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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周本纪第四

[原文]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

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穀。”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

[译文]

周王室的始祖后稷,叫弃。他的母亲姓有邰氏,叫姜原,是帝喾的元配夫人。姜原出门去野外,发现有巨人的脚印,心里特别兴奋欢悦,想用脚踏上去,一踏上脚印,她的身子就感到一阵震动,好像怀孕了似的。一年后果真生下了一个儿子,觉得不是什么吉兆,就将孩子抛弃在狭小的巷子里,但是所有从那里经过的牛、马都避开而不去践踏他;又将他移至树林中,恰恰林子里有很多人,于是就又换了个地方,将其丢在结冰的沟渠中,却有很多鸟儿飞来用羽毛为他覆盖和铺垫。姜原觉得这个孩子很神异,于是就又将其收回并抚养他长大成人。因为是开始想抛弃他,所以就为其起名叫做弃。

弃还在很小的时候,就有着大人一样远大的志向。他游戏时,喜欢种植苎、豆、麻等,并且都种得很好。等他成人后,就更加喜欢耕种农作物,研究土地适合种什么,适宜种谷物的就在此地种上谷物,其他百姓纷纷效仿。尧帝听说后,就推举弃负责管理农业生产,天下都因此而受益,工作颇见成效。舜帝说:“弃,天下百姓开始有了饥荒的时候,你作为农官,一定要指导他们适时地播种五谷啊。”将弃封在邰地,并称其为后稷,另外取姓为姬姓。后稷这一族的兴起,在陶唐、虞和夏时代,都表现出了他们美好的德行。

[原文]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不窋以失其官而饹戎狄之间。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脩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

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类立。公叔祖类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复脩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

[译文]

后稷去世后,其子不窋即位。不窋在位的最后几年,夏后氏政治衰败,他们将农官废除,不再重视农业,不窋因为丢了官职,就逃奔到西方戎狄部族那里去了。不窋去世后,其子鞠即位。鞠去世后,其子公刘即位。公刘虽然身处戎狄部族间,但是又重新修治了先人的事业,致力于耕种。他考察土地的性能,从漆水、沮水到渭水,再到终南山,砍伐木材加以利用,使得出行的人有了资产,在家的人有了积蓄,民众也都因此而获益。百姓因感怀他的恩惠而迁移过来归附他。周室从此开始兴盛,所以诗人创作诗歌来歌颂他的功德。公刘去世后,其子庆节即位,在豳地建立了国都。

庆节去世后,其子皇仆即位。皇仆去世后,其子差弗即位。差弗去世后,其子毁隃即位。毁隃去世后,其子公非即位。公非去世后,其子高圉即位。高圉去世后,其子亚圉即位。亚圉去世后,其子公叔祖类即位。公叔祖类去世后,其子古公亶父即位。古公亶父继承了后稷、公刘的事业,他积聚推行仁义道德,受到百姓的拥戴。薰育戎狄部落前来攻打,想索取财物,古公亶父就给了他们。不久他们又来攻打,想要土地和民众。这激起了民众的愤怒,誓与侵略者作战到底。古公亶父说:“百姓拥护建立君主,是因为会有利于他们。如今戎狄部落之所以要对我们进行战争,是因为他们想得到我们的土地和百姓。百姓在我这里和在他们那里有什么不同呢?百姓想因为我的缘故而开战,那不就像杀了他们的父子而做他们的君主吗?我实在是不忍心这样做。”于是就带领自己的部属离开了豳,渡过漆水、沮水,翻越了梁山,定居于岐下。豳地的百姓又都扶老携小,重新到岐来归附。甚至附近其他国家的民众听说古公的仁爱,很多也前来归附。于是古公就将戎狄部族的习俗废除,并开始营建新的城郭宫室房屋,将民众分成邑落居住下来,又设置了五种官府机构以及负责的官员。百姓都创作歌乐以颂扬他的德行。

[原文]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长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

古公卒,季历立,是为公季。公季脩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

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伯夷、叔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

崇侯虎谮西伯于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乡之,将不利于帝。”帝纣乃囚西伯于羑里。闳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纣大说,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曰:“谮西伯者,崇侯虎也。”

[译文]

古公有个长子叫太伯,次子叫虞仲。古公的妃子太姜生了小儿子季历,季历的妻子是太任,太姜和太任都是贤淑的女子,太任生下昌,有圣贤的祥瑞出现。古公说:“我们家将会有兴隆家室的人出现,难道此人是昌吗?”太伯和虞仲知道了古公想立季历,然后传于昌,于是两人就逃往荆蛮之地,并在身上刻画花纹,截断头发,以将王位让给季历。

古公去世后,季历即位,即公季。公季遵循古公的理政办法,切实地施行仁义,四方诸侯都来归顺他。

公季去世后,其子昌即位,即西伯。西伯就是文王,他继承了后稷和公刘的事业,遵循古公、公季的成规,施行仁政,敬老爱幼。他礼贤下士,经常因为接待贤德之人而日过正午还顾不上吃饭,因此贤能之人多归附于他。伯夷和叔齐在孤竹国,听说西伯优待长者,就一同前来归服。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等人也纷纷前来投靠他。

崇侯虎在纣面前进谗:“西伯积善施德,四方诸侯都归附他,这很不利于天子您啊?”纣于是就将西伯囚禁在羑里。闳夭等人对此很是担忧。于是就搜求到一个有莘氏的美丽女子,骊戎国的骏马,有熊部的九辆驷车,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物品,通过殷朝的崇臣费仲献给了纣。纣高兴极了,说:“单单一个美女就足以将西伯释放了,更何况还有如此多好东西啊!”于是就将西伯赦免,并赐给他弓矢斧钺,使他能够有权征讨其他诸侯,并说:“是崇侯虎诋毁西伯的。”

[原文]

西伯乃献洛西之地,以请纣去砲格之刑。纣许之。

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祇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

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纣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自岐下而徙都丰。明年,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

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后十年而崩,谥为文王。改法度,制正朔矣。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盖王瑞自太王兴。

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脩文王绪业。

[译文]

西伯于是就将洛水西岸的大片土地献了出来,以使纣废除炮烙这种残酷的刑罚。纣就答应了。

西伯暗中实施德政,四方诸侯都来请他解决纷争。当时虞和芮两国的人发生了不能解决的纷争,就会来到周国。进入周国境内,发现这里的农夫都能互相谦让田界,他们也都尊重老人。这两国的人还没有见到西伯,就已经自惭形秽了,于是互相说道:“我们所争执的正是人家周国的人们感到羞耻的,还怎么去找西伯,那样不是自取其辱吗?”于是就返回了,也退让而重新离去。诸侯听说此事后,都说西伯大概就是承受天命、得天下的君主。

第二年,西伯去征讨犬戎。下一年,又征讨密须。又下一年,将耆国打败。殷朝的祖伊听说后,非常恐惧,他急忙向纣王汇报。纣说:“我不是受命于天吗?他那样又能有什么作为呢?”接下来的一年,西伯又伐邘国,然后再一年伐崇侯虎。然后营建了丰邑,并将国都从岐山下迁到了丰邑。下一年,西伯逝世,太子姬发即位,即武王。

西伯在位大概为五十年。他被囚羑里时,据说将《易》的八卦增衍成了六十四卦。诗人称赞西伯,认为他是承受天命那年就被拥立为王了,因裁决虞和芮两国的争端而受到诸侯的拥护。十年后,西伯去世,谥号为文王。文王在位时,已经将殷的法令制度改变了,并制定了周朝的历法。追奉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也许是因为周朝的王业是从古公的时候开始兴起的吧。

武王即位后,任太公望做太师,周公旦做宰相,任召公、毕公等人做辅佐大臣,准备将文王开创的业绩发扬光大。

[原文]

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乃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齐栗,信哉!予无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毕立赏罚,以定其功。”遂兴师。师尚父号曰:“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归。

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彊抱其乐器而饹周。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曰:“孳孳无怠!”武王乃作太誓,告于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离逷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

[译文]

九年,武王在毕为文王举行祭祀。然后去东方检阅军队,到达盟津。用木头做了文王的神主,用车载着,在军帐中供奉。武王自称太子姬发,说是奉文王的旨意来征讨的,不敢独断专行。于是告令司马、司徒、司空和诸位接受符节的官员:“一定要慎重,要虔诚,要守信。我才疏学浅,由于先人有德行,我才继承了先祖的功业。现在明确赏罚制度,以确保将先祖的功业完成。”于是就起兵。师尚父发号施令道:“将你们的兵众集合,将你们的船只桨楫把好,迟到者斩首。”武王渡黄河,船行到中流时,有条白鱼跳进了武王所乘的船舱里,武王就弯腰将其捡起用来祭祀上天。渡过黄河后,又有一团天火从上覆盖而下,一直到达武王所居住的屋顶上,然后化成一只乌鸦,颜色红赤,发出魄魄的鸣叫。这时,诸侯中不约而同会聚于盟津的就有八百多个。诸侯都说:“可以伐纣了。”武王说:“你们还是不知道天命啊,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就班师而回了。

过了两年,听说纣更加荒淫暴虐,还杀死了王子比干,囚禁了箕子。太师疵和少师彊也逃到了周国。于是武王就跟诸侯说:“纣罪孽深重,是时候对他进行讨伐了。”于是就遵从文王的旨意,率领百乘兵车,三千名英勇的兵士,四万五千穿戴盔甲的军士,向东去讨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日,大军渡过了盟津,四方诸侯会聚于此。都说:“要奋进不止,不懈怠!”于是武王就写下了《太誓》,告诫大家:“如今纣听信谗言,自绝于天,毁坏天、地、人之间的正道,疏远血缘至亲,抛弃先祖创制的乐曲,谱写崇尚淫糜之声,扰乱正统的音乐以取悦妇人。因此,我决定恭行上天的旨意,对其进行惩罚。大家要努力,这样的讨伐不能再有第二次、第三次!”

[原文]

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远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国冢君,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昬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轨于商国。今予发维共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勉哉!不过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勉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罴,如豺如离,于商郊,不御克饹,以役西土,勉哉夫子!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誓已,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

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

[译文]

二月甲子日,天蒙蒙亮,武王就赶到了位于商都郊外的牧业,进行誓师。武王左手举着黄钺,右手举着白色旌旗,来指挥军队。他说:“你们一路劳顿啊,西方的将士们。”接着又说:“我的诸侯们,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以及庸、庸、蜀、羌、髳、微、纑、彭、濮各地部族的人们,举起你们的戈,列好你们的盾,立好你们的矛,我们要宣誓了。”武王说:“古代有人说:‘母鸡不司晨,倘若母鸡司晨,则这一家一定会灭亡。’如今纣王只听信妇人的谗言,对先祖的祭祀不闻不问,不理国家大政,不任用先祖传下来的亲族,反而对信任和任用四方作恶多端逃往来的人,尊重并重用他们,让他们对百官贵族进行施暴,在商国胡作非为。现在我决心替天行道。今天作战,每前进六七步就要停下来整顿一下军队,然后继续前进。大家要努力啊!每经过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冲刺也都要停下来整顿,然后齐头并进,努力啊各位!希望你们像老虎、熊罴、豺狼和螭蛟一样勇猛。在这商都的郊外,不可拒绝和杀害那些投降的殷朝士兵,可将他们带回西土服役,大家要努力啊!如果谁不奋发努力,我必严惩不贷。”宣誓结束,聚在一起的诸侯兵车有四千乘,在牧野摆开了阵势。

纣王听说武王来了,也发兵七十万来进行抵抗。武王命太师尚父率领百名勇猛之士出阵挑战,接着用大部队向纣军冲杀。纣军虽然数量多,但缺乏斗志,心里都盼着武王赶快攻入商都。因此他们纷纷倒戈,为武王开道。武王奔驰进攻,纣军分崩离析,纷纷被叛纣王。

[原文]

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诸侯毕从。武王至商国,商国百姓咸待于郊。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遂入,至纣死所。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自杀。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县其头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复军。

其明日,除道,脩社及商纣宫。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驱。武王弟叔振铎奉陈常车,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以卫武王。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右毕从。毛叔郑奉明水,卫康叔封布兹,召公奭赞采,师尚父牵牲。尹佚筴祝曰:“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显闻于天皇上帝。”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译文]

纣王败走,回到城里,登上鹿台,穿上有珠宝装饰的华丽衣服,投入火海而亡。武王手持白旗指挥诸侯,诸侯都参拜武王,武王也拱手作揖回谢诸侯,诸侯都顺从。武王到商都,百官贵族都到郊外来迎候。这时,武王让群臣告诉他们:“上天要降福给你们!”他们再次跪拜口头,武王也回拜答礼。于是进城到纣自杀的地方。武王亲自向纣的尸体射了三箭,而后下车又用轻吕宝剑击打纣的尸体,并将其头颅用黄钺斩下,悬挂于大白旗的旗杆上。最后找到纣的两个宠妃,此二人也已上吊自杀。武王又对她们射了三箭,再用剑击,再用黑斧头砍下她们的头,悬挂在小白旗上。然后武王就出城返回到军营。

到了第二天,修理道路,修复寺庙和商的宫殿。到了规定之日,由百名勇士扛着“罕旗”作为先导,武王的弟弟叔振铎护着已经陈列好插有太常旗显示王者威严的仪仗车,周公旦拿大斧,毕公拿小斧,左右护卫武王。散宜生、太颠、闳夭也都执剑护卫着武王。进城之后,站在社坛南边的军队左边,左右辅卫的人全都跟从。毛叔郑捧着作玄酒用的在月光下取得的露水,卫康叔铺好用公明草编织的席子,召公奭进献彩帛,太师尚父牵着祭祀用的牲畜。尹佚宣读祝文:“殷的末代子孙纣,断绝废弃先王的英明德政,侮辱天地神灵而不去祭祀,对百官贵族昏乱暴虐,他罪恶滔天,上天早就知道了。”于是武王两次跪拜叩头,说:“我承受着改朝换代的使命,革除殷朝暴政,接受上天圣明的旨命。”武王又一次跪拜叩头,然后就走了出去。

[原文]

封商纣子禄父殷之余民。武王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以振贫弱萌隶。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命闳夭封比干之墓。命宗祝享祠于军。乃罢兵西归。行狩,记政事,作武成。封诸侯,班赐宗彝,作分殷之器物。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襃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封尚父于营丘,曰齐。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叔鲜于管,弟叔度于蔡。余各以次受封。

武王征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周公旦即王所,曰:“曷为不寐?”王曰:“告女:维天不飨殷,自发未生于今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鸿满野。天不享殷,乃今有成。维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不显亦不宾灭,以至今。我未定天保,何暇寐!”王曰:“定天保,依天室,悉求夫恶,贬从殷王受。日夜劳来定我西土,我维显服,及德方明。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顾詹有河,粤詹洛、伊,毋远天室。”营周居于洛邑而后去。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

[译文]

武王封纣的儿子禄父,让他仍然统辖殷朝剩下的民众。由于殷地刚刚平定还没有安定,于是就派弟弟管叔鲜、蔡叔度辅助禄父来治理殷。然后命召公去将被囚禁的箕子释放,命毕公去释放被囚禁的百官贵族,还到商容居住的里巷去表彰他。命南宫括散发鹿台的钱财和巨桥的积粟,以救济贫弱的民众。命南宫括、史佚展示九鼎和宝玉。命闳夭增填比干的墓土并划定疆界。命宗祝官员祭祀阵亡的将士。然后罢兵回到西部。途中巡视、记述政治事件,写下了《武成》。分封诸侯,颁赐用于祭祀的宝器,写下了《分殷之器物》。武王追忆先代的圣王,褒扬并封神农的后代于焦地,封黄帝的后代于祝地,封尧的后代于蓟地,封舜的后代于陈地,封禹的后代于杞地。又分封功臣谋士,太师尚父第一个受封,被封在营丘,国号为齐。周公旦被封于曲阜,国号为鲁。召公奭被封于燕国。叔献被封于管国,叔度被封于蔡国。其他人也都按照次序受到了分封。

武王征召九州的君长,登上豳地附近的山丘,遥望商的故都。武王回到周都,夜里都无法入睡。周公旦来到武王的处所,问:“您为什么睡不着呢?”武王说:“告诉你吧:由于上天抛弃了殷朝,从我未出生到现在已经六十年,贤人被逐而小人在朝当政,灾害严重以至民不聊生。上天不保有殷人,因此才有了我们今天的成功。当初殷承受天命而创建之时,登进任用贤人三百六十人,致使殷家的事业虽然政绩不显著,但也不至于灭亡。我们还没有确定上天是否保佑,还怎么会有睡觉的功夫啊!”他接着说:确定上天的保佑,使天下人都归附于王室,找出那些不归顺王命的恶人,像惩罚纣王一样惩罚他们。日夜操劳招徕贤人,以安定我们的西土。我只有将诸事都办理好,直道使德教光明四射。从洛水延续到伊水,居地平息没有险固,那是夏代旧的居住地。我向南望到三涂,向北望到太行,回头看到黄河,审视洛水和伊水两岸,觉得这是一个建都的好地方。武王就将周的陪都营建在洛邑,而后离去。在华山南面放养战马,在桃林的原野上放养牛,让军队放下干戈兵器,收整并解散军队,向天下显示不再用武了。

[原文]

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

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周公乃祓斋,自为质,欲代武王,武王有瘳。后而崩,太子诵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开代殷后,国于宋。颇收殷余民,以封武王少弟封为卫康叔。晋唐叔得嘉穀,献之成王,成王以归周公于兵所。周公受禾东土,鲁天子之命。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

[译文]

武王已经战胜殷朝,两年后,问箕子殷朝灭亡的原因。箕子不忍心将殷的罪过,只是跟武王说了一些国家的生死存亡之道。武王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就又问了他一些治国之道。

武王生病了。那时天下还没有安定,众臣都恐惧不安,就虔诚地占卜,周公斋戒沐浴举行消灾避邪的仪式,情愿以自身为抵押,代替武王承受病痛,武王的病情就得到了好转。但是后来还是去世了,太子诵即位,即周成王。

成王年少,再加周朝刚安定天下,周公担心诸侯背叛周朝,就代理国事,主持政务。管叔和蔡叔兄弟怀疑周公,就和武庚一起作乱,背叛周朝。周公奉成王之命对其进行讨伐,将武庚和管叔诛杀,将蔡叔放逐,用微子开接续殷家后代,封国在宋。尽量收集残余的殷朝民众,封给武王的小弟弟,将其封为卫康叔。晋唐叔得到一种象征吉祥的谷物,将其献给了成王,成王将它运到出兵征伐地转给周公,周公就在东方接受了他,并对天子的圣命进行了颂扬。当初,管叔和蔡叔背叛周朝,周公前去讨伐,经过三年终于彻底平定。所以先作《大诰》,又作《微子之命》,再作《归禾》,再作《嘉禾》,再作《康诰》、《酒诰》、《梓材》,这些事情都在有关周公的篇章里记载着。周公行使政治权利经过了七年,成王长大了,周公就将政权交还给了成王,面北站在臣下的位置上。

[原文]

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作召诰、洛诰。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佚。召公为保,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残奄,迁其君薄姑。成王自奄归,在宗周,作多方。既绌殷命,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成王既伐东夷,息慎来贺,王赐荣伯作贿息慎之命。

成王将崩,惧太子钊之不任,乃命召公、毕公率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成王既崩,二公率诸侯,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节俭,毋多欲,以笃信临之,作顾命。太子钊遂立,是为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康王命作策毕公分居里,成周郊,作毕命。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立昭王子满,是为穆王。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微,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申诫太仆国之政,作□命。复宁。

[译文]

成王住在丰邑,命召共再次营建洛邑,以顺从武王的心愿。周公多次占卜,反复视察,最终完成了营建的工程,并把九鼎安放在那里。说:“这里是天下的正中,从四方进贡的路程都一样长。”写下了《召诰》、《洛诰》。成王又将殷朝的遗民迁徙到洛邑附近的成周,周公向他们宣告成王的命令,并写下了《多士》和《无佚》。召公担任太保,周公担任太师,向东去讨伐淮夷民族,将奄国灭亡,并将他的封君迁到了薄姑。成王从奄回来后,在宗周写下了《多方》。成王将殷礼废除后,又袭击了淮夷,回到丰邑写下了《周官》。将礼乐重新正定,并同时修改了各种制度,因而百姓和睦,兴起了颂扬太平的歌声。成王讨伐了东夷以后,息慎部族就前来朝贺,成王赏赐他们财物,并命荣伯写下了《贿息慎之命》。

成王将要去世,担心太子钊不足以胜任王位,于是就命召公和毕公率领诸侯带太子瞻仰先祖庙宇,告诫他文王和武王的事业来之不易,要他致力于节俭,不要有太多的欲望,要以笃厚诚信的态度登临王位,于是又写下了《顾命》。太子钊于是就即位了,这就是康王。康王即位后,遍告四方诸侯,以文王和武王的业绩来劝勉他们,写下了《康诰》。因此,在成王和康王的时代,天下太平,刑罚被弃置了四十多年都没有使用。康王命写作策书的毕公,分出成周的部分民众另行居住,成为新的里社,形成成周郊区,写下了《毕命》。

康王去世,其子昭王瑕即位。昭王的时候,王道略有缺失。昭王到南方视察一直不复返,死在了江河水中。他死后,没有向诸侯发丧,这是为了隐讳他的错误行为。让昭王的儿子满即位,即穆王。穆王登上王位的时候,已经五十岁了。王道衰败,穆王忧虑文王和武王的大业残缺,就命伯□担任太仆正之职,并告诫他要以国家政事为重,写下了《□命》,国家又恢复了安宁。

[原文]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燿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脩之,使之务利而辟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不敢怠业,时序其德,遵脩其绪,脩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无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不忍,载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故先王非务武也,劝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

[译文]

穆王将要征伐犬戎,祭公谋父劝谏道:“不可。先王只显示德行而从不炫耀武力。兵器平常都是收藏着,只等适宜的时候才会动用,一旦动用就会显示威严,如果经常炫耀就会成为儿戏,别人就不会害怕你了。因此周公在其颂歌中说:‘收好干戈,藏好弓箭,我只想将美德推广,如此王道定会保佑周邦。’对待百姓,先王总是努力端正他们的德行,纯厚他们的性情,增加他们的财富,充实他们的器用,让他们明白利害方向,用礼法来教育他们,使他们趋利避害,感怀的惠而害怕惩罚。因此得以保守基业乃至不断发展壮大。”

“以前我们的祖先世代担任农官,在虞、夏两朝奔走效劳。到了夏朝衰败,将农业生产废弃,先祖不窋因此丢掉了官职,自行逃到戎狄地区。他仍然不敢荒废农业,并常维护先王的德行,遵循先王开创的基业,修正教令,一天到晚兢兢业业,用敦厚笃实的态度来严格遵守,用忠诚信服的精神来时刻奉行。一代代继承德政,不辱没先祖。到了文王和武王的时候,他们将先祖基业继续发扬光大,进一步推行德政,敬奉神明,爱护百姓,因而人神没有不高兴的。商王帝辛对百姓犯下了很大的罪恶,他们忍无可忍,于是都拥戴武王,以至于在商郊牧野展开了战争。因此,先王并非想要专意用武,用武是为了使百姓免遭祸害。先王的制度,王畿内是甸服,王畿外是侯服,侯服以外起武卫作用的实行宾服,蛮夷地区实行要服,再外的戎翟地区为荒服。甸服区的诸侯供奉天子每天的祭祀,侯服区负责供应每月的祭祀,宾服区负责供应四时的祭品,要服区每年都要向周王纳贡,荒服去要承认周王的正统地位。”

[原文]

“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顺祀也,有不祭则脩意,有不祀则脩言,有不享则脩文,有不贡则脩名,有不王则脩德,序成而有不至则脩刑。于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命,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有不至,则增脩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犬戎树敦,率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译文]

“祭礼一天一次,祀礼一月一次,献享一季一次,进贡一年一次,荒服只须永远都承认周王室的正统地位即可。先王推行的这种祭祀制度,倘若甸服不来供奉祭祀,就得修正自己的思想;侯服不来贡祀,便须修正自己的言论;宾服不来献享,就要修正礼乐制度;要服不来进贡,就要修治尊卑职贡的名号,荒服若有不臣服之意,就应修正自己的德行。一次做到了这些,如果还有不按照规定做的,就动用刑罚。于是惩罚不参与日祭的,攻讨不参与月祀的,亲自出兵征讨不献时享的,责备不按年纳贡的,劝谕不想臣服的。于是也就有了刑罚的法规、讨伐的军队、征讨的措施、威严责备的诰命,以及晓谕劝诫的文辞。倘若谴责的诏命和劝谕的文辞都发布了,还有不朝贡者,则天子就更要加强自己的德行,而不是让百姓受苦受累去远征。所以才能使近地诸侯无不听从,远处民族无不臣服。”

“如今,自从犬戎的两位君主大毕和伯士去世之后,接下来的首领还是遵奉周王,尽职尽责,但是您却说‘我定要按不享之罪名来讨伐他们,并向他们炫耀我的武力’,这难道不是废弃了先王的遗训,毁坏先王的制度吗?我听说犬戎部落树立了敦厚的风尚,遵循先人的传统美德,始终恪守淳朴坚定的品性,这样他们就已经有了抵御我们的条件和基础了。穆王还是进行了征伐,只得到了本来犬戎就可以职贡的四头白狼和四只白鹿。但此后,荒服地区便没有部族前来朝见了。”

[原文]

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作脩刑辟。王曰:“吁,来!有国有土,告汝祥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与?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信,正于五刑。五刑不简,正于五罚。五罚不服,正于五过。五过之疵,官狱内狱,阅实其罪,惟钧其过。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简信有众,惟讯有稽。无简不疑,共严天威。”

“黥辟疑赦,其罚百率,阅实其罪。劓辟疑赦,其罚倍洒,阅实其罪。膑辟疑赦,其罚倍差,阅实其罪。宫辟疑赦,其罚五百率,阅实其罪。大辟疑赦,其罚千率,阅实其罪。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膑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命曰甫刑。

[译文]

诸侯中有闹矛盾的,辅相对穆王说要制定刑法。穆王说:“好,来!你们这些有国家和土地的人,我要将健全的刑法告诉你们。如今你们要使百姓安定,得选择什么呢?不就是德高望重的贤人吗?严肃对待什么呢?不就是五刑吗?平时考虑什么呢?不就是量刑的轻重要适宜吗?原、被告都到齐时,法官就要用五种方法来考察供辞。都核实验证了,就要用五种刑律来对其进行判决。若不能检查核实,就不能用五种刑律,而是根据罪行的轻重处以五罚。若五罚不合适,不能使人心服,就要按五种过失来处罚官员。五种过失有这样的弊病,即依仗官势,图报恩怨,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徇私枉法等,这些都要考核查实,处罚要与所犯过失相当。判处五刑有疑问的则可按照五罚处治,判处五罚有疑问的则可按照五过处治,要审慎地加以考察。检查核实,准确取证一定要通过多种途径,审理案件的时候也一定要有一同办案的人。不能不经核实就凭主观判案,要恭敬谨慎地执行上天的判决。”

“判处黥刑有疑问的地方就从轻处治,可罚金百钱,但事先一定要核实清其罪过。判处劓刑有疑问的也从轻处治,可罚金二百钱,事先也要核实该人所犯罪行。判处膑刑有疑问的,可从轻处治,可罚金五百钱,一定要核实其所犯的罪过。判处宫刑有疑问的也从轻处治,可罚金六百钱,事先要核实其所犯的罪过。判处死刑有疑问的地方也从轻处治,可罚金一千钱,一定要事先核查其所犯罪行。处黥刑此类的犯罪条目为一千条,处劓刑此类罪行条目为一千条,处膑刑此类犯罪条目为五百条,处宫刑此类犯罪条目为三百条,处死刑此类犯罪条目为二百条:判处这五种刑罚的条目一共为三千条。”命名为《甫刑》。

[原文]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共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饹之。其母曰:“必致之王。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不下众,王御不参一族。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之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不献,一年,共王灭密。共王崩,子懿王畑立。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孝王崩,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

夷王崩,子厉王胡立。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大夫芮良夫谏厉王曰:“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所怒甚多,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故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大雅曰‘陈锡载周’。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也。”厉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用事。

[译文]

穆王在为五十五年后去世,其子共王繄扈即位。共王在泾水上游玩,密国康公跟随着他,有三个女子投奔到他这里。密康公的母亲说:“一定要将此三人献给共王。三只兽就聚成群,三个人就成众,三个美女就成粲。君王狩猎时,不获得过多的野兽,诸侯行进时就不敢让众人下车致敬,君王娶嫔妃不娶同一家的三个女子。此三人均为美丽的女子,别人将他们献给你,你有什么样的德行能够消受得起呢?君王都无法承受,更不要说像你这样的小人物了。小人物拥有这样的宝物,其国家必然要走向灭亡。”康公没有听从母亲的建议,一年后,便被共王灭掉。共王去世,其子懿王畑即位。懿王的时候,周王室开始衰败,诗人都作诗来进行讽刺。

懿王去世,由共王的弟弟辟方即位,即孝王。孝王去世,诸侯又重新扶立懿王的太子燮,即夷王。

夷王去世,其子厉王胡即位。厉王继承王位三十年,贪财好利,亲近荣夷公。大夫芮良夫劝谏道:“难道周王室将要衰落了吗?那个荣公一味喜好独占财利,却不知将要大祸临头。财利,是多种物品才生成的,是天地自然育成的,要想独占,就会祸患无穷。天地生万物,每个人都有份,怎么可以独占呢?这样会得罪很多人,但又不防着大难。他用这些来辅佐您,您还能长久安宁吗?天下君王若能开发财利,并将其平均分配给众人。使神、人和万物各得其所,尽管如此还会每天胆战心惊呢,惟恐招来怨恨。因此《颂》诗说:‘具有文德的后稷,能够配享于上天,使众人安定生活,没有一件事不是遵循正道准则的。’《大雅》也说:‘上天的赐福成就了周的天下。’这不就为了让人人得利而害怕大难的降临吗?所以才成就了周朝的基业直到今天。如今您却去学独占财利,这怎么能行呢?普通人这样做,尚且被叫做强盗,君王您也这么做,来归附您的人肯定就越来越少了。倘若荣公被重用,则周朝就必定要灭亡了。”厉王置之不理,最终还是任用荣公为卿士,让他执掌大权。

[原文]

王行暴虐侈傲,国人谤王。召公谏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其谤鲜矣,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厉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脩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产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

[译文]

厉王行为骄奢暴虐,民众都在议论他。召公劝谏道:“百姓已经无法忍受您的暴政了。”厉王大怒,就找来一个卫国的巫师,让他对那些议论朝政的人进行监视,只要向厉王报告,就立即将议论者处死。如此一来,议论者的确少了,但与此同时,诸侯也不来朝拜了。三十四年,厉王变本加厉了,百姓不敢开口议论,甚至在路上遇到也只是用目光示意一下。

厉王高兴异常,对召公说:“我能禁止议论了,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了。”召公说:“这是强行堵塞了言路。防范百姓的言论更甚于防范水患。水若因被阻塞而决口,则会伤害很多人,压制言论的结果也是这样。所以治水的人疏通河道才会使水流顺畅;当政者广开言路,让百姓敢于说话。因此君王治理国政,让三公九卿乃至一般官员都献上讽喻政治的诗篇,盲人乐官献上反映民事的乐曲,史官献上用以借鉴的史书,乐师献上劝诫的言辞,让无眸的盲人朗诵三公九卿和一般官员献上的诗篇,让有眸而失明者宣读劝诫的言语,让百官进谏,百姓的意见能够层层被传达,身边的臣子尽规劝的职责,内外亲属大臣监察并补救君王的过失,太师太史施加教诲,朝中五、六十岁的老臣帮助修治,然后再由君王自己定铎,这样各项事务就会有条不紊地实施了。百姓能言论自由,就好比大地有山河,财利都由此产生;就好比土地有高低干湿,衣食所需都由此产生。口能够发表意见,则趋善去恶的政治就此兴起。施行善政,防止败坏,是产生财利和衣食的重要途径。民众心中所想可以通过口表达出来,是经过反复考虑,意见成熟了才流露出来的。如果不让他们说话了,那么还有几个人肯拥护您呢?”厉王不听。于是国内没有人敢发表言论,三年以后,他们就相互联合,反动叛乱,袭击厉王。厉王就逃奔到了彘地。

[原文]

厉王太子静匿召公之家,国人闻之,乃围之。召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以及此难也。今杀王太子,王其以我为雠而懟怒乎?夫事君者,险而不雠懟,怨而不怒,况事王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脱。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太子静长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为王,是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辅之,脩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十二年,鲁武公来朝。

宣王不脩籍于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王弗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

宣王既亡南国之师,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甫谏曰:“民不可料也。”宣王不听,卒料民。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湦立。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甫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阳失而在阴,原必塞;原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征也。川竭必山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

[译文]

厉王的太子静藏在召公家中,国人听说后,就将召公的家围住了。召公说:“以前我不止一次地劝谏厉王,他不听,才招致了此祸患。今天,若杀了太子,君王就会认为我们将他作为仇敌而发泄愤怒怨恨啊。事奉君主之人,即使身处险境也不能仇恨君主,受责备也不能愤怒,更何况是事奉天子呢!”于是就用自己的儿子做太子的替身,太子方得以逃脱。

召公和周公两人共同辅政,称为“共和”。共和十四年,厉王在彘去世。太子静在召公家长大,两位宰相共同将其拥立为周王,即宣王。宣王即位后,召公和周公辅佐他,修治政事,效法文王、武王、成王和康王,诸侯又重新尊奉周朝王室。十二年,鲁国武公前来朝拜。

宣王不肯去千亩地方耕种籍田,虢国的文公劝谏说不可以这样。宣王不听。三十九年,宣王与犬戎在千亩交战,被犬戎打败。

宣王已经丧失了南方的部队,于是就在太原地区计点民众数字准备征兵。大臣仲山甫劝谏说:“民众是不可以清点调查而征兵的。”宣王不听,还是清点了该地的人数。

四十六年,宣王去世,其子幽王在宫湦即位。幽王二年,西周附近的三条河流都发生了地震。伯阳甫说:“周朝走到尽头了。天地自然之气,不能失掉他的正常秩序。如果失掉了,则说明有人扰乱了它。阳气伏在下边无法排出,被阴气压迫而无法上升,于是便会发生地震。如今三条河流都发生了地震,就是因为阳气失去了它在上边的位置而被阴气镇伏。阳气处在阴气下面,则河流的源泉就会被堵塞,河流的堵塞就会影响到国家的兴亡。水土气息通畅湿润就可生长作物以供民用;反之,民众就会缺乏财货物用,国家怎么会不灭亡呢?以前由于伊水和洛水枯竭,夏朝灭亡,黄河枯竭而商朝就灭亡。如今周朝的德运也像夏、商的末年了。国家河流的上源又被堵塞,则河流必然枯竭。一个国家必须依靠山川,山崩河干乃亡国的征兆。河流枯竭必定会发生山崩。倘若不过十年而国家败亡,这也是天数到了。被上天所厌弃的国家,其灭亡就不会超过天数。”恰恰在这一年,渭水、泾水和洛水都枯竭了,岐山也发生了崩塌。

[原文]

三年,幽王嬖爱褒姒。褒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废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为后。后幽王得褒姒,爱之,欲废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以伯服为太子。周太史伯阳读史记曰:“周亡矣。”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夏帝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乃吉。于是布币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夏亡,传此器殷。殷亡,又传此器周。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厉王使妇人裸而譟之。漦化为玄鼋,以入王后宫。后宫之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无夫而生子,惧而弃之。

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逃于道,而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饹于褒。褒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弃女子出于褒,是为褒姒。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

[译文]

三年,幽王宠爱褒姒。褒姒生下儿子伯服,幽王就想将太子废掉。太子的母亲是申侯的女儿,是幽王的王后。后来,幽王得到了褒姒后,对其宠爱无比,就想将申后废掉,同时废掉太子宜臼,然后立褒姒为王后,立伯服为太子。周太史伯阳阅读了关于历史记载的书籍后说:“周要亡国了。”以往夏后氏衰败之时,有两条神龙降到夏帝宫室内说:“我们是褒国的两位先君。”夏帝占卜,看对它们是杀掉,赶走,还是留下,结果却都不吉利。又占卜,结果说要留下神龙的唾液并储藏起来就吉利。于是陈列祭品,并宣读策文告诉神龙,神龙飞走时留下了它们的唾液,这唾液被藏在匣子里,并擦去痕迹。夏朝灭亡后,这个匣子就传给了殷朝。殷朝灭亡后,又将此匣子传给了周朝。连续三代都没有打开过它。厉王末年,将匣子打开看里面的唾液。唾液完全流落到宫廷的地面上,怎么都除不掉。厉王让妇人赤裸着大声吵嚷,唾液就化成了一只黑色的像蜥蜴似的动物,并进入了厉王的后宫。后宫的一个年满七岁的童妾遇到了此物,结果这个小女婢成年后就怀孕了,没有丈夫就生下了孩子。她害怕就将小孩抛弃了。

宣王的时候,女孩们唱这样的歌谣:“桑木做的弓,箕木做的箭袋会将周灭亡了呀。”正好宣王又听说有一对夫妇正好是卖歌谣里唱的这种弓和箭袋的,就派人将他们捉住杀掉。夫妇俩人在路上逃命时,正好看到了那个被婢女丢弃的怪婴,听到她在黑夜里啼哭,很是可怜,就将其收养。这对夫妇逃到了褒国。褒国人得罪了周朝,就请求献上这个怪婴以赎罪。由于这个女子是在褒国长大的,所以就叫做褒姒。幽王三年的时候,幽王去后宫看到了褒姒,就宠幸她,于是生下了儿子伯服。最终将申后和太子废掉,立褒姒为王后,立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说:“祸患既已至此,也就没有办法了。”

[原文]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

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平王立,东迁于洛邑,辟戎寇。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彊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

四十九年,鲁隐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蚤死,立其子林,是为桓王。桓王,平王孙也。

桓王三年,郑庄公朝,桓王不礼。五年,郑怨,与鲁易许田。许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八年,鲁杀隐公,立桓公。十三年,伐郑,郑射伤桓王,桓王去归。

[译文]

褒姒不爱笑,幽王便千方百计想让她笑,可是无济于事。幽王设置了烽火台和大鼓,倘若敌寇前来侵犯,就将烽火点燃报警。有一次,幽王点燃烽火,诸侯纷纷率兵赶来护驾,来后却未见敌寇,于是褒姒大笑起来。幽王非常高兴,为博得褒姒一笑,他多次点燃烽火。从此失掉了信用,诸侯便不再带兵赶来了。

幽王任虢石父做卿士,执掌朝政,结果百姓怨天载道。虢石父为人奸佞狡诈,善于阿谀奉承,还贪财好利,幽王却重用他,还将申后和太子废掉。申侯大怒,就联合缯国和西夷犬戎一起攻打幽王。这时幽王又点燃烽火向诸侯求救,但是却没有人赶来。于是幽王就被申侯杀于骊山下,褒姒也被俘虏,周朝的财物也都被拿走了。于是诸侯就同申侯一起拥立原来幽王的太子宜臼,这就是平王,由他来继续供奉周王室的祭祀。

平王即位后,将京都向东迁到了洛邑,以避免西夷犬戎的侵袭。平王的时候,周王室衰微,诸侯之间强国兼并弱国,齐、楚、秦、晋四国逐渐强大,政事由四方诸侯中的首领所左右着。

四十九年,鲁国的隐公继承王位。

五十一年,平王去世,太子洩父也早已死亡,就立了太子的儿子林,即桓王。桓王就是平王的孙子。

桓王三年,郑庄公前来朝拜,桓王却不以礼相待。五年,郑国怨恨桓王,就与鲁国交换了许田。许田是周王赐给郑国的用于协助天子祭祀的邑田。八年,隐公被鲁国人所杀,桓公被立。十三年,桓王率军讨伐郑国,结果被郑人射伤,桓王失败而归。

[原文]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庄王佗立。庄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杀庄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王杀周公。王子克饹燕。

十五年,庄王崩,子釐王胡齐立。釐王三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阆立。惠王二年。初,庄王嬖姬姚,生子穨,穨有宠。及惠王即位,夺其大臣园以为囿,故大夫边伯等五人作乱,谋召燕、卫师,伐惠王。惠王饹温,已居郑之栎。立釐王弟穨为王。乐及遍舞,郑、虢君怒。四年,郑与虢君伐杀王穨,复入惠王。惠王十年,赐齐桓公为伯。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郑立。襄王母蚤死,后母曰惠后。惠后生叔带,有宠于惠王,襄王畏之。三年,叔带与戎、翟谋伐襄王,襄王欲诛叔带,叔带饹齐。齐桓公使管仲平戎于周,使隰朋平戎于晋。王以上卿礼管仲。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若节春秋来承王命,何以礼焉。陪臣敢辞。”王曰:“舅氏,余嘉乃勋,毋逆朕命。”管仲卒受下卿之礼而还。九年,齐桓公卒。十二年,叔带复归于周。

[译文]

二十三年,桓王去世,其子庄王佗即位。庄王四年,周公黑肩想杀掉庄王而改立王子克。辛伯报告给了庄王,周公被庄王所杀。王子克逃到了燕国。

十五年,庄王去世,其子釐王胡齐即位。釐王三年,齐桓公开始称霸。

五年,釐王去世,其子惠王阆即位。惠王二年,当初庄王宠幸姚姬,生下儿子穨,穨也受到宠爱。到惠王即位的时候,强夺的大臣的园地来作为饲养野兽的苑囿,由此导致了大夫边伯等五人作乱,他们密谋燕和卫两国的军队来讨伐惠王。惠王逃到温地。没多久,又到郑国的栎地居住。釐王的弟弟穨被拥立为王,穨与大臣用尽各种乐器来舞蹈娱乐。郑国和虢国的国君听说后都异常愤怒。四年,郑、虢两国对王穨进行讨伐,并将其杀死,重新迎回惠王。惠王十年,赐齐桓公为诸侯的霸主。

二十五年,惠王去世,其子襄王郑即位。襄王的母亲死的早,惠后是他的后母。惠后生下叔带,被惠王宠爱,襄王畏惧他。三年,叔带和戎族、翟族密谋攻打襄王,襄王就想诛杀叔带,叔带向齐国逃奔。齐桓公命管仲前去周平定戎族,命隰朋去晋国,让他们来援助周而讨伐戎族。襄王以上卿的礼节来款待管仲,管仲谦让道:“我只是个低贱的小官,在齐国还有天子任命的上卿守臣国氏和高氏在,倘若他们在春秋朝聘的时间来朝见,您该以什么礼节来接待他们呢?我冒昧地请求退却。”襄王说:“你是我舅舅家的使者,我嘉奖你的功劳,就不要推辞了。”但管仲最终只接受了下卿的礼仪就回国了。九年,齐桓公去世。十二年,叔带又回到了周朝。

[原文]

十三年,郑伐滑,王使游孙、伯服请滑,郑人囚之。郑文公怨惠王之入不与厉公爵,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囚伯服。王怒,将以翟伐郑。富辰谏曰:“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子穨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王不听。十五年,王降翟师以伐郑。王德翟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弃亲亲翟,不可从。”王不听。十六年,王绌翟后,翟人来诛,杀谭伯。富辰曰:“吾数谏不从。如是不出,王以我为懟乎?”乃以其属死之。

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党开翟人,翟人遂入周。襄王出饹郑,郑居王于氾。子带立为王,取襄王所绌翟后与居温。十七年,襄王告急于晋,晋文公纳王而诛叔带。襄王乃赐晋文公珪鬯弓矢,为伯,以河内地与晋。二十年,晋文公召襄王,襄王会之河阳、践土,诸侯毕朝,书讳曰“天王狩于河阳”。

二十四年,晋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译文]

十三年,郑国讨伐滑国,襄王派游孙和伯服去替滑国求情,郑国人就将此二人也给囚禁了起来。郑文公怨恨周襄王到郑国巡视时却没有将玉制的酒杯送给郑厉公,还怨恨襄王偏袒卫、滑两国,所以就将伯服囚禁。襄王怒,想借狄族来征伐郑国。富辰劝谏道:“大凡周室向东迁都,依靠的都是郑、晋两国。子穨作乱,还是由郑国平定的,如今怎么可以因为一点小怨就将其抛弃呢?”襄王不听。十五年,襄王派翟族军队讨伐郑国。襄王因感激翟族人而准备娶翟族的女子来做王后。富辰劝谏道:“平王、桓王、庄王和惠王都受到过郑国对王室的勤劳,您现在却抛弃亲族,去亲近翟族,万万不可啊!”襄王不听。十六年,襄王废掉了翟族的王后,翟族人就来诛杀,大夫谭伯被杀死。富辰说:“我一再劝谏而不听从,倘若此时不挺身而出,君王会觉得我是心怀怨恨吧?”于是就让他的私家部属去同翟族人进行了殊死的战斗。

当初,惠王王后想让叔带即位,所以派其亲信去为翟族人开路,直到周的地界。襄王逃奔到郑国,郑国就将他安置在氾地居住。子带立为王,就将襄王废除的翟族王后娶过来,他们一起住在温地。十七年,襄王向晋国告急,请求支援,晋文公接纳了襄王并诛杀了叔带。襄王于是赐给晋文公玉圭、香酒和弓箭,并将其封为诸侯霸主,同时赐给晋国河内地区。二十年,晋文公召襄王,他们在河阳、践土相会,天下诸侯也来朝拜,为了避讳以臣召君的事实,史书上只是说:“周天子在河阳巡视。”

二十四年,晋文公去世。

三十一年,秦穆公去世。

[原文]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顷王壬臣立。顷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为定王。

定王元年,楚庄王伐陆浑之戎,次洛,使人问九鼎。王使王孙满应设以辞,楚兵乃去。十年,楚庄王围郑,郑伯降,已而复之。十六年,楚庄王卒。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简王夷立。简王十三年,晋杀其君厉公,迎子周于周,立为悼公。

十四年,简王崩,子灵王泄心立。灵王二十四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二十七年,灵王崩,子景王贵立。景王十八年,后太子圣而蚤卒。二十年,景王爱子朝,欲立之,会崩,子丐之党与争立,国人立长子猛为王,子朝攻杀猛。猛为悼王。晋人攻子朝而立丐,是为敬王。

敬王元年,晋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泽。四年,晋率诸侯入敬王于周,子朝为臣,诸侯城周。十六年,子朝之徒复作乱,敬王饹于晋。十七年,晋定公遂入敬王于周。

三十九年,齐田常杀其君简公。

四十一年,楚灭陈。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子元王仁立。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晋灭智伯,分有其地。

[译文]

三十二年,襄王去世,其子顷王壬臣即位。顷王在位六年去世,其子匡王班即位。匡王在位六年去世,其弟瑜即位,即定王。

定王元年,楚庄王征伐陆浑地区的戎族,在洛水一带驻扎,派人去询问九鼎的情况。定王派大夫王孙满设法用言辞应付了过去,楚兵才离开。十年,楚庄王围攻郑国,郑国国君投降,没过多久又恢复了郑国。十六年,楚庄王去世。

二十一年,定王去世,其子简王夷即位。简王十三年,晋人杀了国君晋厉公,从周朝将子周迎回,立为悼公。

十四年,简王去世,其子灵王泄心即位。灵王二十四年,齐崔杼将其国君齐庄公杀死。二十七年,灵王去世,其子景王贵即位。景王十八年,王后的生的太子很聪明,但是却死的很早。二十年,景王宠爱子朝,就想将其立为国君,可景王却不幸去世,于是子丐和其亲信同子朝争夺王位,而国人却拥立景王的长子猛做国君,子朝就进攻猛并将其杀死。由于猛即位时间不长便被杀死,所以被称做悼王。晋人又对子朝进行攻打而拥立子丐,这就是敬王。

敬王元年,晋人将敬王送入周都,子朝自立为王,敬王没有被送进来,就住在泽地。四年,晋国率领四方诸侯将敬王送入周都,子做臣子,诸侯为周修筑都城。十六年,子朝率领他的党羽再次作乱,敬王又逃奔到晋国。十七年,晋定公再次将敬王送到了周都。

三十九年,齐人田常将他们的国君简公杀死。

四十一年,楚国灭亡陈国。孔子去世。

四十二年,敬王去世,其子元王仁即位。元王于元王八年去世,其子定王介即位。

[原文]

二十八年,定王崩,长子去疾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三月,弟叔袭杀哀王而自立,是为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杀思王而自立,是为考王。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是为桓公,以续周公之官职。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卒,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于巩以奉王,号东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韩、魏、赵为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骄立。是岁盗杀楚声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

十年,烈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显王五年,贺秦献公,献公称伯。九年,致文武胙于秦孝公。二十五年,秦会诸侯于周。

二十六年,周致伯于秦孝公。三十三年,贺秦惠王。三十五年,致文武胙于秦惠王。四十四年,秦惠王称王。其后诸侯皆为王。

四十八年,显王崩,子慎靓王定立。慎靓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王赧时东西周分治。王赧徙都西周。

[译文]

二十八年,定王去世,立其长子去疾,即哀王。哀王在位三个月,其弟叔将其杀死而自立为思王。思王在位五个月,其少弟嵬将其攻杀而自立为考王。这三个王都是定王的儿子。

考王十五年,考王去世,其子威烈王午即位。

考王将其弟封到河南,就是桓公,让他来接替黑肩被杀后便空缺的西周的官职。桓公去世,其子威公即位。威公去世,其子惠公即位,于是就将其小儿子封在巩地以侍奉周王,称号为东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动。策命韩、魏和赵为独立的诸侯国。

二十四年,威烈王去世,其子安王骄立。就在这一年,楚声王被强盗杀死。

安王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其子烈王喜即位。列王二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说:“以前周和秦国是合在一起的,只是后来分开了,分开五百年后又合起来了,合并十七年后就会有成为霸王的人出现。”

十年,烈王去世,其弟扁即位,即显王。显王五年,天子向秦献公表示道贺,献公称霸。九年,将祭祀周文王和武王的祭肉送给了秦孝公。二十五年,秦在周的中心地带与诸侯会盟。

二十六年,周天子赐予秦孝公方伯的称号。三十年,向秦惠王表示道贺。三十五年,又将祭祀周文王和武王的祭肉送给了秦惠王。四十四年,秦惠王正式称王。自此以后,诸侯都成王号。

四十八年,显王去世,其子慎靓王定即位。慎靓王在位六年去世,其子赧王延即位。赧王的时候,东周和西周各自为政。赧王将都城迁到了西周的王城。

[原文]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毋适立。司马翦谓楚王曰:“不如以地资公子咎,为请太子。”左成曰:“不可。周不听,是公之知困而交疏于周也。不如请周君孰欲立,以微告翦,翦请令楚之以地。”果立公子咎为太子。

八年,秦攻宜阳,楚救之。而楚以周为秦故,将伐之。苏代为周说楚王曰:“何以周为秦之祸也?言周之为秦甚于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谓‘周秦’也。周知其不可解,必入于秦,此为秦取周之精者也。为王计者,周于秦因善之,不于秦亦言善之,以疏之于秦。周绝于秦,必入于郢矣。”

秦借道两周之间,将以伐韩,周恐借之畏于韩,不借畏于秦。史厌谓周君曰:“何不令人谓韩公叔曰‘秦之敢绝周而伐韩者,信东周也。公何不与周地,发质使之楚’?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韩不伐也。又谓秦曰‘韩彊与周地,将以疑周于秦也,周不敢不受’。秦必无辞而令周不受,是受地于韩而听于秦。”

[译文]

西周武公的太子共去世,武公有五个庶子,没有嫡子可立。司马翦对楚王说:“不如用土地来资助公子咎吧,请求立他为太子。”左成说:“不行。若周不听,则您的计谋就会受阻,而且同周的交往也会疏远。不如打听一下周君想立谁,再暗示司马翦,由司马翦请求让楚国用土地来资助他吧。”果然,公子咎被立为太子。

八年,秦国进攻宜阳,楚国前去支援。楚又因为周也出兵,怀疑是为了帮助秦的缘故,所以又攻打周。苏代替周游说楚王说:“为何要把周帮助秦当成是祸患呢?说周帮助秦国多于楚国的,是想让周投向秦,所以成为‘周秦’。倘若周朝知道不可避免要受到楚国的攻击,就必然投向秦。这真是帮助秦争取周的最好的计策啊!为大王您考虑,周帮助秦也善待它,不帮助秦也善待它,以此令其同秦疏远。一旦周和秦断绝交往,就必然会投向楚国了。”

秦国借用西周和东周之间的道路,准备去攻讨韩国,周有些害怕。借,怕韩国;不借,又怕秦国。谋士史厌对周君说:“何不派人跟韩公说:‘秦国之所以敢穿过周来攻韩国,是相信东周的缘故。您何不送给周君一些土地,并送人质到楚国呢?’如此一来,秦必然怀疑楚,更不信周君,那么它就不会攻打韩国了。再对秦说:‘韩国非要给周君土地,是想让秦怀疑周,而周又不得不接受。’秦一定没有让周推辞理由,这样就可以从韩国得到土地,又能够听从秦国。”

[原文]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恶往,故令人谓韩王曰:“秦召西周君,将以使攻王之南阳也,王何不出兵于南阳?周君将以为辞于秦。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逾河而攻南阳矣。”

东周与西周战,韩救西周。或为东周说韩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国,多名器重宝。王案兵毋出,可以德东周,而西周之宝必可以尽矣。”

王赧谓成君。

楚围雍氏,韩征甲与粟于东周,东周君恐,召苏代而告之。代曰:“君何患于是。臣能使韩毋征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周君曰:“子苟能,请以国听子。”

代见韩相国曰:“楚围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今相国乃征甲与粟于周,是告楚病也。”韩相国曰:“善。使者已行矣。”代曰:“何不与周高都?”韩相国大怒曰:“吾毋征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何故与周高都也?”代曰:“与周高都,是周折而入于韩也,秦闻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弊高都得完周也。曷为不与?”相国曰:“善。”果与周高都。

[译文]

秦国召见西周君主,西周君畏惧而不敢前往,所以派人对韩王说:“秦国召见西周君,想让他派兵攻打你的南阳,您为何不出兵南阳呢?这样,西周君便有理由不去秦国了。西周君不去秦国,秦国也肯定不敢渡过来攻打南阳。”

东周和西周发生了战争,韩国去支援西周。有人替东周游说韩王说:“西周过去是天子的都城,有很多奇珍异宝。您按兵不动,就是对东周的恩惠了,同时西周的宝物也会全部归韩国所有。”

王赧是名义上的周王。

韩国的雍氏城被楚军包围,韩国向东周征调兵士和军粮,东周君很恐慌,将苏代召来,告诉他情况。苏代说:“何必担心这个呢?我既能让韩国不向您征调兵士和粮草,又能让您取得高都。”东周君说:“若你做到了,我宁愿整个国家都听你的。”

苏代求见韩国的相国说:“楚国包围雍氏城,计划三个月将其拿下,如今已经五个月了却还没有攻下来,可见楚军已经疲惫了。现在相国您却向东周征调兵士和粮草,这不是明显地要告诉楚国你们也已经疲惫了吗?”韩国相国说:“不错。但是我派的使者已经上路了。”苏代说:“何不将高都让给东周呢?”韩国相国怒道:“我不向东周征调兵士粮草已经很够意思了,为何还得将高都送上呢?”苏代说:“将高都给了东周,这是东周又反过来投靠韩国了啊。秦国听说后,必定会对东周大为恼怒,就会断绝东周使臣的往来,这样不就是用一个高都来换取了完整的东周吗?何乐而不为呢?”相国说:“很好。”果然将高都送给了东周。

[原文]

三十四年,苏厉谓周君曰:“秦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皆白起也。是善用兵,又有天命。今又将兵出塞攻梁,梁破则周危矣。君何不令人说白起乎?曰‘楚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左右观者数千人,皆曰善射。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养由基怒,释弓搤剑,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诎右也。夫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不以善息,少焉气衰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今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公之功多矣。今又将兵出塞,过两周,倍韩,攻梁,一举不得,前功尽弃。公不如称病而无出’。”

四十二年,秦破华阳约。马犯谓周君曰:“请令梁城周。”乃谓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则犯必死矣。犯请以九鼎自入于王,王受九鼎而图犯。”梁王曰:“善。”遂与之卒,言戍周。因谓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将伐周也。王试出兵境以观之。”秦果出兵。又谓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请后可而复之。今王使卒之周,诸侯皆生心,后举事且不信。不若令卒为周城,以匿事端。”梁王曰:“善。”遂使城周。

[译文]

三十四年,苏厉对周君说:“秦攻破韩国和魏国,打败魏国将领师武,北边夺得了赵国的蔺石和离石,这些都是白起干的。此人尤善用兵,又有天助。现在他又率兵出伊阙塞,去攻打梁国了。若梁国被攻下,则周就危险了。您何不派人去游说白起呢?说‘楚国有个人叫养由基,他善于射箭。能够百步穿杨,旁观者数千人都说他善于射箭。有个到他身边说’不错,可以教你射箭了‘。养由基很生气,将弓放下,将剑拿起,说’你怎么能教我射箭呢‘?那人说:’并非是我能教你左手持弓,右手放箭的技术和姿势,而是想告诉你,你若能百步穿杨却不能见好就收,等一会气衰力竭了,弓箭不正了,只要有一次没有射中,则百发百中的前功就会尽弃了。如今,攻破韩国和魏国,打败魏国将领师武,北边夺得了赵国的蔺石和离石,您的功劳已经很多了。现在您又要率兵出伊阙塞,越过东周和西周,背对这韩国去攻打梁国,一旦有一次战役不能成功,那么将军您就前功尽弃了。您不如推说有病而不带兵出征呢。”

四十二年,秦国破坏了和魏国订立的和约,攻破了魏国的华阳。马犯对周君说:“请让我去叫梁国来周都筑城。”于是就去对梁王说:“周王由于畏惧秦兵而重病缠身,若他病死,我也就不活了。我请求将周朝的九鼎献给大王您,希望大王您得了九鼎后想办法救救我。”梁王说:“好。”于是就给马犯兵卒,说是去戍守周的都城。马犯又去对秦王说:“梁国并不是去戍守周的都城,而是想对周进行攻打。您若不信就去边境上看一下。”秦国果然出兵。马犯又去对梁王说:“周王的病更加严重了,我请求等他的病情有所好转的时候,再重新将九鼎交给您。现在您让兵卒到了周,各诸侯国都对您起了疑心,以后做什么事都将不能使人信服了。干脆命令兵卒为周筑城,将此事平息了吧。”梁王说:“好吧。”于是就让兵卒在周的国都修城。

[原文]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谓周曰:“公不若誉秦王之孝,因以应为太后养地,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交善,周君必以为公功。交恶,劝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秦攻周,而周勣谓秦王曰:“为王计者不攻周。攻周,实不足以利,声畏天下。天下以声畏秦,必东合于齐。兵弊于周。合天下于齐,则秦不王矣。天下欲弊秦,劝王攻周。秦与天下弊,则令不行矣。”

五十八年,三晋距秦。周令其相国之秦,以秦之轻也,还其行。客谓相国曰:“秦之轻重未可知也。秦欲知三国之情。公不如急见秦王曰‘请为王听东方之变’,秦王必重公。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齐重,则固有周聚以收齐:是周常不失重国之交也。”秦信周,发兵攻三晋。

[译文]

四十五年,周君到秦国,宾客对周的公子说:“您不如称赞秦王的孝道,因而将周的应地作为秦王的母亲宣太后保养的地方,秦王一定会很高兴,这样您就跟秦国有了交情了。交情好,周王必然会认为是你的功劳。交情不好,则劝说周君依附秦国的人就必定会有罪过。”秦攻伐周,周勣对秦王说:“我为大王您着想,还是不要攻周的好。攻周,实在没有什么好处,只不过在名声上因为进攻天子之国而使天下害怕罢了。若天下因为这种声威而惧怕秦国,则必定会东联齐国。秦军由于进攻周而疲惫,又给了天下与齐联合的机会,则秦国就无法称王天下了。天下有人想让秦国疲惫,就会劝您进攻周。倘若秦国被天下诸侯所疲弊,则您的政令就无法在诸侯中推行了。”

五十八年,韩、赵、魏三国抗拒秦国。周天子让他的相国去秦国,由于相国担心秦国会看不起他,走到半路又返回了。宾客对相国说:“秦国对您是轻视还是重视,现在还不知道呢。秦国想知道韩、赵、魏三国的情况。您何不赶快去见秦王说‘请让我将东方情势的变化告诉大王您吧’。秦王必然不会轻视您了。重视您,就是秦国重视周,周也会因此而得到秦王的信任;齐国重视周,是因为本来就有周聚在和好齐国:这样,周就可以不失掉同大国之间的交往了。”秦国相信周,于是发兵攻打韩、赵、魏。

[原文]

五十九年,秦取韩阳城负黍,西周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秦无得通阳城。秦昭王怒,使将军摎攻西周。西周君饹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其君于周。

周君、王赧卒,周民遂东亡。秦取九鼎宝器,而迁西周公于(上单下心)狐。后七岁,秦庄襄王灭东周。东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所谓“周公葬毕”,毕在镐东南杜中。秦灭周。汉兴九十有余载,天子将封泰山,东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封其后嘉三十里地,号曰周子南君,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译文]

五十九年,秦国攻取韩国的阳城、负黍,西周恐惧,背离秦,与诸侯国相约和纵,率领天下的精锐军队出伊阙塞攻打秦国,使秦国无法通往阳城。秦昭王大怒,派遣将军摎去攻打西周。西周君主就跑到秦国,跪拜叩头接受重罚,把西周的三十六个城邑和三万人口都献给了秦国。秦国接受了这些献礼,就将西周的君主放回了国。

周君、王赧去世后,周朝百姓就向东逃亡。秦国收取九鼎宝器,将西周公迁徙到(上单下心)狐。七年以后,秦庄襄王灭亡了东周。东周和西周的土地都归秦国所有,周朝自此便再也没有主持祭祀的人了。

太史公说:很多学者说周朝讨伐了商纣以后,把都城设在了洛邑。但是经过一番考察发现并非如此。武王营造洛邑,成王命召公占卜是否可以定都在此,结果只是把九鼎放在了洛邑,都城定在了丰、镐。等到幽王被犬戎打败,周方将都城东迁至洛邑。所说的周公“安葬在我们的毕地”,就是指镐京东南的杜地。周被秦国灭亡,汉朝兴起九十年后,天子将去泰山封禅,向东巡视来到了河南,寻找周室的后裔,并封给他们嘉三十里地,号称“周子南君”,地位与列侯同,以便供奉他们祖先的祭祀。

[评析]

可以看出,相对于前两篇夏和殷的本纪来说,作者撰写周史所能利用的素材资料已经丰富了很多。由于很多文献,如《诗》、《书》、《国语》等对西周的历史都有详细的记载,这就给司马迁的浓墨重彩地铺叙创造了条件。此篇对于西周史,司马迁更是以一个“德”字贯穿于始终。周以有德而兴邦,同时又以失德而破国,这其中蕴含的教训不得不令后人警醒。作者描述了周国不同时期的历史,其中春秋时期的历史主要突出了王道衰微的内容。从王道、商道,乃至于现在风靡的粥道、茶道等等,都告诉我们凡事要讲究一个“道”字。所谓“道”,就是指要遵循的一个准则,包括做人、做事。先人早在很久以前就告诉了我们这样的道理,这就是孟子说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一个人,一个企业,亦或一个国家,无论大小,都要为自己制定一个行为准则,严格要求自身的同时也会无形中提高了自身的威望,远离失道寡德,自然就会“多助”了。如此一来,生存和发展才不会成为一纸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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