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沟河边上有个姓王的阔财主，平日总是见人先点头，开口三分笑。因此，自称是王善人。别看这名字起得好听，实际上却没有善心，又不行善事。他时时刻刻在长工们身上打算盘，一肚子坏水。长工们受不了他的盘剥，来一批，走一批。人们口头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姜辣，蒜辣，没有王善人的心辣。”一来二去，大伙给他起了个“小辣椒”的外号。
小辣椒的臭名声越传越远，被有个叫“二诸葛”的长工听到了。二诸葛也是苦出身，从小没进过学堂门，不认得字，但聪明伶俐，很会见机行事，专门与地主阔财主们作对。所以大伙儿都叫他二诸葛，有什么事都找他商量出主意。二诸葛听了许多小辣椒干的缺德事，就带着一伙长工，名义上来给小辣椒扛活，实际上是来找他作对的。
小辣椒是个吝啬鬼，大囤小囤的粮食长了虫也舍不得给长工们吃。每天早晨，小伙计把粥熬好了，小辣椒就偷偷爬起来，趁小伙计打扫院子的时候，溜进厨房，往粥锅里加几瓢凉水，然后再溜回自己屋里睡觉。长工们整天吃稀如清水的粥，到了地里尿上两泡尿，还没干活儿，肚子里就“咕咕”叫开了，长工们一天到晚骂。小辣椒听到了就来假充善人，对长工们说：“干这么重的活儿，怎能吃这么稀的粥，我天天嘱咐小伙计把粥熬稠点，熬稠点，不知他怎么搞的。”
吃完晚饭，长工们都七嘴八舌地埋怨做饭的小伙计。小伙计很冤枉，哭着对大伙说：“每天我把粥熬好的时候，总是稠糊糊的。不知为什么一到临出锅的时候就变得稀溜溜的了。”有的长工说：“莫非闹鬼了？铁锅也跟东家似的没良心。”
二诸葛一声不吭，从此每天早起留心观察，秘密终于被他发现了，晚上他把小辣椒搞鬼的事告诉了长工们，并对做饭的小伙汁说：“明天你睡觉，我来替你熬粥和扫院子。”
第二天，正巧是腊八，西北风野牛似的叫了一夜，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二诸葛做好饭，就舀了一大瓢带冰渣子的凉水，放在了上门槛上。然后跑出厨房，操起大笤帚，“哗啦，哗啦”地扫起院子来。
小辣椒听到扫院子的声音，像个老奸巨猾的老鼠，钻出热被窝，偷偷进了厨房。可转了几圈儿也找不水瓢。心里正犯嘀咕，两只贼眼睛转来转去，一抬头，瞧见水瓢正在上门槛上，就跑过去跷起脚尖举着手抓水瓢，“哗——”那瓢冰渣子不偏不斜，正好扣在他脑袋上，冻得他浑身筛糠，不一会就发起烧来。
吃早饭的时候，长工们冲着小辣椒的屋子大声嚷嚷：“奶奶的，怪了，今儿个粥怎么不稀了？”
照规矩，每年三月二十八这天，东家得给长工们每人发一条手巾。小辣椒是个铁公鸡，从来一毛不拔。长工们很生气，跑去问小辣椒。小辣椒笑嘻嘻地对长工们说：“嘻嘻，咱这有咱这的规矩，长工们一律不发毛巾。”
有个长工问：“洗脸用啥擦？”
小辣椒说：“上太阳地晒去。”
转眼到了麦收。六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若是赶上连阴雨和冰雹，到手的麦子就得都丢在地里。别的地主都在催逼长工们起早贪黑地抢收麦子。
二诸葛打定主意，领着所有长工们不饮马、不套力，齐刷刷地站在院里晒太阳。小辣椒一见，眼都急红了，冲着院子里大喊：
“你们吃我喝我，该用你们的时候，为什么还不去抢收麦子？”
二诸葛伸着两只手，不慌不忙地走到小辣椒眼前，说：
“东家，您不是让我们洗完脸上太阳地晒去吗？您瞧，今儿阴天，太阳总也不出来，我们都等腻烦了，手还没干呢！”
小辣椒气得干瞪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马上给长工们每人发一条手巾。
一天，长工们都在地里间苗。小辣椒对长工们不放心，就跑到地头上来监工。干了一会儿，有个长工站起来直直腰。小辣椒看到了，冲他大喊：“为什么不好好干活？”
长工说：“腰疼。”
“刚脱奶毛就有腰？88岁才有小腰呢！”
那个长工眨巴眨巴眼没词了。二诸葛直起身，指着自己的腰说：“这叫啥？”
小辣椒贼眼一转说：“半截儿。”说完，小辣椒摇着大蒲扇回家了。
长工们又干了一会儿，恰好间到了垄半截，忽然天上跑云彩，地上落雨点。长工们扭头就往家里跑。进了村，小辣椒见长工们手里没有间苗的抿铲儿，忙问：“你们的抿铲呢？”
长工们齐声说：“雨来得急，插半截了。”
小辣椒火了，冲大伙儿喝斥说：“都给我拿去。”
大伙儿不听他那一套，风卷残云似的往家里跑。小辣椒没办法，把脚一跺说：“回来再跟你们算账！”他怕抿铲被人偷走，只好冒着大雨跑到地里去寻找。
小辣椒淋得水鸭子似的，冷得上牙打下牙，把谷垄跑遍了也没找到一个抿铲。回到家，风住了，雨停了，小辣椒成了泥猴子。小脸也白了，嘴唇也紫了，他又急又气，把长工们喊到院子里，怒气冲冲地说：“抿铲儿弄哪去了？找不回来，扣你们一月工钱！”
长工们转过身，撩起后衣襟说：“在这儿呢。”
小辣椒一看，抿铲都在大伙儿腰里插着呢。于是火气更大了，冲着大伙说：“为什么告诉我插半截了？”
二诸葛看看在地里受小辣椒训斥的那个长工，那长工马上心领神会，走到小辣椒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您不是说这儿叫半截吗？”小辣椒张口结舌，嘴里咕噜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晚谷子齐腰高的时候，一天上午，二诸葛带着长工们在村东锄地。小辣椒贼心烂肺，恐怕长工们耍滑偷懒，于是摇着大蒲扇到地里去监工，刚到村口，忽然想起春天间苗的事，他怕再弄巧成拙，就改变了主意。回到家，趴到东院墙上往外看，可是这时的太阳光正强，照得他睁不开眼。他就把手搭在眉头上遮光，晃着脑袋往地里瞧。二诸葛看见了，冲大伙一使眼色，呼啦一下子，长工们扛起锄头晃晃悠悠回来了。
小辣椒脸都气红了：“谁让你们这时候回来的？今儿不说出领头闹事的，晌午饭谁也别想吃！”
二诸葛从肩膀上取下锄，往地上一戳说：“不是你让我们回来的吗？”
小辣椒说：“你胡说，我连门都没出，怎么会叫你们回来？”
二诸葛往东墙上一指：”那你为什么趴在那儿冲我们招手？”
小辣椒脸一红，无言以对。从此以后，长工们前晌干活上村东，后晌干活上村西，小辣椒再也不敢趴墙头监视大伙了。
正月十五，京城里的戏班子到县城来演戏。小辣椒是个戏迷，一听见锣鼓胡琴响就小猫抓心，坐卧不安。早晨，天不亮就让伙计们给他饮马套车。临出门的时候，他向长工们交待了一堆活，铡草呀，翻地呀，三天也干不完。长工们不依，都说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平时没个假日，连风雨天都不歇，难得一次看戏的机会，说什么也得让大伙儿呆两天，痛痛快快看看戏。
小辣椒心想，让长工们去看戏，白吃饭不干活，哪个东家有这个规矩，于是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看戏……这工钱……”长工们听说小辣椒心疼工钱，就七嘴八舌地说：“工钱好说，东家瞧着办，咋说都好。”
小辣椒拗不过长工们，只得答应，可总得留个人在家里看门呀。长工们看戏心切，谁也不愿意留，没法子，最后二诸葛自告奋勇地说：“这样吧，你们尽管放心去看戏，看门的事包在我身上。”
临走的时候，小辣椒不放心，就再一次叮嘱二诸葛说：“千万要好好看门呀！”
小辣椒坐着车看戏去了，过了一会儿长工们也都走了。二诸葛把门摘下来扛在肩上，也看戏去了。小辣椒家离县城二里来地，二诸葛赶到剧场时，刚刚开演。
戏演完了，小辣椒一回头，看见二诸葛正坐在身后边。他感到很惊奇：“你咋来了，不是让你看门吗？”
二诸葛晃了一下脑袋，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看得好好的吗？”说着，一指脚下踩着的门板，“您瞧，我看得好好的，谁也偷不去。”
小辣椒像狗嘴里灌进了一瓢凉水，噎得他“咯儿喽、咯儿喽”地直翻白眼，无言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