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国君的诸多儿子频繁地活动于政治舞台上,从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公子阶层。春秋末年吴国的公子季札便是其中著名的一位。
南方的吴国原先是蛮荒之地,没有开发、没有文化,连衣冠礼仪也跟中原不同,所以很为中原的诸侯所看不起。后来晋、楚争雄,各自扶持了南方的吴、越两国,才使得这两个国家迅速地发达起来。后来居上,这两个南蛮国家居然先后做了诸侯的霸主。
历代史书都称季札是位贤人。季札封于延陵,也就是今天的江苏常州,所以,又叫他“延陵季子”。鲁襄公二十九年(前544),吴国派季札出访中原各国,以加强与中原的联系。这一趟访问显示了季札超凡的政治敏感和卓越的政治才能。在齐国,短短几天他就看到了齐国的政局不稳,劝告晏子交出采邑,辞去政务,以免卷入政治斗争中成为牺牲品。晏子听从了他的建议,果然在后来发生的栾施、高强作乱中,得免于难。到了郑国,他与郑国的大臣子产一见如故,他又对子产建议说:“郑国将有变乱,今后国政将由你主持。你一定要以礼治国,否则郑国就完了。”到了卫国,他认为卫国的大夫们都很正直,所以卫国近期没有祸患。接着访问晋国,他看到晋国的政权都集中在赵、韩、魏三家,在离开时他对晋国的大臣叔向说:“晋国大夫们很富有,政权将落入赵、韩、魏三家,晋国将不复存在。你为人耿直,必须及早考虑在政局变动时保全自己的办法。”后来的事实证明,季札的预言都一一成真。晏婴、子产、叔向等人也都是春秋末期著名的政治家,但在年纪轻轻的吴公子季札面前,却不得不虚心请教,这为季札带来了极大的声名。
为季札带来名声的还有他出使途中的一桩花絮新闻:他出使鲁国去观周礼,路过徐国,受到了徐国国君的热情款待。徐君十分喜欢季札身上的那柄佩剑,要来看过又看爱不释手,但又不便开口索要。季札心里知道,但想到自己要出使上国,不能没有佩剑,所以就没有主动将剑献给徐君。等季札出使回返,再次路过徐国,徐君已经死了。季札到他的墓前大哭一场,解下自己的佩剑系在徐君坟墓前的树上,然后离去。随从不解地问他:“徐君已经死了,你这柄佩剑还送给谁去?”季札回答:“不是这么说的,当初我在心里已经默许要将剑送给徐君,现在怎么可以因为他死了而违背我的心愿呢?”
这则故事一直以来是被当做守信的典范传诵的,据说在泗州徐城县西南一里处至今还保存着季子挂剑的遗迹。我心性乖顽,偏生要为难古人,发问道:挂剑的遗址至今保存,然而那柄剑呢?徐君显然是不可能从坟墓中出来接受季札的馈赠了,不但无法接受,而且也无法在坟墓中看管住这柄剑。所以,这柄剑最后肯定是便宜了某个不相干的人士。季札以此得了名,徐君却无法得到似实惠。
作为一位被当世称道的贤人,季札太好名了。他放弃自己心爱的宝剑是为了名,后来,放弃吴国的王位更是为了名。
吴王寿梦有四个儿子,依次为诸樊、余祭、余味和季札。寿梦一开始就想立季札为太子,但季札坚决推辞,认为这样做不符合长幼之序、不符合礼仪。寿梦只得立了长子诸樊。这吴国的储君兄弟倒不像别的国家公子们那样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们还是很有先祖之风的。据说吴国的始祖吴太伯是周朝先祖太王的长子,他有个兄弟叫季礼,就是后来周文王的父亲。吴太伯就是一个非常礼让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兄弟和侄儿都比自己有才能,所以决定让出储位,偷偷地跑到荆蛮之地的吴,去过文身断发的生活。吴太伯的后代们果然也很有先祖之风:诸樊即位后,也几次三番想让位给季札,季札坚决不肯接受。后来诸樊死了,便将王位传给弟弟余祭,想这样兄终弟继下去最终传到季札之手。尽管史书上没有明确的交待,季札的几个哥哥却似乎都想尽法子使自己早点死掉,以便让季札早点即位,所以很快三个哥哥都死光了。这下轮到季札名正言顺地即位了,然而他却偏不这样。他一定是受祖先逊让的影响太深了,同时,盛名及其对盛名的挚爱也成了他肩头的巨大包袱,他没有去继承王位,而是背着这个“包袱”自己跑掉,到野地里种田去了。
其实,季札这么做是在意料之内的。你看他劝晏婴、劝叔向,都是消极应对的策略,而没有积极的担当。他确实有超凡的政治敏感,也许还有卓越的政治才能,但却缺少一种敢作敢为的政治担当。所以他的才能并不能经世济众,而只能孤芳白赏。季札的性格也使得他满足于对声名的孤芳自赏。所以对吴国来说,有没有这么一位贤公子其实意义不大。
季札这一跑不打紧,他的侄儿们,也即诸樊、余祭、余味的儿子们却没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谁都觉得自己有资格继承王位。于是余味的儿子王僚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从老爸那里接过了王位,诸樊的儿子公子光(也即后来的吴王阖闾)跳起来了:“我的父亲先立,我是长子长孙,我们的小伯伯季札不接受王位,这王位应该仍旧还给我们家!”兄弟相传的弊端便暴露出来了。最后,公子光请著名的刺客专诸用鱼肠剑刺死了堂兄弟王僚,吴国也因此经历了一阵内乱。内乱过后,阖闾终于坐稳了王位,却又导致了后来的吴越争霸。苦只苦了吴国的老百姓。
季札为了礼让的虚名,而放弃了他应该对吴国的父老所负的实实在在的责任,这样的人难道就可以称为贤人吗?儒家是讲入世的,天下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儒家的一贯思想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像季札这样不愿意“兼济天下”的怯懦者,又怎么会被儒家视为“贤人”?我相信,如果让孔夫子亲自来评价的话,就不会给季札打这么高的分。
季札的让位与他先前的让剑一样,都失之于矫情。放弃一柄宝剑的代价只不过是一柄宝剑,而放弃一种责任的代价则是吴国百姓的失望与痛苦。季子不堪称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