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立在门口,迟迟没有抬脚,却见二夫人望了他一眼,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挣扎着下了榻,弱柳扶风般行过去跪了下来。今日她脂粉未施,一身素色长衫,黛发更是不着簪饰,与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样子相比,一下子显得清瘦柔弱了许多。
“老爷,你可恨我?”二夫人将泪水抹了个干净,看着宋老爷,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有神。
宋老爷想起七姨娘,忍着怒气,吐言道:“你好狠的心!”
“老爷,你就一口咬定是我害的七姨娘?”二夫人眼中透着一股失望。
“除了你还有谁!那大夫和产婆都承认了,你还要狡辩不成?!这么多年了,我才知道我身边睡着怎样狠毒的一个女人!”宋老爷一个挥袖,桌上那碗药啪的一声,碎了一地,乌黑的汤汁撒了赵嬷嬷一身。
二夫人瘫坐于地上,淌出一行清泪来,哀怨道:“没想到你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被外人的三言两语便给破坏了。当年沉香树下,你送我一支珠钗,我犹获至宝,欢欢喜喜嫁到宋家,不求名分,只愿长相厮守。为你生儿育女,那更是幸福满怀。可这么多年的感情,老爷你何曾放到心里?如今更是不分青红皂白,断定我就是那杀人凶手,依我看,老爷才是那狠心之人!”说到动情处,二夫人泪满衣襟。
回忆过往,叙叙旧情,最是打动人心。
宋老爷想起当年,是曾有过恩爱过往,如今七姨娘的事情,他难解心头之气,沉声道:“那你说说看,是要如何辩解?”
二夫人虚弱地摇了摇头道:“辩解?我还能如何辩解?老爷认定的事情,何曾改变过?也罢也罢,就当是我害的人,我手段非凡,将府中的几个姨娘处得跟那带线木偶一样,我说东便是东,我说西便是西,我可真有能耐,还能控制了她人的内心。老爷何尝知道女人的心思复杂如谜,她们何时讲的是真话,何时讲的是假话,恐怕连菩萨都分不清。我在府中这么多年,难道她们就没有对我置气想要报复的地方么?六姨娘本因生不了孩儿,时而精神恍惚,请着大夫都看了好些年,谁知今日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听信了什么谗言,发了疯似指责我。我受了,我都受着,谁让我是这个府里管事的,总要以身作则。老爷,你罚了我吧。”二夫人一副任你处置的架势。
她这么一说,宋老爷心里倒有点乱了,殊不知二夫人这是以退为进。
“今日既然在此,那我也就摊开了把心里头的话都说了。若说我心里头最不喜欢哪个姨娘,那还真是七姨娘。为何呢?老爷你可知为何?”二夫人对着宋老爷苦苦一笑,“因为我也是个普通的女人,我爱慕老爷嫁进府中,只盼得老爷的恩宠。可自从七姨娘进了府,老爷的心思就全在她身上了,甚至于日日去那东阁苑,不知的人还以为她是夫人,我是姨娘呢,她冷了热了老爷都关心至极,而我忙得病倒了,老爷不过是来瞅了几眼。若老爷不偏袒得那么离谱,我又怎会嫉妒在心,不喜那七姨娘?可不喜归不喜,我家从小家规严,知道凡事要懂得忍耐,七姨娘有了老爷的骨肉我比谁都高兴,听闻她胎气弱,我尽挑着好东西送过去,可到头来反成了我祸害她的证据了。我周馨无话可说,也无法再说。”
二夫人道着委屈,给宋老爷扣了个不分尊卑,独宠一人的帽子。
宋老爷听到此话心中有愧,怒气不似方才,但还是冷淡道:“你也不必多言。我自有我的不是,也成不了你去害素素的理由。大夫和产婆都承认收了赵嬷嬷的银两,此事与你脱不了干系。”宋老爷一个停顿,“论起来,也该按家法处置。”
二夫人心寒至极,将眼泪摸得干干净净,愠眼直视着宋老爷道:“好,好。这些年的辛苦竟换来老爷的一句家法处置!百日夫妻还不如一个绣女!老爷是要将我杖责还是要休了我?我周馨都认了!”
“老爷明察,此事与二夫人半点关系都没有呀!”这时,赵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使不得使不得啊!老爷您冤枉夫人了!一切都是我。。”
“住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二夫人怒喝道。
“夫人,夫人。”才喊两句,赵嬷嬷便老泪纵横,“我知道夫人这是在袒护我。我从小伺候着夫人长大,知道夫人心善,宁愿自己委屈,也不把我供出来。老奴该死,老奴犯了错,实在无脸见国公和国公夫人,是老奴害了你啊。老爷,害死七姨娘的人是我,大夫和产婆都是我买通的,二夫人完全不知情啊。”
“你说什么?!你这是认罪还是护主!”宋老爷一个气闷,上回被几个姨娘搅得够头疼,这会儿又出来这么一桩话,他倒真是要心力憔悴了。
“嬷嬷!不可多言!”二夫人一副极力阻拦着赵嬷嬷开口的模样。
“老爷,我要真护主,也舍不得自个儿的命啊。”赵嬷嬷满脸皱纹堆成了一处,哭丧着脸道:“夫人!不能因为国公曾承诺有生之年定护老奴族家周全,夫人便委屈自己,担了莫须有的罪名!老爷,设计陷害七姨娘的是老奴,买通走动都是老奴偷偷一手操办的,这些事二夫人并不知情。当年国公征战沙场,受伤跌落山崖,老奴的祖父采药经过救了国公,国公为感恩,施惠于老奴一族,让我们温饱有余。夫人也是因着这个,护着老奴。老奴这回犯了如此大的罪过,不敢让老爷饶命,只愿着老爷勿伤了夫人的心,老奴听候发落!”
宋老爷心有迟疑,依他所查的结果,最有力的证人便是大夫和产婆,这二人都认罪,说是赵嬷嬷给了金银珠宝,被钱财熏黑了眼,才做出这般事情来,并没有指认是二夫人。六姨娘口口声声说是二夫人,但无凭无据,再者她这几年确实精神不济,如今失了记忆,更没法对堂。发落去了寺庙守牌的五姨娘,也从未承认是二夫人指使她做了什么。这般细想来,是赵嬷嬷的可能性却是有的,可难不保她是为了护主自己担了责。想到此,不由得紧皱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