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睿知①，守之以愚。
功被天下，守之以让。
勇力振世②，守之以怯。
富有四海，守之以谦。
【注释】①睿知：同“睿智”。②振世：同“震世”。振，震动。
【译文】以愚笨保持聪明睿智。以辞让保持盖世的功劳。以怯懦保持震世的勇力。以谦恭保持天下的财富。
不与居积人争富，不与进取①人争贵，不与矜饰②人争名，不与少年人争英俊，不与盛气人争是非。
【原注】陈榕门云：皆退一步想。《谈古录》云：新吾先生五不争。其一日：不与盛气人争是非。窃谓是非亦不可不争，但彼以盛气加之，我以和气应之，可也。程明道与王安石论新法不合，安石勃然发怒。明道霁色语之曰：“天下事，非一人之私议，愿公平心以听之。”安石为之屈服。此与盛气人争是非之法也。
【注释】①进取：指努力前进，有听取求，志在必得。《论语·子路》：“狂者进取，捐者有所不为也。”②矜饰：矜夸饰非，即夸大才能，掩饰过错。
【译文】不和屯积财物的人争富裕，不和志在必得的人争尊贵，不和矜夸饰非的人争名利，不和年轻人争英俊，不和盛气凌人者争是非。
富贵，怨之府也。才能，身之灾也。声名，谤之媒也。欢乐，悲之渐也。
【原注】只是常有惧心，退一步做，见益而思损，持满而思溢，则免于祸。
【译文】富贵是积怨的府第。才能是害身的灾祸。名声是招谤的媒介。欢乐是生悲的程序。浓于声色，生虚怯病。
浓于货利，生贪饕①病。
浓于功业，生造作病。
浓于名誉，生矫激②病。
【原注】万病之毒，皆生于浓，吾以一味解之，曰：淡。夫鱼见饵不见钩，虎见羊不见阱，猩猩见酒不见人，非不见也，迷子其中，而不暇顾也。此心一淡，则艳冶之物不能移，热闹之境不能动。夫能知困穷抑郁、贫贱坷坎之为祥，则可与言道矣。
【注释】①贪饕（tāo）：贪狠。饕，饕餮。本是恶兽名：亦喻凶人。《左传·文公十八年》：“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②矫激：有违常情，力避平庸。
【译文】纵情于声色，易生虚怯病。热衷于财利，易生贪狠病。追求功绩，易生造作病。看重名誉，易生有违常情之病。
想自己身心，到后日置之何处；顾本来面目，在古人像个甚人。
【原注】方恪敏公云：人之为人，有几等，总要为不可少之人。若庸庸碌碌，可有可无，是谓醉生梦死，污秽天壤。虽富贵不足齿，数也。幸生其问者，不可不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
【译文】想想自己的身心，到死后该放在哪里？看看真实的面目，在古人中像个什么人？
莫轻视此身，三才①在此六尺②；莫轻视此生，千古③在此一日。
【原注】古语云：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盖同此日也。以之作恶，则无穷之祸基于此日；以之为善，则不朽之业亦基于此日。苟不弃时，而此心快足，虽夕死何恨。不然，即百岁幸生也。
【注释】①三才：天、地、人。《易·说卦》：“是以立天地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②六尺：指身躯。③千古：指功业。
【译文】不要轻视自己的身躯，天地人三才都蕴藏在这六尺身躯之中；不要轻视自己的一生，千古的功业都从这每一天开始。
醉酒饱肉，浪笑恣谈，却不错过了一日？妄动胡言，昧理纵欲，讵①不作孽了一日？
【原注】无论遣孽结冤，而把弥天盖地的力量，积庆垂庥的日子，忙过错过，岂不可惜？
【注释】①讵：岂、难道。
【译文】酒醉肉饱，玩笑闲谈，莫非不是白白过了每一天？胡作非为、胡言乱语，违背情理、恣意纵欲，岂不是造孽了每一天？
不让①古人，是谓有志；
不让今人，是谓无量。
【注释】①让：辞让、谦让。
【译文】不谦让古人，这叫有志气。不谦让今人，这叫没度量。
一能胜千，君子不可无此小心；吾何畏彼①，丈夫②不可无此大志。
【注释】①吾何畏彼：语出《孟子·滕文公》：“彼丈夫也，吾丈夫也，吾何畏彼哉？”②丈夫：男子汉。
【译文】一能胜千，君子不能没有这样的小心；我为何怕他，男子汉不能没有这样的大志。
怪小人之颠倒豪杰，不知惟颠倒方为小人；惜君子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见君子。
【原注】或问：人遭患难，是不幸事？曰：患难亦是不经事人良药，明心炼性，通变达权，正在此处得力。人生最不幸处，是偶一失言而祸不及，偶一失谋而事幸成，偶一恣行而获小利，后乃视为故常，恬不为意，则败行丧检，莫大之患。
【译文】责怪小人颠倒豪杰，而不知只有颠倒的人才是小人；可怜君子受世事折磨，而不知只有经折磨才能显现君子。
经一番挫折，长一番识见。
容一番横逆，增一番器度。
省一分经营，多一分道义。
学一分退让，讨一分便宜。
去一分奢侈，少一分罪过。
加一分体贴①，知一分物情②。
【注释】①体贴：精细体会。《朱子全书·道统》：“乃知明道先生所谓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者。”②物情：物理人情。《晋书·嵇康传》：“予令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贵贱而通物情。”
【译文】经历一番挫折，增长一分见识。遭受一番磨难，增加一分度量。减省一分营私，增多一分道义。学会一分退让，得来一分便宜。舍弃一分奢侈，减少一分罪过。多一分精细体会，就多了解一分物理人情。
不自重者取辱，不自畏者招祸，
不自满者受益，不自是者博闻。
【译文】不自我珍重的人就会自取其辱，不自我敬畏的人就会招致灾祸，不自我满足的人就会受到裨益，不自以为是的人就会博见多闻。
有真才者，必不矜才①；有实学者，必不夸学②。
【注释】①矜才：矜夸才能，即恃其所能，自我夸大。②夸学：夸耀学问。
【译文】有真才能的人一定不矜夸自己的才能，有真学问的人一定不夸耀自己的学问。
盖世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
弥天罪恶，最难得一个悔字。
【译文】即使有盖世功劳，也不应该居功自夸；纵然有滔天罪恶，最难得的是有悔过的表现。
诿罪①掠功，此小人事。
掩罪夸功，此众人事。
让美②归功，此君子事。
分怨共过，此盛德③事。
【原注】陈榕门云：让美归功，功自易集；分怨共过，过亦何伤！此惟明于大体，而存心公恕者能之。
【注释】①诿罪：推诿罪责。②让美：推辞美誉。③盛德：德行美盛。《史记·老子传》：“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译文】推诿罪责、争夺功劳，这是小人的行为。掩饰过失、夸耀功劳，这是众人的行为。推辞美誉、谦让功劳，这是君子的行为。分担怨恨、同当罪过，这是德行美盛者的行为。
毋毁众人之名，以成一己之善；毋没①天下之理，以护一己之过。
【原注】世之人常把好事让与他人做，而甘居己于不肖；又要掠个好名儿在身上，要诋他人为不肖。悲夫！是益其不肖也。今人有过，只在文饰弥缝上做工夫，费尽了无限巧回护，成就了一个真小人。
【注释】①没：冒犯、违背。
【译文】不要诋毁众人的名声来成就个人的好处，不要冒犯天下的事理来袒护自己的过失。
大着肚皮容物，立定脚跟做人。
实处着脚，稳处下手。
【译文】宽宏大量处事，站稳脚跟做人。踏实的地方落脚，稳当的地方着手。
读书有四个字最要紧，曰阙疑好问①；做人有四个字最要紧，日务实耐②久。
【注释】①阙疑好问：指读书治学中，对疑难问题采取缺如存疑好问的态度。②务实耐久：实实在在而持之以恒。
【译文】读书有四个字最要紧，就是“缺疑好问”；做人有四个字最要紧，就是“务实耐久”。
事当快意处须转，言到快意时须住。
【原注】殃咎之来，未有不始于快心者。故君子得意而忧，逢喜而惧。
【译文】做事到了最得意时要回头，说话到了最得意时要住口。
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
【译文】物忌讳完全不败，事忌讳十全十美，人忌讳完美无缺。
尽前行者地步窄，向后看者眼界宽。
【译文】只向前走的人觉得道路狭窄，向后看看时眼界就宽广。
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①。
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
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
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贻子孙。
【注释】①造化：创造化育，即自然。
【译文】留下多余的巧思，来回归自然。留下多余的俸禄，来回报朝廷。留下多余的钱财，来归还百姓。留下多余的福泽，来送给子孙。
四海和平之福，只是随缘；一生牵惹之劳，总因好事。
【译文】四海和平之幸福，只是随缘；一生牵挂之劳累，总是因为好事。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
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才是脚跟。
【原注】不见可欲时，人人都是君子。一见可欲，不是滑了脚跟，便是摆动念头。苟非中存有主，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体贴一番，鲜有不堕入魔障者。先辈诗云：“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生平。”沉溺者可以惊心回首矣。人当变故之来，只在静守，不宜躁动。即使万无解救，而志正守确，虽事不可为，而心终可白。否则必至身败而名亦不保，非所以处变之道。
【译文】花繁柳密的地方拨得开，才见手段高明；风狂雨骤的时候站得稳，才是立场坚定。
步步占先者，必有人以挤之；事事争胜者，必有人以挫之。
【译文】步步抢先的人，必定有人来排挤他；事事争胜的人，必定有人来挫败他。
能改过，则天地不怒；能安分，则鬼神无权①。
【原注】王文成公云：人果能一旦洗涤旧染，虽昔为寇盗，今日亦不害为君子。袁了凡云：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可为悔过者法。人能置身静稳中，即鬼神造化，亦奈何他不得。先辈诗云：“守分身无辱，知几心自闲。”
【注释】①权：威势。
【译文】能改正过失的人，那么天地不能对他发怒；能安分守己的人，那么鬼神无力对他施威。言行拟之古人，则德进。
功名付之天命，则心闲。
报应念及子孙，则事平。
受享虑及疾病，则用俭。
【译文】言行学习古人，那么德行进步。功名听由命运，那么心情清闲。想到报应会涉及子孙，那么处事公平。忧虑享受会招惹疾病，那么财用省俭。
安莫安于知足，危莫危于多言。
贵莫贵干无求，贱莫贱于多欲。
乐莫乐于好善，苦莫苦于多贪。
长莫长于博谋，短莫短于自恃。
明莫明于体物，暗莫暗于昧几①。
【注释】①几：几微，指事物的先兆。《易·系辞》：“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
【译文】安宁没有什么比知足更安宁，危险没有什么比多话更危险。富贵没有什么比无所求更富贵，贫贱没有什么比多欲望更贫贱。快乐没有什么比好善行更快乐，痛苦没有什么比多贪欲更痛苦。长处没有什么比足智多谋更长，短处没有什么比自恃才能更短。聪明没有什么比体察物情更聪明，昏暗没有什么比昧于事物的先兆昏暗。
能知足者，天不能贫①。
能忍辱者，天不能祸。
能无求者，天不能贱。
能外形骸者，天不能病。
能不贪生者，天不能死。
能随遇而安者，天不能困。
能造就人材者，天不能孤。
能以身任天下后世者，天不能绝。
【注释】①天不能贫：即”天不能贫之”的省略。下文“天不能”句式同此。
【译文】能知足的人，老天不能使他贫穷，能忍辱的人，老天不能使他遭祸。能无所求的人，老天不能使他低贱。能把形体置之度外的人，老天不能使他生病。能不贪生怕死的人，老天不能使他死。能随遇而安的人，老天不能使他困扰。能造就人才的人，老天不能使他孤独。能以身为天下后代负责的人，老天不能使他绝后。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①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
天危我以遇，吾享吾道以通之。
天苦我以境，吾乐吾神以畅之。
【注释】①迓（yà）：迎接。《尚书·盘庚》：“予迓乃命于天。”
【译文】上天在福分上薄待我，我就厚积我的德行来对待它。上天在身体上使我辛劳，我就使我内心安逸来弥补它。上天在际遇中使我危难，我就用我的处世之道来化解它。上天在环境中使我艰苦，我就使我的精神乐观来克服它。
吉凶祸福，是天主张。
毁誉予夺，是人主张。
立身行己，是我主张。
【原注】陈榕门云：在我者，勉之；在人者，听之；在天者，顺以受之而已。
【译文】吉凶祸福，是老天决定的。毁誉予夺，是别人决定的。立身处世，是自己决定的。
要得富贵福泽，天主张，由不得我；要做贤人君子，我主张，由不得天。
【译文】要得到富贵福泽，由天主张，由不得我；要做个贤人君子，由我决定，由不得天。
富以能施为德，贫以无求为德；贵以下人为德，贱以忘势为德。
【原注】陈榕门云：四语合来，无非要人重仁义而轻势利。
【译文】富裕的人以好善乐施为德行，贫穷的人以无所需求为德行；高贵的人以礼遇下人为德行，低贱的人以蔑视权势为德行。
护体面，不如重廉耻。
求医药，不如养性情。
立党羽，不如昭信义。
作威福，不如笃①至诚②。
多言说，不如慎隐微③。
博声名，不如正心术。
恣豪华，不如乐名教④。
广田宅，不如教义方⑤。
【注释】①笃：厚。《礼记·效儒》：“笃行而不倦。”②至诚：谓其心纯诚之至。《札记·中庸》：“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③隐微：隐匿不使人知。④名教：名分教化。《世说新语·德行》：“王平子，胡母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⑤义方：正义的志向。《左传·隐公三年》：”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
【译文】维护体面，不如重视廉耻。依赖医药，不如培养性情。树立党羽，不如昭示信义。作成作福，不如笃厚诚心。善多言说，不如谨慎涵而不露。博取名声，不如端正心术。恣意豪华，不如乐于名分教化。扩大田宅，不如教子有方。
行己恭，责躬①厚，接众和，立心正，进道勇，择友以求益，改过以全身。
【原注】刘念台云：改过一法，是圣贤独步工夫。层层剥换，不登巅造极不已。常人耻闻过，卒归下流，悲夫！
【注释】①躬：身。《诗·卫风·氓》：“躬自悼矣。”
【译文】自己行为要恭敬，要求本身要严格，对待他人要平和，树立观念要正确，接受道理要勇敢，选择朋友为了有益于自身，改正错误为了使自身完美。
敬为千圣授受真源；
慎乃百年提撕紧钥。
【译文】恭敬是千百圣人授受的真正很源；谨慎是千百年来教诲的重要关键。
度量如海涵春育，应接如流水行云，操存如青天白日，威仪如丹凤祥麟，言论如敲金戛①石，持身如玉洁冰清，襟抱如光风霁月，气概如乔②岳泰山。
【注释】①戛：敲击。②乔：高。
【译文】度量要像大海能容纳百川，又像春风能化育万物；待人接物要像流水行云一般温和；操守要像青天白日一样光明；威仪要像丹凤祥麟一样端正；言谈要像敲金击石一样响亮；持身要像玉洁冰清一样纯洁；胸怀要像光风明月一样磊落；气概要像泰山一样崇高。
海阔从①鱼跃，天空任鸟飞，非大丈夫不能如此度量！
振衣千仞②冈，濯③足万里流，非大丈夫不能有此气节！
珍藏泽自媚，玉韫④山含辉，非大丈夫不能有此蕴藉！
月到梧桐上，风来杨柳边，非大丈夫不能有此襟怀！
【注释】①从：任。②仞：古以七尺或八尺为纫。③濯：洗。④韫：蕴。
【译文】大海辽阔任由鱼儿游跃，蓝天空旷任由鸟儿飞翔，不是大丈夫不会有这样的度量。在千仞山冈振衣，在万里河流洗脚，不是大丈夫不会有这样的气节。水泽蕴藏珍珠自然明媚，高山蕴藏宝玉自有光辉，不是大丈夫不会有这样的慰藉。明月来到梧桐上，和风来到杨柳边，不是大丈夫不会有这样的胸怀。处草野①之日，不可将此身看得小；居廊庙②之日，不可将此身看得大。
【注释】①草野：喻民间。王充《论衡·书解》：“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改失者在草野。”②廊庙：廊宇、庙堂，都是古代帝王和大臣议政之处，因以指称朝廷。
【译文】身处民间的时候，不能把自己看得太渺小；身居朝廷的时候，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高大。
只一个俗念头，错做了一生人；只一双俗眼目，错认了一生人。
【原注】陈榕门云：语云：“凡病皆可医，惟俗不可医。”正谓此也。
【译文】只因为一个庸俗的念头，一生人都做错了事；只因为一双庸俗的眼睛，一生人都认错了人。
心不妄念，身不妄动，口不妄言，君子所以①存诚。
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独。
不愧父母，不愧兄弟，不愧妻子，君子所以宜家。
不负天子，不负生民，不负所学，君子所以用世。
【注释】①所以：所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