统治的,是对钟爱的前辈模仿与敬仰的结果。

——王小波说过类似的话:科学是超过前人,艺术是从头开始。

过分讲究辞藻的流行病。这种炫耀是他们太没有想象力,太二流货。只有天才笔下的熟悉事物才是真的伟大。普希金的作品是对诚实的劳动、责任和日常生活的伟大赞美诗。

——好的文学必须是写熟悉的事物。

我最喜欢的是普希金和契诃夫的儿童似的俄罗斯品质,不侈谈人类最后的目的或人类的解救这类高调。他们想到这些,不过认为高谈这些事似乎是装样、僭越。果戈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栖栖遑遑地追求生活的意义,为死亡准备,并做了各样结论。普希金和契诃夫安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把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全当做私己的个人的事,与别人全不相干,而这些工作从此就变得与所有人相干。

——他喜欢的作家不关心宏大叙事,只关注于日常的生活和其中的美。

当一个人实际上不同于你的想象时是一件好事,这说明他不平常。如果你不能把他归入某一个类,这就是说,至少他身上还有一部分是一个人所应该有的东西。他已超越了他自己,他有不朽的种子。

——不朽的人必须有与众不同之处。

对他们来说,过渡时代,建筑中的世界,本身就是目的。人是为生活而生的,不是为准备生活而生的。生活本身、生活现象和生活的天赋,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生活就是人生的意义,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只有在庸俗的著作中,人才被分为两大类,水火不相容。在真实生活中,一切是纠缠不清的。你不会以为,你必须做一个一无希望的小人物,一生只扮演一个角色,在社会中只有一个位置,始终代表一样东西。

——每一个人都是成分复杂、五色杂陈的,是有多重角色,在社会中有多种位置的。

改造生活!敢说这种话的人就从未了解过生活——它的呼吸,它的心跳。生活从不是待改造的材料,它经常地刷新,再造,更改自己,远非你我的愚钝学说所能解释。

——生活不是拿来改变的,而是用来过的,按照它本来的样子,或者是按照它想成为的样子,能够成为的样子。

自童年,他就喜欢观看夕阳照耀下的林景。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夕阳的光辉射透了。每一个人儿时为生活所拟构的原始模型,似乎以后一直是他的内在脸谱,他的真性情。

——在童年,有一次,我看到夕阳照耀的一排树的树梢,树的下半截在阴影中,而上半截沐浴在阳光中,发出金色的光辉,当时,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后来,这一情景常常出现在我的心中,这情景可能已经渗进了我的心中和我的性情之中。

她的美是由于无可匹敌的简单而流利的线条,那些造物主在她周身一笔勾成。

——真正的美是简单的,流利的,一气呵成的。

使他们结合在一起的是那些使他们与别人隔离的因素。他们同是被现代人的典型悲剧——他们对教科书的崇拜,他们令人肉麻的热情以及科学界艺术界无数工作者蓄意宣扬和在行为上所表现的鲁钝——所排斥的人。他们的爱是伟大的,这使他们与众不同——当热情像永恒的呼吸一样光临于他们短短的人生的时刻,乃是启示的时刻,乃是继续对他们自己以及人生有所发现的时刻。

——灵魂之爱是超凡脱俗的,因为周边并无灵魂。

我不喜欢从未失足或跌倒的人。他们的德行是无生命的,没有多大价值的。生命未曾向他们漏过它的美。

——生命因为有阴有阳而美好。只有一个色调的生命是呆板的,丑陋的。

整个人类的生活方式已被毁坏,已被弄糟了。所剩下的只是剥到无可再剥的赤裸的人类灵魂,它总是寒冷地战栗着挨向他最近的像它一样寒冷寂寞的邻居……你和我乃是人类有史以来这几千年中世上所创造的无可量算之伟大的最后遗念,因而我们生活,相爱,啜泣,并彼此依附。

——很悲壮很凄美的感觉。

谎言降临到俄罗斯的土地上了。最大的不幸,万恶的根源,路人对自己的意见失去信心,人们以为依照自己的道德感去行事是落伍了,大家必须在合唱团中一齐唱,并根据那些正被填入各人喉头的他人意念生活。跟着是华美辞令的兴起,起先是沙皇式的,然后是革命式的。

——专制最大的罪恶是使每一个人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和道德感。

他生平一直在梦想写下真正的创作,深思熟虑的,含蓄邃远的作品,完全不落时下装腔作势的俗套。他经常在为一种不尚卖弄的朴实风格努力。

——深思熟虑,含蓄深刻,朴实无华,文学的高境界。

艺术是为美服务的,每一件艺术品,包括悲剧在内,皆表达生存的欣悦。一种悲剧的欣喜,一种充满使他筋疲力尽并且头痛流泪的欣喜。

——艺术的最高标准是美,是表现生命的欢欣。其他的标准都可以不屑一顾。

这是一种疾病,革命的时代狂,内心想的是一回事,言谈举止又是一回事。没有一个人的良心是干净的。人人都有缘故觉得自己有罪,自己是一个秘密罪犯,一个逍遥法外的骗子。在狂热的推动下,人们对自己做不真实的自责,不只是由于恐惧,而且由于病态的破坏冲动,自己的意志;人人中了玄学的迷魂药而陷入恍惚的境界;人人有自谴的热情,一经开头便无法遏止。

——看看中国知识分子在1950年代初的自谴,有些相当真诚,像教徒的忏悔,每个人都自认有罪,都觉得自己是不干净的。整个社会氛围是病态的,否定的,诋毁的,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清醒的。

俄罗斯全身冒着热火,像是为整个人类的哀愁和不幸赎罪的火。

——革命胜利初期,俄罗斯为全人类的罪恶而忏悔。俄罗斯的知识精英为全人类几千年的痛苦和罪恶赎罪。

不自由的人总是将他们的束缚理想化的。在中古时代,耶稣会教士都在利用人类的这个特性……当你告诉我,你在狱中如何接受再教育并变得成熟时,我发现,倾听你的讲述很痛苦,这就像听一匹马描述它如何使自己驯服。——专制最大的罪恶是剥夺每一个人的自由,剥夺人们的思想自由、言论自由以及其他各项应受法律保护的自由权利。

呵,多么美妙的爱,完全自由,独特,不像世界上任何其他的东西。他们彼此相爱,并非必需的驱使,而是由于常常被误指为爱情的“热情的火焰”,他们彼此相爱,是因为他们周围的一切皆愿他们相爱。它的逻辑不是理性,而是情绪,不勉强的自发的词语源于她的悲痛,她那简单、平常的词语浸满泪水。

——爱情是痛苦的生活中最美好的、最可宝贵的。

(它)要人们扭曲思想与判断的习惯,人们被迫去看并不存在的东西,去肯定完全与目睹事实相反的东西。

——如果一个社会、一个制度不承认基本的事实,它就毫无希望。乔治·奥威尔说:所谓自由就是可以说二加二等于四的自由。承认了这一点,其他一切就迎刃而解。

一个高尚的理想堕落为粗俗的唯物主义,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希腊就是这样让位给罗马的,而俄罗斯的开明运动也就是这样变为俄罗斯革命的。

——改造社会的事业原本是动机高尚和理想主义的,一旦付诸实践,往往变成破坏和传统的死灰复燃。

日瓦戈的诗:

《春讯》

……

这无端的激情

预告什么厄运和幽恨呢?

密林中歌手的连珠弹

在向谁发射呢?

……

大地和天,田野和树林

谛听着这每一声独特的音响

这纯然是激情的恸哭

诉说着狂热、痛楚、欢乐和忧伤

《婚礼》

……

生命本来只是瞬息的事

只是把我们自己

消散在众人之中

如同把礼物分赠给他们

生命本来只是从窗外的街前

喧闹地涌进来的一场婚礼

只是一首歌,一场梦

一只灰蓝色的鸽子

《秋天》

我的骨肉流离

亲人星散

无边的寂寞充满天地

充满我的心间

而我和你此刻却厮守在茅舍里

外面的树林是无人的荒漠

蔓草隐没了林中的驰道和野径

如同那古老的歌所说的一般

……

每当你穿着那有丝带坠子的睡袍

投身在我怀里

你让衣裳褪下

仿如树丛落掉叶子

当活着的痛苦比痛苦本身更深

在踏向灭亡的途中你是个恩赐

大胆,不畏羞是美的根源

而且契合着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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