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盛 口述 梦凡 整理
一、我在海原大地震的那天晚上
民国六年（1917年）我十一岁时，才在村中（西安下小河）学坊读书。两年后，略能识文断字，就到西安老城给族叔曹正枢站铺子，开始实习经商。那时西安城商贸很繁荣，族叔的铺面较大，他是掌柜的。账房先生叫张文彪，专门要账的叫魏某某（名字我已忘记了），我是相公（前面守柜台的）。
我十四岁那年，正赶上海原大地震。那是民国九年（1920年）十一月初七夜，晚上吃过饭，我们几个人坐在铺子里闲聊，说的是生意上的事。好像还有几个串门的人，大家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言，说得很高兴。清油灯晃动着黯淡的光，显得一切都很平静。
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响声传来，我们还没搞明白是咋回事，地动了！紧接着店铺哗啦啦地倒塌了。我被压在椽棒下，动弹不得，只听得外面的叫唤声、呼喊声、嚎哭声乱成一片。惊魂甫定，我这才意识到地震了。我很害怕，但不能躺下等死，逃生的本能促使我拼命挣扎，拼命呼喊，但周围似乎没有活人。天要收人了，凡人有啥办法？咱只好听天由命了。
夜半时分，寒风刺骨，我被冻得快不行了。绝望、恐惧、疼痛、伤心，此时此刻，人连哭的眼泪都没有了。突然，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又呼叫了几声，终于来了几个人扒开椽棒砖瓦，把我从塌房里救出。我千恩万谢，还没认清来人是谁，人家又到别处救人去了。
我一声接一声地呼叫晚上和我在一起的人名，可没一个回应。完了！全完了！我忍着伤痛哭叫着在废墟中寻找店里的人。天亮时，在幸存的老城村民的帮助下，我找到了族叔曹正枢及四个店里人的尸体，他们都冻僵了。
繁华的西安州城墙倒屋塌，惨不忍睹，活下来的人一个个嚎的死去活来，坚强一点的还能抬动死人，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胡乱埋了。
我一口气跑回小河村，父亲曹正元也在大地震中遇难了。家族里死了很多人，我们活过来的人在万般悲痛中把震亡了的亲人一个个埋葬了。当时小河村共三百来人，这次大地震就死了二百多人。听说芦家人正在打场，碌碡被震起，把打场的牛都砸死了。
大地震很惨，天塌地陷，死伤的人不计其数。甚至还有许多人是吓死的。我们在老城的铺子没人看管，货物都被那些活下来的人拿的啥都没有了。
二、曹圭文资助牛化东脱险
曹圭文（字子璋）是我的胞兄，家在海原县西安乡下小河村，生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兰州第一中学毕业后，曾在海原县高等小学堂当教员并出任校长。自民国十七年（1928年）后，曾两度担任海原县教育局长，先后还出任过西安区区长、海原县农会会长等职。
大约在民国二十几年（记不清了），有个叫牛化东的人在靖远一带打仗失败了，国民党兵追捕甚急，他躲避到海原，结识了曹圭文。两人很投缘，做了朋友。曹圭文给了牛化东几十个银元，并帮他安全离开海原。后来听说去了陕西。
解放后不久，县上来了个大军官，指名道姓要找曹圭文，这下可吓坏了家里人。因为我们家是地主成分，他又被定为历史反革命分子。军队上来人找，不会有好事的。后来经打听才知道那人叫牛化东，是宁夏军区的领导，也正是当年曹圭文资助过的人。
家人亲戚劝曹圭文去见牛化东，说可能此去会改变自己的命运的，机会难得，不可坐失啊！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家兄竟怕连累牛化东，坚决不承认曾给过银元的事，并躲藏起来不去相见。牛化东最终没有见到曹圭文，很是失望。此事就这样石沉大海了。
1959年，曹圭文在农业社犁地时不慎打坏了犁铧，不久他所吆着犁地的一头驴也不幸病死，这下犯下了不能饶恕的大罪。运动一来，他就被押送去劳改。1973年腊月十五日，他在古稀之年病死于银川某监狱。消息传来，家中子侄到银川，用人力架子车，步行四天四夜才将遗体运回。
曹圭文在劳改服役期间，有人曾建议其子女去找牛化东说明真相，或许会减刑甚至提前释放的。但那个时代，谁敢上访？尤其是地主的后代，只能听天由命了。
三、遭遇土匪王富德
民国十七年（1928年）后，海原大旱，土匪成群结队，到处烧杀掠抢。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留下来的多是大户人家，靠土堡子守财产保性命。民国十九年（1930年）五月的一天，大土匪王富德来到西安州，在下小河村，他就住在我们家的高房子里，指挥手下人抢劫。我们家没有堡子，只好逃到陈家湾方家堡子里避难。
土匪来到方家堡子下，要求堡子里的人交出金银财宝，如若不然，他们破开堡子将杀个鸡犬不留。土匪贪得无厌，方家人没有答应。王富德就指挥一名土匪点火去烧堡门，被方士选（人称方老二）的家人一枪打死了。这下闯下大祸了，王富德扬言非破堡子不可。土匪把堡子围住，形势十分严峻，硬撑看来不行了。我和方士选爬在堡墙上给土匪下话，请求手下留情，希望通过赔偿解决问题。因为方家的那个枪手枪法很准，可以说是百发百中，土匪也不敢贸然进攻，就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土匪商量后，要我们出来一个拿事的人谈判。堡子里的人都很害怕，认为此去凶多吉少，干脆把所有家产给他们算了，破财消灾。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说通家人和亲戚，把我从堡墙上吊下来，去见土匪头子。
王富德的条件是要我们交1200个银元，外加两杆枪，才能抵消被打死的那个土匪的人命价。当时王富德的手下有个吹号的人，叫霍庆瑞，是西安州老城村人，他出面担保，土匪才没有杀我，也没有对我用刑。因一时凑不够那么多钱，枪也没有下落，土匪就把我当作人质，押着离开了西安州。并放出话来，如果交不上钱和枪，他们就不会放我回来，后果可想而知。
我的家人和方家人到处奔走，筹措赎金。到第七天，土匪把我押解到同心县东王团时，家人才把钱凑够，并买了两杆七梅六九枪，交给王富德。在霍庆瑞的斡旋下，土匪终于放了我。
死里逃生，我回来一看，家里的东西被土匪抢的一干二净，悲愤痛惜涌上心头。自己没堡子要吃大亏，借别人家的堡子藏身避难也非万全之策。于是我就痛下决心，筹钱修筑自家的堡子。当时雇了六七十个人，花了六十石粮食，用了五个月时间，至民国十九年十月，才打成了小河村的曹家堡子。堡墙高三丈，宽一丈二尺，每边长十五丈，堡子外围还挖了海壕（即护城河）。从此后，家人及财产安全了许多。
1980年冬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