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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别给我希望(2)

“没问题!事成之后,你怎么谢我呀?”

“除了以身相许之外,什么都行。”

“哈哈,痛快!除了以身相许,我对别的不感兴趣,你说咋办!”“……”

“哈哈,我跟你开个玩笑。我看起来像个流氓吧,实话告诉你,我骨子里是正人君子,不信你试试看。你的白马王子须须,外表看来像个什么王子之类,骨子里十足是流氓坯子。”

“不用劳你评头品足,告诉你,不管他是什么我都喜欢。”

对于九头鸟的“高见”,她虽然信誓旦旦的嘴硬,心里头却扑腾开了,他声称须须骨子里头是流氓,以他的阅历……是不是值得考虑一下。

这之后他们见面,蛾蛾就总是冷冷的了,言语极少。皇宫兄弟和象牙塔姐妹,不免联想到她这位名人终于那么快就摆起架子了,扮酷是名人的必修课嘛,但大家都没有明言。唯独须须不这么想,蛾蛾之所以变性情古怪,就是他惹的祸。那么美好的一个女孩,碰上他就是她的不幸,如果对她没有愧疚和怜惜之情,他就不是须须了,况且他也领教过失去爱人的折磨,那是无形的人肉搅拌机样的炼狱。

自从情变以来,这是须须第一次主动约会蛾蛾,多半也是为了失去小狸的空虚吧。他给她发短信息,半天没有得到回信,又发一次,这次是对她规定了回信时间的。后来实在忍受不了等待的煎熬,干脆直奔去了。

其实蛾蛾已经忍了很久,她要跟他斗忍功,差点她又要输给他了。从收到他的第一条信息开始,她就没办法集中精神做别的事情,第一时间就想飞奔赴约,所有的哀伤忧愁在这一刹那烟消云散。可惜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单纯不谙世事的蛾蛾了,这个世界已具备了使聪明人刹那改头换面的本事。于是明白必须学会压抑情感,必须学会跟心中的欲望做剧烈的斗争,直到将柔软的稚嫩的心磨出老茧。

当须须在门口敲门,“我可以进去吗?”蛾蛾的心应声开出一串花儿,并像银铃一般笑了起来,胜利了、胜利了……

姐妹们心领神会,借故溜了出去,将狭窄的空间留给他们俩。但愿须须是治病的良药。她们也慢慢变成是非观念模糊的“丧家犬”了,在现实中迷糊,在梦中清醒,品尝人生盛宴的“丧家犬”们,永生!

“我们聊聊吧,关于你的书。”

伴随着简单话语的是坚定不容置疑的清澈眼神,蛾蛾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抵挡,这就是她所爱的须须,马上点头,报以一个甜蜜的微笑。然而在这微笑的背后,却是眼神里的一丝冷和坚定,像风吹的羽毛从须须的心中落了下去。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东西。

“咱们还是到外面去吧,宿舍里太沉闷了。”

“丧家犬”让出的空间最终还是成了空巢。

他们从相思林边上经过,马主义的那块“广告牌”还稳稳当当树立在那里。爱情是生命洪流最不可阻挡的一股,足以冲垮一切障碍物,一块小小的木牌和那几行字算什么!

“听说马主义变了好多,传闻她和王苦口很少在一起了。”

“其实她没变吧,别人对她了解甚少。”

她还不知道须须跟马主义“过从甚密”。拋开别人的眼光,其实人与人的交往很简单。

他们俩突然沉默着,不约而同进入林子,走到他们以前经常幽会的地方。此时此刻,对他们而言,这地方的浪漫传说很是离题。

“这里没什么变,人倒是变得挺快的。”

“人始终都会变的,快与慢是一个样。”

俩人倚靠着树,仰望着天空沉默着。在沉默中寻找着对方的心,然而那是没有方向的寻找,就像在黑暗中迷路的人,在黑暗中摸索充满危机。或许缺乏的是一盏可以引路的灯,或许根本就没人知道他们缺的是什么。感觉啊、感情啊全都错位了。

“你找九尾狐去了——”

“是的,她马上向你告密了,她对你可真忠心哪。”

“你别误会,是我找她,问问最近有没有小狸的消息,我想小狸还在S市的话会跟她联系上的,她顺口提起你找她的事,说你也很关心小狸。”

“她倒是挺圆滑的,没有向你反映真实情况,我才没那么好心。我是想弄清楚为什么小狸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整个掠走了。”

“没有的事,谁也不能夺走我,我还是我自己。我属于我自己!”

“是吗……”

已经失去激情,失去心心相印的爱恋,这样的约会终于在开头努力营造的和谐中奏出最后的变调,这次约会并没有为他们俩失落的心灵带来任何慰藉,相反却为苦恼的心加了冰,雪藏了苦恼。接着蛾蛾投入火热的忙中,须须也就在放心的失落中只是悄悄地关注着她。

蛾蛾忙着写博客,忙着登陆MSN、QQ看粉丝们的留言,然后回复、聊天,这是多么让人陶醉的时光啊!她几乎连学业都忘了,须须又何足道哉,在她的心上只剩下一个空壳影像。人孤独了,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影子、面前的一台电脑和电脑里面的虚拟世界。而且这只是暂时止疼的麻醉剂罢了。一旦没有这些,她感觉自己就是一片落叶,随风而扬的落叶。

现实和虚幻的世界反差是那样的可怕。突而其来的荣誉并没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实际性的变化,连她的母亲都无意中流露出失望。问题的根源在于她们的投入太大了,而期望值也过高。她总是感觉那样的无聊和烦躁,异常的敏感,很容易发脾气。在室友们眼里,她终于“蜕化”了,不是破茧而出化蝶,而是从虫变成了蛹。这还用说吗!一切原因归结于她是名人了嘛!这就是名人的两种境界。

在刺骨的寒风中,树上的叶子还绿着还挂着,它们要在初春的风中才愿意枯黄地离开枝头。蛾蛾望着那些绿绿的树叶呆呆地出神,紧紧地抱着双臂,人裹在长长的羽绒服里还在觳觫发抖,今年的冬天她特别怕冷。她突然爱上这南方冬天里的绿树,多么不同凡响的树啊,要等初春的风来吹才肯放手那份执着枝头的爱。

没有须须的爱,蛾蛾的世界毫无意义。那份失落的爱在哪里?一定要不择手段地追回来,哪怕是错的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什么可怕的,年轻,有的是修复的时间。她的心事就只能这样跟眼前的树诉说。从来不曾感受过的孤独足以销魂蚀骨,回想众多的追求者最后都杳如黄鹂,除了该死的须须,记忆有印的小强、暴龙在蛾蛾孤独即死的时候都不知在哪个角落,暴龙已经名草有主了,他跟小青蛇快要结婚了。人最容易被孤独打败了,孤独是可怕的饥饿。小强,小强怎么这么久不见踪迹呢?如果他正好在蛾蛾这么落寞的时刻出现……

蛾蛾在寒风中挥洒黛玉葬花式的伤感凄戚的两天后,在父母大张旗鼓的谋划下,蛾蛾终于在书中城有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售书签名活动。在颇为可观的亲友团的长龙中,场面的确是热闹的,的确有那么些“轰动”的效应。这些骗得了别人的把戏,却骗不了蛾蛾自己。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几天之中走过了几十年路程,感觉自己的心至少有四十岁高龄,已是满怀满脑子沧桑感。

依然,总在情不自禁地回味那天售书签名的“盛大”场面。须须带领的兄弟帮,暴龙带领的兄弟帮,意想不到的是小青蛇也到场了,当然九头鸟带领的兄弟帮人数最多了,九尾狐却“回避”了,九头鸟没有说起,她也懒得提起扫兴的事,余下的就是她的姐妹帮,妈妈爸爸带领下的各路人马都给蛾蛾的哥们姐们比下去了,两老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居然有如此众多的铁哥们,铁姐们!其实他们这么帮她,蛾蛾也很意外。然而有一个不该缺席的人缺席了,那是小强。

小强的缺席让蛾蛾着实领略到“马德里不思议”,怎么可能么?小强缺席蛾蛾的售书签名会,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除非他出了意外。

蛾蛾想主动找小强去,原来没有他,她还是挺在意的,可是不知如何找他,又不敢问别人,担心别人有想法,校花级的女生放下矜持主动找小强是异常行为,“敌人”在角落嗤之以鼻——犯贱,又疯了。

须须听说她想找小强,眼眸里不可避免满是惊奇的符号。蛾蛾为小强愤愤然了,疑是时光倒流回了书上的封建社会,人有三六九等之分。

“你知道的,小强没有在我的售书签名会上出现,你不觉得这太不合常理了吗!”

“嗯,他曾是你最狂热的追求者。我帮你找他吧,这差事就交给我了。”

“你打算怎么找他,听说他常不在学校。”

“他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当学徒,他是大忙人,志同跟他同班都未必能随时见他,听说他晚上都回来,我晚上找他去。哥们都挺怀念小强滴,没有他,哥们的皇宫又成狗窝了。”

须须从中牵线让小强跟她见面。蛾蛾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着须须这么帮她绝对不是出于“大爱无疆”,他是对她完全没感觉了,完全将她圈进哥们儿了。蛾蛾发起狠来,既然如此,我把小强当哥们,而且要比对谁都好的规格“爱”他。

小强一早在象牙塔的门上给蛾蛾留言。

蛾蛾带上签了名“加了料”(在扉页上写了一首诗)的《恋爱过级》出门,赴小强约。

小强比以前更黑更瘦,见他这样,蛾蛾挺触动的,心里头有敬佩有怜惜,有沉重的酸楚,还有些许感慨茫然,万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的小强,从没被放在眼里的小强,竟能引起她如此复杂的心动。

“喂,这是给你的。”她跟他打过招呼,马上把《恋爱过级》给他。“你胆敢不来我的售书签名会,真是厉害呀!”

“我哪敢——”他翻看着她送的书,颇为不自然地笑着,“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难道你没有特别快乐的感觉吗?”

“太突然了,我还来不及消化……你说的没错,我真应该因此感到特别快乐才对。在我心目中,以前的你就像一位公主,现在又抬高了一节,是闻名遐迩的公主。”

“先别说这些废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在我的售书签名会上,你为什么隐身?”

“我虽然没有登录,但我也尽了朋友的力,你看吧——”

小强突然从地上拿起一包东西放到她面前,那是十本《恋爱过级》。

“我在书店买的,让你签名之后,送给亲戚朋友看。”

蛾蛾接过十本书,良久无言,坐在地上,低着头一本一本地写着,忍不住让泪水溅落在那书上。这十本书对一向节俭和经济贫乏的小强意味着什么,蛾蛾心中的震动实在没办法表达,一支拙笔和数目可怜的文字在小强面前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一向自认卑微的小强其实比谁都高贵。

“我请你吃饭行吗?小强。”

小强抱着书走了,回头对她挥挥手,“谢了,改天我请。我请客时要包下整间酒楼。”他远去了,心里还藏着更吸引她的秘密呢!

小强的好熨帖地抚慰着受伤的心,堪称一种无上的精神补品。一时间幸福的感觉赶都赶不走,她深受须须伤害的心是那么的需要异性的肯定,填补那个被刺穿的空洞,能行吗?是否有些“饥”不择食了吧。又有一位惜花使者跳出来肯定她了。

她跟九头鸟的交易终于有了明确的眉目。九头鸟给她打电话说,“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打听到了。”

“那你马上告诉我吧!”

“我们约个地方面对面,电话里不适合。”

“行!地方我来定,时间你来定。”

蛾蛾想起标签跟黄牛初次见面的梦幻喷泉,在水榭花都里面,那里幽静安全。就这个地方吧,在那里跟九头鸟碰面,听他讲述小狸的秘密。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寒假,以后就不再有了,考上研究生的除外吧。大家仍走得那么匆忙,好像大学的生活已经过腻了,读书的岁月已经过腻了,迫不及待赶赴新的生活,哪怕糟糕透顶都无所谓。须须是个“例外”,他要利用寒假的时间寻找小狸,寻找爱的家园,离开“丧家犬”的队伍。

在即将回家的前一天,蛾蛾跟须须在一起,她要争取最后的机会,因为她已经掌握了小狸的秘密,知道她和须须的感情永远无望再续。他们在操场坐着一味地发呆,发神经。天很冷,这个冬天蛾蛾第一次忘记了冷,她反反复复在大脑里回放着搅拌着想对他说的话。

“寒假,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寻找小狸,我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想做个不负责任的人。”

“可是,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找到她又能怎么样!还不如由她去好了,她的选择是对的。你不是女人,你是无法理解女人对这些事情的感受。你最好别去干扰她,如果你真的爱她。”

“她的牺牲太大了,那我算什么,不!我要证明爱情!”

“你的爱情根本就是畸形……”

“谁说它畸形?我的爱情!我不管那么多,我的爱情我做主。”

蛾蛾的心哆嗦着,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让人执迷不悟,让人疯狂,为什么这样的爱情不属于她,她也愿意为他而死的。

“你放开小狸吧,你们根本不适合,我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蛾蛾,对不起,我不可以再爱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卑鄙,对小狸更不负责任。再说,陷进爱情里面并非都是享受,你远离它吧,才不至于痛苦。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我已经被逼上梁山了,希望痛苦来得更猛烈些……”

蛾蛾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嫉妒小狸的爱,须须对小狸可以藐视伦理道德超越一切的疯狂的爱,她无法控制地羡慕神往,渴望发疯,渴望失去理智。

然而,须须一回到家,他的寒假寻找小狸计划便马上流产,无须蛾蛾出手阻拦。

亲眼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须须才知道他病得有多严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不到一个月,往日威风神气的父亲此时是那样的无助和虚弱地躺在病榻上。早该回来探望父亲的,一阵心酸和愧疚揪着心。

母亲对他说起父亲的病情言语闪烁,须须想到父亲可能会死,他从来没想过父亲会死,他和母亲的世界突然会没有父亲这个人,可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哆哆嗦嗦,害怕、绝望、无助的心就有了,震颤不已,怎么办?无力地挪动双腿从父亲的病房出来,在寂寥的走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父亲醒了,“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虽有些虚弱,但跟平时是一样的。鼓起勇气去迎接父亲的视线,努力扛着比父亲的病体还虚弱的倔强面对他,不安如蚁在血管里走动,只有故作冷漠才能打败那些“虫”。

“我才到家。爸!你看起来病得不轻,我这才回来,我不是你唯一的儿子就好了。”

“哦,算了,是我不让你妈告诉你实情。回来就好,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实情!什么实情?”

“没什么啦,人老了,零件要更新了,肾坏了,要大治。”

须须暗吃一惊不敢再问,立即找了父亲的主治医生询问病情。医生告诉他,父亲必须尽快接受换肾的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然而,还没找到合适的捐体,时间太紧迫了。

须须去医院替父亲拿了药回家,刚进门,厨房传出母亲说话的声音。

母亲对另外一个人说,“我会捐出我的一个肾。”

另外一个人说,“我的肾本来就不好,想替大哥出一份力,就是没劲使,本来亲属的器官更适合他,出现排斥的机会更少。”

那是小姑的声音,须须听出来了,纳闷她几时得的肾不好病。

“我捐一个肾给我爸,我的肾最健康最合适。”

须须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他的话让两个女人吓了一跳。

小姑忙不迭道,“这事你来瞎掺和什么,肾脏移植手术风险性多大呀,你是独苗,万一有什么闪失,咱们家的香火就断了。”她转头对着母亲,“嫂子,你千万不能让须须冒这个险。”

“我也绝不让我妈去冒这个险,我年轻健壮,我是她儿子。”小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和虚伪让须须非常反感。

母亲望了他们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继续忙手上的活儿。

须须便去了父亲的房间,见他歪着脑袋睡过去了,手上的报纸滑落在脚边,这种情景在他的记忆里可是从来不曾见的,父亲一下子老得这么快真让人吃惊。

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这个寒假寻找小狸是无望了,慢慢地就忘了她了,爱情最经不起时间的磨洗。父亲得到一个年轻的肾之后,一定会恢复健康,不知他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折腾,然而,那个健壮的肾又不可以不给他,谁叫你是父亲生命的传承。在郁闷得快爆的时候,手下意识地打开电脑,上了QQ。蛾蛾也在线上。

蛾蛾:你爸的病好了吗?我正想探望他老人家。

须须:一个字“糟”!春节前必须接受肾脏移植。

得到这个消息,蛾蛾差点让惊喜撑死,这么一来他可就没时间找小狸了。而她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机会“发挥作用”。

接着蛾蛾又跟标签Q了一下,标签说在香港,昨天跟黄牛疯狂玩了一天,现在宾馆休息,看来黄牛的死缠烂打奏效了,他们的网恋从藕断丝连到死灰复燃跟着该光复爱的失地了。问她是否确定毕业后就结婚,结婚后就到香港工作,她哈气。蛾蛾再三追问,她索性沉下线去。蛾蛾琢磨了老半天,也弄不明白标签是怎么回事。虽说她和黄牛又是网聊的手机聊的,一直没停过聊的历史,这也是黄牛死缠烂打的主要战术。可是标签怎么突然跑香港去了呢,这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啊。人啊人,你的名字叫复杂。

须须有两天不上Q也不通话,蛾蛾着急起来,疑心他是不是抽空找小狸去了。为了不让这种焦躁的情绪控制自己,她努力看书,努力了一段时间,纸张也是一张一张地翻着,纸上的铅字却总是无法连成句,突然变成模糊一片。她蓦然跳将起来,抓起手机给的须发了短信息。

双眼盯着手机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依然没有改变姿势,直到她妈妈走进房间。明白母亲进来催促快点梳妆打扮,要提前出门去见两位文坛前辈,好让人家提携提携,那可是妈妈费了好大劲才请来的,更重要的是这两位前辈是蛾蛾敬慕已久的。她才抬了抬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视线依然连在手机,似乎那手机一离开视线,须须就会从眼前跑掉。换过衣服,她就像握住希望一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机。

当她还在专心聆听两位文坛前辈的教诲,紧紧握在手心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母亲拿眼神示意她关掉电话,她装傻,而是喜形于色地道一边煲电话粥去了,义无反顾地将他们扔到一边。

须须在电话的那端,我在医院,我爸明天动手术,已经提前住进了医院,我必须在医院陪他,一直到他出院。我在医院,咱们联系起来不方便,所以跟你说一声。其实是他一心想着要捐一个肾给父亲,到时自己也要在病床躺上几天。

早上八点钟蛾蛾就到达医院了,病人还没进手术室,在病房里没见到须须,却见他母亲也穿着病号的衣服。

须须的母亲:“你来了,是须须告诉你的吗?他要捐肾救父亲的命。”

蛾蛾:“不是的,须须只跟我说伯父今天动手术,我来看看伯父,须须怎么了?”

须须的母亲:“这会他在家里睡得正香呢,我在他吃的早餐放了安眠药,我绝不能让我儿子去冒险。”

她说着说着眼圈红红地背过身去。当母亲真不容易啊,这让蛾蛾想起自己的母亲。

须须的父亲:“这家伙平时老跟我怄气,一到我生命攸关的时刻,他眉头不曾皱一下要救我,什么叫血浓于水——”

他说着话,眼里也是泪花闪烁的,深受感动的父亲。

蛾蛾悄悄拭了涌出眼眶的泪水:“须须是个口硬心软的人。”

须须的父亲突然对他老伴说,“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你年纪也不轻了,要有什么不測,我这张老脸还能苟活!这手术就取消吧,生死由命,现在,我也算没什么遗憾。”

“你不用再劝了,我主意已定,我要赌一次,赌的是我们的下半辈子。我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儿子,一是为了留住你的心,我们都老了,年轻时的错可以老了来补,一点都不迟。”

须须的母亲在暗示什么,多明显,须须的父亲还能不醒悟不明白的吗!风干的老(橙)情是陈皮香气馥郁,可调百味。

过了中午,手术室的门仍紧闭着,蛾蛾惦记着须须,不知他在安眠药的控制之下会不会出事。明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母亲怎么会让须须出事!又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

蛾蛾惴惴不安,不知该留在手术室门外守候他的父母,还是去家中找他,这虽然是两件事却只有一个中心,低着头望着脚尖正苦恼着,须须悄无声息灵魂出窍样出现在跟前。蛾蛾的心头大石这才爽然落地。

须须往她身旁的椅子一坐,什么话都没说,双手抱头,手肘撑在大腿上,眼望鞋尖发起了呆。这家伙也真是,连招呼都不跟叫蛾蛾的人打一下,就扮起活体雕塑——现代版的痛苦思想者。也能理解他为目前处境的忧心,还要安慰一下他吧,行动不是最好的说明吗……于是她索性看起了杂志,俩人就那样奇怪地无语地坐着了。

须须实在不敢想象,万一手术失败,双亲中的一方肯定有生命危险,父亲或者母亲不管是哪一位死在手术台上……在父母的庇护下风调雨顺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可贵,以前所有的痛和苦跟今天的相比都不能称为痛和苦。他风调雨顺的心终于接受生离死别暴风雨的洗涤,这洗涤之后的心是否因此赤诚而明净?

回放今天吃早餐的情景,母亲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有豆浆和小米粥,有鲜肉包子煎饼和油条,还有盛在小瓷盅的补品虫草炖水鸭。须须吃着吃着感觉心里酸酸的,因为怕让母亲看出来尽量克制着,不然,眼泪都涌出来了。现在觉得当时的心酸是那样的软弱和幼稚,以为要去赴死,不就是捐了个器官给自己的父亲么。一心想赴死的却是母亲,她忙碌着,一如从前的沉着、安详和端庄……须须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喉咙一塞,几乎要哽呜起来,怕让身旁的蛾蛾看到,连忙站了起来,在走廊踽踽独行,泪珠滚滚滴滴答答地掉。

在漫长的忧心的等待中,只有泪水能滋润艰涩的被拉长的时间,唯有泪水能让绷紧的神经泡得柔软些。当窗外的风吹干了脸上的咸水之后,已经感觉舒畅多了。时间恢复了流水般的自然流动,可以看到它从容地从眼前走过去,不再如利箭刺在心上,在阴暗长廊像幽灵飘动的人们悄然离去了。他突然对蛾蛾充满感激,因为有她陪在身边,他才保持着作为人的暖意。

这是双亲活着从手术室出来的第三天,这期间蛾蛾也回了一趟家又到医院来。他们完整的家总算跨过一道坎,须须仍然不能开心,开心不起来。

有好几天,他把小狸忘得一干二净。当脑子有时间和空间想小狸的时候,心中已塞了乱麻,沮丧毫不留情将人压成一摊泥了。这个寒假寻找小狸是彻底无望了,坚持爱情太不容易!小狸一定在责怪了,一定在后悔当初的付出。蛾蛾在医院陪着看护病人的时光,对她有了莫名的依赖,为什么在学校恋爱的时候没有这种依赖的感觉。小狸怎么办,脑子里有一块属于小狸的放映区,那里总在回放跟她在一块的种种美妙,心都快要炸开了,其实在这些艰难的日子,比以往任何时刻都需要她。

父亲和母亲俨然将蛾蛾当作未来媳妇了,她的母亲也到医院探望过了。父母们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悄悄地在对须须施加压力,这种默契便是世俗的标尺吧。

当标签从地上冒出来似的出现在他和蛾蛾跟前,这对世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免不了突现目瞪口呆的丑样。

蛾蛾:“香港那头刮台风了,龙卷风把你卷来的吧。”

标签笑了笑:“你给我发了电邮嘛,说须须的爸妈住院,我肯定要来慰问一下才够哥们。别忘了,须须也是我们的偶像哦,因为你实力比我们强,我们才悄悄收敛了野心哦。还有啦,你肯定要借此机会表现雪中送炭,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把须须夺回来啊,肥水怎能流外人田。”

蛾蛾悄悄将她拉过一边去,凑在她耳边说,“我还以为你们在香港那边提前度蜜月,事先一点端倪都没有,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知不会有什么好事,也就不追问她了。正想说点别的,标签却忍不住坦白了。

她说:蛾蛾,其实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我一直瞒着你们,你和野马都没看出来吗?最近我的美梦也醒了,我们家的农场破产了,我们家被打回原形了,其实比原形还惨,种田没地了,也忘了田该怎么种了;我哥和我弟都没上过大学,他们一直在农场工作,现在被迫要外出打工了,他们很老实,我担心他们在外面会受欺负;我是家里最享受的一个,从来没下过地,只知道读书,父母和兄弟还以我为荣;我要回报他们的厚爱,只有我才能拯救我们家,如果我可以在香港工作,我的薪水支撑家里的开支是没问题的,你知道香港的工资比这边高很多,内地的消费却不高,我只好依靠黄牛……

标签说得泪水涟涟,蛾蛾也听得泪水汪汪。青春总是多事之秋,如种子发芽,这芽还在孕育之中,才冒了点泡,电闪雷鸣洪水猛兽虫噬一起袭来,挺住了就是胜利吧。

“我还是担心黄牛的人品,我担心他只是图新鲜,保鲜期一过,悲剧也就闪亮登场了!标签,你有信心把握住自己吗?”

“黄牛的人品?我觉得他的人品还行吧,说不清啊,应该是跟我们的价值观不同造成的吧。以前我们只是网聊,感觉爱得死去活来的,可是在现实正面交锋,这种感觉越来越淡,也不知是为什么。如果我一边倒顺了他的意愿,在我看来其实就是一场交易罢了。”

“交易!当珍贵的感情沦为交易,这世界也没什么希望了。”

“……”

“如果是交易就该按交易的规则办。”

“交易的规则?我不知道。”

“交易就是买卖,买卖不就有买卖合同吗!”

“可怕!我原本没想到这么复杂,怎么让你一说,我绝望了……”

“当然!牺牲了信念去换取某样东西……”

“坚持信念也要有土壤吧,我还不知道,我活着还有没有坚持信念的必要。”

标签白天跟蛾蛾一起在医院看护须须的父母,晚上跟蛾蛾回家住,两天后她坐长途汽车回家了。望着标签乘坐的汽车绝尘而去,蛾蛾想,标签提前踏上人生征途了,关于信念,那是属于蛾蛾的,祝福她!

父母的出院对须须当然是心理负担的解放,在蛾蛾这里却成了遗憾。她傻傻地想,他们俩怎么那么快就出院了呢,应该一直住下去,住到须须离不开她,非跟她结婚不可才好!而且,一旦父母恢复健康,须须就要去找小狸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机会找小狸,要拖住他,盯住他才行。干脆跟妈妈申请住在须须家吧。

蛾蛾的申请没有得到妈妈的同意,理由是女孩子要矜持,金枝玉叶的娇小姐整天呆在男朋友家已够让人不屑,还要住进去,不是自贬身价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最后一句话将蛾蛾的自尊打个脸红耳赤直想挖洞自埋。

父母出院以后小姑住到家里,跟母亲的无私奉献相比,小姑大概心中有愧,要弥补过失,替母亲操办家务来了。每天到家里探视的人很多,家务事尽管有保姆和小姑帮忙,母亲还是闲不住,她看起来比父亲虚弱,但她开心地忙碌着,脸上总荡漾着灿烂的笑容。她的肾在父亲的身体很安稳妥帖,父亲的心终于回归了,相信俩人可以相依到老了。

父亲比以前更健康,他能感觉到从父亲身上散发出来的旺盛精力,因为以前他经常在这股气压的笼罩之下,所以是熟悉的。须须深为奇怪,无论怎么说父亲都应该无法恢复到以前的状态,难道是母亲把自己最好的那个肾移植给了父亲,肯定是这样,那个充盈着爱意的肾。然而,父亲并没有像他和母亲预期的快乐,他话不多,在客厅看报看电视,或躲在书房练书法,有客人来了才踱出来寒暄几句。

家里总有客人,这些无不在炫耀父亲的本事,他在世上被那么多的人重视,这些跟须须又有什么关系呢!假如被人重视是一种本事,他也不赖,用不着传承父亲的成果。他躲得远远的,他的躲还有深层的原因。

“别让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父亲的一生就是在履行这句话。一家三口相对时,他从不提小狸的事,当然他还不知小狸怀孕的事。须须尽量避开他,特别是俩人独处的机会更要避免,因为这样的时刻让须须怀揣恐惧——不知他几时将小狸这根刺挑出来。父亲又回放原来的那个他,经过了一场生死的考验,他似乎比以前更厚更重。须须在他面前除了压抑,就是“刺”的恐惧。

他特别想念小狸,不知她怎样,不知她怎样处理肚子里的孩子……思念的河水汹涌澎湃冲垮理智的堤防,手机的按键动了起来,那是小狸的电话号码。仍是关机的声音,她没有放弃这个号码,说明她还在等待机会。只要小狸还爱着须须这个人,相信她就不能摆脱思念的纠缠。总有一天她会开机,总有一天能打通电话。除了想念小狸也想念兄弟,九尾狐和“不是人”也在思念的那条街走动徜徉。

须须决定去趟电信局,看看能否用小狸的手机号码查询到有关她的行踪,可惜要获取用户资料必须凭用户密码才能查阅打印,这他也是知道的,不过抱着侥幸心理想试一下罢了。

他果然毫无所获,在回家的路上,悻悻地走着,忽然在前面的拐弯处走过一个女人,她的侧面跟小狸那么像。须须的心猛烈翻腾起来,“小狸——”,他一下子连呼吸都停了。再看一眼背影,那女人比小狸胖,小狸的背影比她迷人多了。可是小狸的肚子……或许她就长胖了。待想清楚之后追上去,她已经过了马路,一闪不见了。

寒假过后,野马去了本地的某中学实习,尚书本想跟随护花,但未能如愿。他亲戚帮忙介绍的一家国企离野马的学校太远了,野马赌气不让他去,勒令重新选择实习单位,所以尚书是郁闷地停在路上。朱九将子承父业去环保局先实习后就业,把大家羡慕得一塌糊涂。在企业混战之后的中国,环保单位是“三优单位”福利好干活不累工资高。朱九却胸怀大志,声称将当环保疯子,誓死捍卫地球的清洁卫生,大家只有诚心祝福他“欲环保,先保自己”。娘娘腔还不知去向在哪方,正在跟王苦口联系,看学校能否安排。

大眼镜给大家都发了电邮,报告她在外交部属下的一家机构安身,这合心的实习单位是在外交部工作的邻居引荐的。

大家也收到标签的电邮,她已在黄牛的公司工作,她是许多女生羡慕的幸运儿,这好容易出得校门,就算她的前途最为光明了。她毕业、结婚,婚后去黄牛的公司上班,一下子就是令人羡慕不已的金领。标签说,不能因为这些利益就结婚了,就对俺黄牛百依百顺了。大家都深以为然,表扬安抚了她一番。只不过哥们姐们都不想打击她罢了,什么叫理想远大,现实残酷!一切尽在不言中。

蛾蛾已听从母爱的召唤,在某报业集团实习,绘出实习就业远大前途一条龙,龙头到龙尾多么完整好看的一条龙。原本这也是学校的指导思想,可是能有这种顶级机遇的毕业生真是不多,凤毛麟角。

须须也被安顿好了,这次安顿他的人是蛾蛾,不是他的父亲。她悄悄说服了自己的母亲和须须的父亲。他们俩一块在报业集团实习。可是须须并没当回事,他想去实习的地方是酒吧,他想跟小狸一起开一间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酒吧。他当然不会跟他们提起小狸,但蛾蛾的第六感探測到了,他就是为了小狸才冒尖才跟众人为敌的。

父亲终于找须须摊牌。而须须早已造好思想和心理的两层盾牌。父亲:“去哪里实习你已经决定好了?一点都不在乎蛾蛾的感受?你这人是固执还是愚蠢。”

“嗯……”

父亲:“年轻的时候想干吗就干吗是好的,你肯定体会深刻,年轻人做事总欠缺考虑周全,因为没有经验,这也难怪。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想成功,做什么都一样,你必须要有社会关系,现在流行的话叫人脉关系网!你最好先到人事关系复杂的单位工作一段时间学习做人,体会如何建构关系网,然后才到大企业工作一段时间,学习怎样脚踏实地做事,怎样凭业绩出人头地。这两样东西你毕业了,你可以出来开拓你喜欢的事业,想干啥干啥,我和你妈决不干涉。”

须须“细品”父亲这一段话,心想,这怕是酝酿已久的吧,这样的酸理论谁不懂,只要是中国人,只要能读点书的,谁不知道,这叫黔驴技穷。

须须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儿子——”,她轻轻地叫着,像是生怕吓着他,其实她推开门的刹那,他就知道是母亲,知道她想干什么。

“儿子,听你爸的话,让妈少操点心,没看出来吗!妈妈身体不太好……回来这段时间,你、你有没有跟小狸联络?”

“没有!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如果知道,你一定会去找她,是吧。我郑重告诉你,你不能跟她来往,现在我不能不告诉你,我知道她住在哪里,以前我就上过她家找过她,这是个不正经的女人!”

原来母亲知道真相,须须的理智蓦然不见了,全然不理会母亲说这话的锥心之痛。他不停地逼问母亲,并坦言小狸怀孕了。

母亲一听这话都懵了,善良的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神志不清。须须却趁机一再哀求母亲将小狸的住处告诉他,像小时候在妈妈怀里撒娇那样,这对母亲来说是没法抵挡的武器。

他一刻都没有停留,按照母亲所说的地址,发疯一般去找小狸。现在就算天要塌下来,他都不管了,只要能跟她见上一面。

须须在心中欢叫一声,这就是小狸家了,迫不及待地抬手敲门,砰砰拍得震天响,还一边叫着,我是须须!小狸……

那扇门关得紧紧的纹丝不动,门里面毫无声息,他的敲和喊充其量不过是一阵狂风,也没有对这房子造下任何痕迹。须须实在不甘心,直想踹门而进。小狸回家来了,她独自踽踽地走着,感觉是那样的累和孤独,担心自己再也没有力量撑下去了。她下意识地打开手袋,拿出手机,那个停用已久的号码是不是该开通?过了小花园就快到家了,就算回到家感觉也是缺了点什么……

小狸看见花园的石凳上坐着他,是他!不用瞧第二眼。难怪今天总是感觉心慌慌的。这可怎么办!

小狸没有扑上去,而是闪身逃走了,不假思索地逃走了。跑到认为须须看不见的地方,两行清泪哗的流了下来。这时,却又转身,犹豫着,挣扎着,只要她转身向前走几步他们就可以相见相拥。蓦然,认定不能如此憔悴地见他,现在的小狸样子不太好看。她从手袋拿出小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果真是那样的憔悴不堪,人胖了,腰粗了,这哪里是须须心目中昔日的完美爱人。

小狸给父亲打电话,告诉他,有个长得很帅的年轻人找她,就说小狸不在这里住了,搬走了,搬去哪里就不知了,如果还问起别的一概说不知道。

须须已经记不起是第N次敲门,这次山门总算洞开了。小狸的父亲已经回家来,须须不曾见过他。老人家按照女儿的吩咐说了,只当他是狂蜂浪蝶之流。须须还想再问点什么,老人家已经轰然关闭山门。

须须回家之后,母亲悄悄跟进房去。

“没有见到她吗?看你这样子!”

“她搬走了,不在那里住了,不知搬到哪里去了。”他说着这样的话突然有了死的感觉。

母亲听了,想小狸是怕了,搬走也有可能,这父子俩是怎么了,就这样的栽在一个丫头手上。长叹一声,在儿子面前又不好再发什么牢骚。

面对母亲的哀求和泪水,须须承认自己的确不是个听话好儿子。他被倾注太多的关爱,从小对他寄以太多的期望,让他不堪重负,长期处于超重的状态。找不到小狸,须须心中更加郁闷,无处发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起来,回复被宠坏孩子的本来面目。

蛾蛾以女人超凡的第六感觉断定他跟小狸的关系死灰复燃了。联想九头鸟所说的秘密,一想到须须和小狸秘密来往,俩人好成那样的场景,连道德伦理都拋之脑后,蛾蛾简直就要爆炸了。

她对须须的母亲说,伯母,须须又跟那个放荡女人好了,难道你没看出来吗?须须是绝对不能跟那个女人好的,她一定会毁了须须的前途。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我要彻底跟她摊牌!

须须的母亲本是个心慈单纯的女人,经不住蛾蛾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股脑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听说须须上门找没找着,小狸搬走了,蛾蛾可不这么想,她认为是须须对他母亲撒谎,她要亲自去证实。

蛾蛾寻上门时恰好小狸在家,她从猫眼里看到了,已猜到蛾蛾的来意。只是看到蛾蛾仍那么美丽动人,而自己是那样的憔悴,而且还背负那么一个骂名。她可不是怕蛾蛾,实在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的落魄模样。

小狸让父亲去开门,让父亲告诉蛾蛾,这里没有小狸这个人!

听了女儿的话,小狸的父亲很是纳闷,也很好奇,见蛾蛾是个斯文样的女孩子,心中的堤防不但爽然落闸,而且滋生好感。对蛾蛾说,小狸不在,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好了,我是她爸。蛾蛾说,也没什么要紧事,大家是好朋友,关心一下罢了。跟着要了小狸的手机号码,小狸的父亲很是乐意地告诉了她。小狸全然不知,她躲在自己的房间,把门关得紧紧的。

在实习单位的问题上,须须处于父母和前女友的包围之中,仿佛在这问题上他能够妥协,在小狸的问题上也就妥协了。可惜他们采用的方法还是停留在中学阶段,“关、盯、跟”的战术战略,太out了!“敌人”的智慧和实力却已达到博士后的水平。力量如此悬殊的战争将是怎样的结果,须须都忍不住预先为它发出胜利的“奸笑”。

尚书的一封电邮却成了须须胜利路上的程咬金,改变了他的“战局”。

尚书在电邮中提起那位酒醉女老板。她是须须在“不是人”兼职时碰到的一位醉酒女士,是他充当骑士打车将她送回家,他留了字条,说明来回车费的数目,要她有空去酒吧还钱,然后关门走人。醉酒女士是某著名民企的老板,在还车费的同时,对须须十分赏识,希望他毕业后去她的公司上班,待遇从优之类的许诺自然在议题之列。这件事兄弟们是知晓的,这也是须须在实习单位去向对抗父母和前女友牛气十足的具有战略意义的原因之一。

尚书给的须发了一封“救命”电邮还放心不下,又追了一个长途电话。

“须须老大,你还舍不得那块馅饼啊,你想吃的馅饼那是举手之劳,谁叫男人的优点你全占了……”他不停地给须须灌迷魂汤。

“野马同意吗?可别让她来找我算账,我现在看见女人就头疼。”

“她糖吃多了,我决定让她换换口味,让她吃盐。女人被按摩多了,该拿起尼采的鞭子抽打。我就是要让她刮目相看。我的论文题目已经确定下来了《当前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的管理模式比较》,这几天加班加点搜罗了不少材料,就差实践例子了。”

“行了,我‘割肉喂鹰’……”

就这样,须须将去著名民企实习的位子心甘情愿让给兄弟尚书。他为了兄弟“割肉喂鹰”弄得后无退路,只好“回心转意”服从“上级”的安排跟蛾蛾一起到某报业集团实习。其实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给自己的自尊心找个台阶下来,刚好尚书兄弟有难,顺水推舟如此这般就是了。

须须被安排在总经理办公室干些秘书之类的工作,想当官得先学会当一个出色的秘书,这秘书的学问大得很,这是他父亲设下的“陷阱”。蛾蛾是出过书的人,是小有名气的美女作家,被安排在外文编辑部,跟专业对上口,这也是她母亲的旨意。

在蛾蛾的强烈要求下,须须骑摩托车接送她上下班。在同事眼里,他们俩是一对热恋中的俊男美女。这种状况正是父母、蛾蛾所期望的。如果上班的接送可以算作什么关系的界定的话,这世界只需要一种人就行了——司机。须须需要休养生息,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不幸,如果当司机可以换来暂时的耳根清净生活,一个字“值”!怕只怕他高兴早了点。

她跳上他的摩托车后座,她今天有些快活过了头,他开始皱上眉头,果然:“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忘了吧?”

“哦,想要什么礼物明天补。”

“爽啊,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你照做就是。我们是不是回到了校园的时光,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要你用一串热吻证实它的存在。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须须沉默着,蛾蛾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须须将脸别过去,茫然地望着天边,天边还有一抹晚霞,很美!美得莫名其妙,美得阴险。

他选择沉默,她也沉默着。对于他蛾蛾已经无可奈何,像天边的晚霞无可奈何要被黑暗淹没一样,俩人一路无语,一直到了她家。

她从后车坐下来,“进来吧,跟我妈一起庆祝我的生日,生日礼物以后再补,我最想要的暂时寄存在你那儿。”

她的平静温柔语气让他深感意外。这不是他所熟悉的女孩,她变得真快,快得他无法适应,有点担心。

须须再一次拒绝她的爱,她那么决绝地爱一个人,没有想过任何退路……为什么?因为情敌小狸!为什么?他和小狸的爱情为什么能抵挡住她的诱惑,而他和蛾蛾的爱情却不堪小狸的轻轻一击。她的痛苦和怨恨可不单是嫉妒所引发的。她不知该去哪里寻找问题的答案,活着的合理性是什么?如果没有了须须的一切,蛾蛾的生活将是一张白纸,一缕轻烟。

蛾蛾跟主任编辑学习,认为该将“学习”改为学巫法更恰当。主任编辑是妈妈的大学同学,非常能干的女超人。妈妈说她的婚姻状态是还没结婚就离婚了,蛾蛾没敢问详细情形,想着那是母亲拿自己当参照物的判断罢了,“没有结婚就已离婚”,蛾蛾怎么想都不明白。今天,主任编辑突然相当语重心长地说,闺女,忘记自己的优势,好好做事,努力做事。同时妈妈的那些“论语”马上应声在蛾蛾脑门回放,心道这就是须须所说的蝴蝶效应吧。

主任阿姨突然跟她讲的那些话,蛾蛾首先怀疑是自己做错什么了,郁闷地走出办公大楼,郁闷地在路上走着。橱窗里的漂亮汽车吸引了她的目光,想起父亲曾许诺过她正式上班后给她买一辆车。车有什么用,能带来快乐吗?驾照都还没拿呢,须须倒是会开车,他还有驾照。这时她收到小强的短信息:我看见你了。她正想回个满是问号的短信,小强从车行走出来。

“你简直太神出鬼没了,怎么在这儿!”

“我、我就是要给你个惊喜。实话实说,我在这里工作,可以经常看见你,我现在是车行的高级技师,我现场修了一辆车让他们瞧了,马上就要我了。我学了两个月的东西挣的钱,绝对要比我那个物理系的毕业证拿的多……”

小强滔滔不绝对她吹牛,她相信了他,并不认为他在吹大象,她开始有些敬佩他了,觉得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这不可思议是一种很吸引人的魅力,如果她的心中没有须须的先入为主,会爱上小强吗?

“我要亲手造一辆车送给你!”他最后这样说,并送她回办公大楼。

蛾蛾在办公室的黑板看到告示,才明白编辑阿姨语重心长“论语”的真正含义。在报业集团实习的大学生有十几人,而集团今年的编制才需要五个人,这五个编制还不一定全给正在实习的学生。听说集团的头头放下话,选拔人才的首要条件是“人品”。

人品考核的标准又上什么?马上有人打听清楚了。在大学四年的表现,有没有做过离经叛道的事,还有一环就是集团将设计一个场景出题考核,或者组织一次活动来測试大学生的人品质量。“人品”!大家嗤之以鼻之余却都暗地里严阵以待做足功课。世故和虚伪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蛾蛾暗地里留意,在集团实习的大学生都是各有山头依靠的,而且女生比男生多出一倍,这种阴盛阳衰的格局,对蛾蛾而言尤其深恶痛绝。在学校,外语系总是女人一统天下,弄得寥寥可数的男生跟珍稀动物似的备受宠爱。她们宿舍里的四位女生最不屑那些宠物男生,所以她们一致向外寻找出路,比如须须他们经管系的,暴龙他们法律系的,这两个系的男生多好,够men!她们情有独钟。

在实习的学生中当然不只她和须须是一对的,现在那些一对们不再那么坦然了,那时候“对”们几时怕过谁了,抱啊搂啊在校园招摇过市的。对于大学里的恋爱,围墙外的眼光就少有赞许的。在“人品”考核政策面前,在新环境的刺激下,老调重弹——要面包还是要爱情。这难道不是对校园爱情的一大反讽!现在,谁都知道要收敛,要懂得用锅盖手段把一切不利“人品”考核的东西盖个严密,谁做得不够漂亮,谁就失去了步行在金光大道的通行证。虚伪是成功通行证上的印章,这曾是他们从书上看到的不以为然嗤之以鼻的东西,现在就要拿来当武器用了。看着吧,好戏就要开幕了!

蛾蛾要和另外一位实习生共同完成一个改版后的版面的设计,这样的任务交给实习生,真是太看得起他们了。新搭档居然是同校的中文系男生,而且此人从长相到神态跟须须有几分相似。新搭档对蛾蛾体贴周到,这让她的虚荣心备受宽慰而迅速膨胀。尽管如此,他仍被她招摇地冠之路人甲。

面对着路人甲,蛾蛾想,这个人哪一点都不比须须逊色,为什么就没有心跳的异样感觉!难道把心给了须须之后就要不回来了吗?蛾蛾的心被他封印了,那根本就是只有蛾蛾一个人的爱情。

路人甲手里拿着两杯东西走过来了,蛾蛾远远就闻到了,是咖啡的香味。只是咖啡的香味而已,没别的。如果这咖啡是须须送来的,那肯定不止是咖啡的香味,还有快乐和幸福的香味啊!路人甲终于来到跟前,将一杯香艳咖啡放在君子好逑之女面前。他故意淡淡地说,我看你盯着电脑发呆太久了,醒醒脑吧。

路人甲示意去阳台,去阳台喝咖啡吧。这是午休的时间,办公室静悄悄的,他的提议是正确的。何况那么大的阳台也没别人,被玻璃封住的阳台其实就是一间玻璃房子,在那里做什么人家看得清清楚楚,但别人无论如何听不到你在讲什么。

在这玻璃房子,他们喝着咖啡,仰望着天空,蛾蛾的心猛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可以谈谈你的前女友吗?”即使不是“前”在她面前也成“前”了。“实习前夕我们吵了一架,分手了,现在她已有新的男朋友,还是个有钱的高干子弟,我恭喜她了,终于称心如意。”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分手的真正原因?”

“真正原因比较复杂,不是一两句讲得清楚。我想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我没本事替她找到一份高收入低产出的工作。我想她的现男友应该有这本事。”

“那么,你想追求我,是吧?”

“不行吗?”

“你知道我有男朋友,他条件可比你好多了。”

“咱们的校草须须,谁不知道,此类竞争对手,我爱煞。”

“是吗?我,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和你的前女友在恋中的日子里,是否经常有性爱要求?”

路人甲便张着嘴,把眼睁得那么大,那是看《午夜凶铃》的恐怖表情。不用他回答,蛾蛾已经明白答案了,他最好别说出口。在校园那样的场景,在生活单调成那样的状况,血气方刚的青春要是都沉浸在思无邪里,可真成天下一怪了,恋爱而没有性行为的,不是生理障碍就是心理障碍在畅行无阻……

她转身的刹那看到咖啡还冒着热气,不知什么原因,那咖啡一口都不想喝。从玻璃房子出来,不想马上回到“猪圈”去。那是工作的地方,被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戏称为猪圈,倒是形象生动。

我就是有心理障碍的人吗,有好几次须须是有强烈冲动,是我不配合,弄得彼此不欢而散。我害怕,害怕妈妈的严厉眼神,总觉得她的那双眼睛在监视着,妈妈的严厉眼神种植在女儿心上,它无处不在。如果我是个男人,我肯定无法勃起……是妈妈洗脑的杰作,这是病态!怎么医治,要找心理医生吗?

逃离玻璃房子和猪圈,在办公楼小花园的长凳上,蛾蛾闷闷地坐着,低头看着脚尖,默默流着泪。突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手的主人是路人甲。

“你在哭吗?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只要能让你不哭。”

“我没哭,我眼睛发涩,刚刚滴了眼药水。你路过是吧。”

“哦,我还以为他把你气哭了。”

“为什么你这么说……”

“我在论坛看到须须发的帖子,时间就是中午,我以为你看到了,被他气的,悄悄躲在这里哭鼻子。”

蛾蛾在单位的网站看到路人甲说的帖子。那是须须用实名写的文章,不看不知,一看吓一跳,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真不知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能耐太大了,大到可以拉住自己的头发逃离地球,为什么不用假名,为什么不能隐晦地表达意见。这个刑天舞干戚的莽撞份子!

须须给文章起的标题够吓人,《国企末曰——严重浪费和资产流失》,家长制的管理模式跟行政单位的人治是一样的,企业的管理缺乏监督和杈力制衡,拿公家的钱赚自己的钱包,拿公家的钱曲线进自己的钱包,跟官员的贪污腐败有什么不同!缺乏监督和制衡的管理层才是市场中那只看不见的手,可怕的手!这只手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严重的浪费和资产流失正如白蚁无所不蚀的分泌物,构筑一座外表完好的国企末曰帝国……这些现象谁不知道,凡是中国人都不震惊,他倒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拿来当众咆哮,还故意挑在单位考察“人品”的节骨眼上。这脑子进水的家伙。蛾蛾一边细细阅读“牛人”的帖,一边冒冷汗。须须因此就要被驱逐出门,而她的如意算盘也将落空,算珠子滚了一地。更加可气可恨的是他写这样的文章,做这个课题的研究,居然一直瞒着她。

又下班了,须须在办公楼门口等着她,平常他就是这么等着的。当他不耐烦地看了三次手表之后,被某位富有同情心的女同事告知“伊人已走了,奇了,她怎么没知会你一声”。

蛾蛾走进车行,车行清一色的男士对她投以欢迎的注目礼。当小强满身油污从车底钻出来,眼前的情景,他还以为躺着修车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上了。她说,小强你快点换衣服吧,我请你上我家吃饭去。

小强又惊又喜,这天上掉下的馅饼快把他砸晕了。晕过之后,他还是决定不去,因为听说蛾蛾的母亲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是个厉害角色,一眼就能把他看个永世不能翻身的,他的妈妈却是世界上最简单最和蔼的母亲,实在不知怎么应付蛾蛾的母亲,至少等时机成熟再说,最好是把她女儿拐跑了永远都不用见她。

蛾蛾带小强去了附近的一家“必胜客”,对他而言这“必胜客”的消费太贵了。他是被蛾蛾硬拽着进去的,她说,是我请客,你怕什么!他坐了下来又站了起来。

“我绝不花女人的钱!换个地方吧。”

他倔强的怪模样让蛾蛾可气又可笑,深感这“蟑螂”越来越有趣了。如果再由她来挑地方,只怕这餐饭要饿肚子。她说,小强你来拿主意吧。可是他不敢。她只好附和着他的心意,小强,这附近是不是有特色的外卖,咱们买了拿着往公园吃去。果然正中“蟑螂”之怀。他欣喜万分地说,有!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小强把东西买来了,她咬了一口,赞叹味道不错,接着大口吃起来。等她吃完,擦嘴时才发现小强一直在看着她吃东西。他一脸的幸福相,她不能不感动的心酸。不能不承认他很爱她。问题是他爱她,她就该爱他吗?

“你为什么不吃,有毒吗?”

“我……”

“你没有追求过别的女生?如果你回答没有,证明你撒谎,如果你回答有,证明你是个正常的男人。”

“我还有一种选择,我可以不回答!”

她不能不承认,小强对她很好,可是快乐在哪里,他那里并没有她所需要的快乐,蛾蛾的快乐在何处,该往哪里寻找属于她的快乐。

“小强,你快乐吗?”

“快乐?快乐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要去理会这些东西!”

原以为小强可以减轻她心里的痛苦和压抑,在情绪的天平上,一边放着快乐,一边放着痛苦,小强所带给她的舒服感放在快乐的那一边,早已失去平衡的天平却是纹丝不动。

传来标签在香港的“不幸”消息,标签小姐决定加入扎堆选美的行列。蛾蛾深感这世界的荒诞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正常人的想象力。

在象牙塔的女生当中,标签的姿色只能算中等,蛾蛾不屑选美,谁还有资格参加选美。在她眼里,所谓的选美恰当来说叫“选霉”,所谓的选美其实是在虐待美,为美戴上各种各样的面具,在美被摧残殆尽之后,“选霉”冠军新鲜出炉了。标签参加选美的理由是她拥有一对“美艳绝伦”的乳房,她们几个谁不知道大眼镜的乳房是她们当中最性感的。当全世界都在为硕乳摇旗呐喊时,只能更加证据确凿说明爱已经得了肌肉萎缩症。

当电话那端的标签收线之后,蛾蛾在心底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干笑。这笑声毫无意义,只是觉得笑总比哭好。她终于决定接下来马上去尝试一件事和认真做一件事!

她在电话这端跟小强说,你来我家陪陪我……我妈出差了,家里没别的人……你要来就马上到。

当她听见门铃响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她开门。小强见蛾蛾脸颊绯红,虽然艳若桃李,可是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他一下子便傻眼了,只管一味地盯着她看。直到她将酒杯碰了他的手,酒的醇香和冰凉感才让他“苏醒”过来,恍然大悟她脸颊绯红的原因。

小强在迷糊中摸到光滑的大腿,他又摸了一下,确定是大腿。他一下睁开眼睛,在迷糊视线中看见墙上有一幅画,揉眼再瞧,画中人是蛾蛾。他在蛾蛾的闺房?瞧瞧他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蛾蛾的身子埋在被子里,他推了一下,她毫无反应。看着像白鱼一样的梦中情人躺在身边,确定是在梦里,又拿手一捏大腿,痛得他差点失声惨叫。

小强收拾干净他和蛾蛾在客厅里花天酒地所造成的垃圾和混乱,望了一眼墙上华丽的钟,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钟摆摇动的声息,坐在沙发上发呆。

蛾蛾给了他一个天上掉下的馅饼,天上掉下的馅饼味道如何,虽品尝过了,但还不能清晰地说出它的味道,或许天上掉下的馅饼跟普通的没吃过的馅饼是一样的。品尝了天上掉下的馅饼之后,他以为自己会狂喜会幸福莫名,可是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消化它也需要一个过程吧。

小强很想回到蛾蛾的床前,好好再看看她,可是他不敢,感觉自己像个罪犯……所以他没有走开,一直坐在客厅里等着她,等着她清醒之后的决定。

是夜深沉了,他听见蛾蛾房里有了动静,接着是她轻轻的脚步在空气中移动。

“你怎么还没走——”

“我……”

“现在你可以走了,你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有权利选择不可以。”

“我才是导演。我只想证明一个道理,因为爱才做爱,做爱却不一定有爱。我已经得到了证明。”

“你为什么不看重这些,我知道你不可能爱我,你只要让我爱就行了,你只要接受就行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带来的一扎情书,两百多封没有寄出的信,那都是他为蛾蛾而写的,从大一开始,他就偷偷地爱着她。不知为何,她一点感动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可笑,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事先策划好的。任何合理性都有可能是阴谋,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变成一个阴谋的世界。

蛾蛾故意避着,躲着,须须知道是《国企末日》惹的祸,她恼他事先一点风都没透。其实是为她好,不知者无罪,避免被视为同党受牵连。也不过是爷们有责任心的见解,没那么严重到得罪人被警告恐吓扫地出门吧。都发生了,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爱情牛人当过了,接下来体验一下时代牛人,人生不外如此。可以断言,二十一世纪是牛人的时代。

他的《国企末日》只激起几朵不起眼的小浪花,更多的沉默不冒泡,公众对重大问题的冷漠让人无法理解。他的时代牛人之梦被沉默粉碎了。中国的问题已经让太多的震惊轻而易举解构,这是对有容乃大的文化基因的反讽。

须须当不成时代牛人,又想当哲学家,坐在蛾蛾坐过的小花园的长凳上冥想。随着一片树叶的从容落下,把小强引来了。

须须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小强,乍一见他十分高兴。你丫的,怎么回事,须须笑着说。

“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这儿实习,我来凑热闹,在边上的车行干活,要不要看看我工作的地方。你这牛人,哈哈,我在网上看到你的《国企末日》,过来跟你聊两句。”

须须非常吃惊,小强变了,变的“十分彻底”,他大度从容,身上卑微和畏缩的气息全不见了,这是个陌生化的小强,精神暴发户的小强。

他还不知小强的精神财富是什么,那就是从蛾蛾那里获得的,被他所丢弃的。

小强才是他们当中最有野心的人,他正在茁壮成长,而且成长得很快。他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他在对资源占有的战争中比中看不怎么中用的须须更有谋略。蛾蛾突然约会他,他明白那只是发泄,她不可能真正爱他,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放开她的。所以,必须掌握须须的情况,才可以作出正切的判断和对策。这些只是他心中的蛔虫,表面要不露痕迹。

看着满身油污的小强,须须一如从前的态度,天生的高贵和傲气,“未来的汽车工程师,你对企业管理也想插一脚。聊吧,想跟我聊什么。你觉得国企就像初升的太阳,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吧?如果你这么认为,前者是盲人摸象,后者就对了,因为不断有民脂民膏注入而又从来不必谈回赠。行了,你说说吧。”

“我哪能像你这么牛,我只知道埋头苦干……”

其实他的“我来跟你聊聊”本来就只是借口而已,他想炫耀,又不敢,底气不足。

“小强,埋头苦干不适合时代,我们的时代将是牛人的时代。”

“嘿嘿,别忘了,牛最突出的特点是什么,也是埋头苦干!”随着第二片树叶的从容飘落,送走了小强,他要回去车行干活了。日子就像从树上飘下的落叶,落叶是永远不可能重新回到树上的,当须须突然感觉自己快要像落叶一样腐烂的时候……

在论坛的主页上,标题“父亲的情人是儿子的女友”猛然跳入眼帘,发帖人的网络名称叫疯信子。这标题让须须有窒息的感觉,浏览内容,心已跳到喉咙蹦出嘴去了。不过,他还是强忍着手脚抽筋,将这帖子仔细看了三遍。疯信子到底是谁,是男是女,什么目的。

“父亲的情人是儿子的女友”一下子成了单位网站论坛的热帖,轰动了整个报业集团。也有人怀疑那是网络小说新写法。须须想不明白,这些类似八卦新闻的东西居然能引起轰动,这世上活在无聊中的人真是占领了广袤的土地。

他总是忍不住地心惊肉跳,深感大家在议论的那个“儿子”就是他。凭借网络无与伦比的传播速度,用不了多久,全世界都将知道这件事。回放这件事只有四个人知道,这四人当中最有可能暴露秘密的就是小狸。她要报复他的不负责任!难道小狸在报业集团工作吗?她知道他正在报业集团实习吗?小狸才不是这样的人!但愿这是小狸的恶作剧,这样反而可以找到她,只要能找到她,别的什么鸟事先靠边。然而他低估了由此带来的與论压力,这种力量可以追溯到一干年或是两千年前,跟现在的脸孔惊人的相似。

他冲动地计划着,要对那个帖子作出回应,尽管他的回应将暴露他的秘密,他就是要将小狸引出来,要让她明白须须这个人是忠于爱情的,确实与众不同,她为他的付出是值得的。他是那样的头脑发热,全然不计后果了。

对于世俗的與论他有了第一次深切体会,毫不留情击碎了他的丝毫幻想,與论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他的心难以控制地隐隐作痛,那是被出卖的痛!小狸真的那么迫不及待吗!她等不及了,要发泄要报复对须须的不满……

总经理办公室主任将须须叫进他的办公室,他还没开口,须须多少猜到他将讲什么样的内容。

主任:“须须同学,有人写了一封检举揭发信给总经理,信中屡数你行为不端个人生活糜烂的种种无耻行径,离经叛道不顾伦理道德,具体事情你自己心知肚明,我们单位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的,你除了要接受思想教育和改造……”

后面的话须须根本没听进耳朵,只是在心中不停地冷笑——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感情匮乏虚伪的,披着正义和道德外衣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没体会多少生活乐趣的可怜虫!所有的神经都被官本位奴役得僵化和脆弱的时代的垃圾!将这些垃圾扫进焚化炉就是咱们这一代牛人的历史使命了!

他保持沉默,不屑于作任何解释和辩护。发狠地想,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样,你真有本事毁灭我吗,如果真有这本事不妨使出来让我瞧瞧。

须须最在乎的是写“揭发检举信”的人是不是小狸,在网络发帖和写信的是同一个人吗?除了小狸之外还能有谁啊!

虽然有古训“流言止于智者”,现实是智者常在流言面前失智,能够保持中立不加入叫嚣的行列已属难能可贵。

须须收到许多小纸条,上面写满了理解和支持他的话。还以为是蛾蛾的好意,经过比较之后,看出属于不同人的手笔和意见,隐匿着的志同道合者。小字条上面的内容跟网络论坛的跟帖是截然相反的,帖子是给集团的领导看的,而小字条才是他们的真情实感。可见草根们的自由世界——网络,也成惊弓之鸟了。又印证了那句话,世上不存在绝对的东西。

须须的“深感安慰”稍早了点。去仓管员处领取办公用品,她说,怎么还是你来,你不是要走人了吗!说完她就没动,故作威严地坐在那里。他连领办公用品的资格都没有了。从小到大,他几时受过这等闲气和奚落,何况仓管员在单位是级别最低的。可是,他不能对她发泄,就因为她是级别最低的。但又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恶气,就把假胡须戴上,点燃一根烟抽了起来,冷冰冰的眼神盯着势利的仓管员——你等着瞧吧,看你给不给!于是,他胜利了,在他吐了几个烟圈之后,仓管员乖乖交出他要的办公用品。

须须不是传说中的超人,而是现实的蜜橘,这艰险时期非常想得到朋友踏踏实实的安慰,他给尚书打电话,尚书报喜在那边混得很不错,多亏他够哥们,野马已经自动跑去跟他露了一次面,俩人去“不是人”痛快了一次,九尾狐骂须须没良心,大半个月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喂,我明天赶去替你解忧,我也要够哥们”,得到兄弟的安慰,须须豁然开心。乘着这开心的风到蛾蛾这边找她,他是信任她的,这信任比爱情牢固得多。

须须在办公室没找到蛾蛾,寻觅的眼睛看见她正在跟路人甲聊天,仍然在玻璃房里。她已经看到了,故意投以不经意的一瞥,因为想表明太专注于跟路人甲的谈话。须须不客气地走进玻璃房去“干扰”了,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他们俩在一处僻静的绿化带坐了下来,坐在草坪上,那草枯枯黄黄的,蛾蛾坐下去马上又站起来,说扎屁股。须须到对面的书报亭给她买报纸垫着,顺便给她买点吃喝的。眼望须须匆匆远去的背影,蛾蛾痴痴地出神,心热得发烫,眼睛也热了,他已经好久没这样体贴她了,若能得到他一辈子这样的体贴,就算拿命去换也值。就那样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看他走过马路,停在书报亭买东西,买完东西走回来。

“你见过小狸吗?在论坛发帖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她有足够的理由对我发泄报复,我不会怪她的。”他丝毫没理会她的痴迷。

“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不幸你都一如既往地爱她吗?还想跟她在一起是吗?”她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跟她讲这些,他是在故意折磨她吗!还是天真地以为她真的就是他的“兄弟”了。将花痴变兄弟,莫非你是神仙。

须须没有回答,对她没有丝毫的怀疑,没有怀疑论坛的帖子和告密的信都是她的“作品”。就算她亲口承认,他都不会相信。

深受嫉妒和不甘心煎熬的蛾蛾需要发泄,需要考验他和小狸的爱情到底有多大的承受力,想找到放弃须须的理由,而这些不外都是借口罢了。明白自己这样做像个吸毒者,只会越陷越深难以自拔,这没有用,因为痛苦也有快感。心中有个声音在尖叫,须须想捍卫爱情,你就尽管捍卫吧,等着瞧!有你受的!

蛾蛾冒用尚书的名义给小狸发去一条短信息:须须在报业集团大厦出事了,请你来一趟,只有你能帮他,请你马上来!越快越好!

任蛾蛾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到能让小狸非到不可的理由,当然可以撒谎说须须病得快要死了,可是地点就必须选择在医院,就不能在她所需要的地点了。她还无法确定小狸会听她的,有什么所谓,玩一下嘛。

小狸正在她新开的咖啡店忙着,她没空看信息的内容。可是那信息的提示音一声又一声地叫得人心烦意乱。

小狸一看是须须的电话号码,信息的内容又用了尚书的名,这非常符合他傲气的风格,一定是他想见她故意找的借口,不明他又是怎样曲折得到她的手机号码。细细思量,他们之间从来用不着如此“曲折”,莫非他真的出了什么事。

蛾蛾推托自己的手机没电跟须须借了手机,她拿着须须的手机给小狸发信息,担心她没看到,担心她下不了决心,就一个接一个地发,一连发了二十条同样内容的短信息。考虑到小狸有可能回电话,蛾蛾没有马上将电话还给须须。

蛾蛾在玻璃房子守候小狸,在这里可以将下面马路和办公大楼门前的状况一览无遗。蛾蛾一点都不着急,相信小狸很快就会上钩,除非她搭上别的男人……一辆红色的士停在大厦跟前,从车上下来一位孕妇。

蛾蛾睁大眼睛,真不敢相信那位身材臃肿的孕妇就是小狸。蛾蛾吸着气,紧张得手脚抽筋,不得不靠在玻璃墙上。没办法将身材苗条风姿绰约的小狸跟楼下的那位孕妇对上号,然而那个女人确实是她,爱情真的那么伟大?

蛾蛾好容易让自己镇定下来,删除了须须手机上面发给小狸的信息记录,然后将手机还给须须,并告诉他,小狸来找他了,就在楼下。

要不要见须须,小狸还没下定决心,担心他见到她这样子,出于责任出于怜悯而挽留她在身边。她需要的可并不是这些,到底需要什么,是须须发自内心的爱。她打算悄悄地不惊动任何人了解一下须须的情况再作决定。如果他安好,小狸还是悄无声息地走吧。

在电梯口,在一楼的电梯口,门一打开,他就看见了小狸,她在等电梯。刹那间四目交投,时间也在这一瞬间停滞。小狸回过神来转身即走,须须已经顾不了许多,追上去紧紧地抱住她。荧光灯闪了一下,有人按下了快门,他们俩都没有察觉。

须须和小狸拥抱的相片马上出现在单位的网站论坛,这下须须的桃色风波升级了。拍照的人是受蛾蛾“指点”的路人甲。当然,别人是不知道他的勾当的,也没人有空去追究相片的来源。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须须这下完蛋了,他的前途将是一片荒芜。他马上就要被踢了,另寻“高处”去完成他的实习。还有,他的“实习单位意见”这一关肯定是黑且厚的了,所以以后他的就业等于提前被判了“死缓”,谁还敢收留这样的道德败坏分子。

跟小狸的再次相见,须须下定决心只要他能顶住所有的压力,跟小狸长相厮守绝无问题。他拉着小狸的手出了办公楼的大门,走过马路,进了一家咖啡店,他一直没放开小狸的手,走进咖啡店坐下来也不打算放开。须须越是这样,小狸越是不安。她快乐着又自卑着,跟他在一起,越发凸现现在的小狸是一只丑小鸭了。早知这样,至少要等到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无论采取什么手段让体形恢复之后,再带着可爱的孩子,这样的相见才能让她心安理得和自豪。

“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丑了?”

“胖了很多,但不丑,都这么说,怀孕中的女人自有一种母爱的圣洁美丽。”

“哦,真的是这样吗。”

“小狸,我们结婚!”

“结婚……”

“当然需要一场体面的婚礼,我的新娘一定要比别人的体面……你现在住哪里?”

小狸将离开他之后的情况都跟须须说了,只是隐瞒了他父亲曾找过她的片段,至于蛾蛾是怎么得到她的手机号码的,她压根就不知情。须须却认为是蛾蛾在暗中帮他们,要不是今天的短信息,他们又如何能见面。他也不想在小狸面前提起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个帖子,他非常害怕刺激小狸再次不告而别,哪怕她变成一堆白骨都不会放手,疯信子是不是她已经微不足道的了。

小狸开始心软,只想父亲在咖啡店里,目前暂不能让他跟须须见面的。但他的求婚让她满心欢喜,依然满是矛盾的心理并不影响这种欢乐,答应带他回家看看。

回家之后,俩人难以自制地缠绵了起来,互相要了一回又一回,把肚子里的孩子都忘光了。小狸担心父亲回家撞见,忙着催须须离开。

须须突然抚摸着她的肚子:“小狸,我就要当父亲了,可是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以后怎么教育他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我真担心他跟我一样,我和父亲,说句真话,我不想要孩子。”

万万没有想到小狸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一下子泪流满面,“你太可恨——”一把将他推出门去。

须须回到单位,等着他的是他和小狸被偷拍的“艳照”。所有关于他的风波只能证明他学习端饭碗的地方是个生产阴谋和陷恶的工厂,也不想抓幕后“黑手”了,二话不说收拾东西远离它。

听到须须要离开报业集团,蛾蛾开始后悔,后悔设计这场游戏,她想总该有挽救的办法。她立即行动将须须在报业集团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的父母,深信他的父亲会有妥善的解决办法。

须须的父亲听完蛾蛾的汇报,点燃了一支烟,在吸了几口烟之后,他吐着烟圈,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件事,刚开始你就该告诉我。”

蛾蛾摸不透须须的父亲在想什么,他能采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件棘手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这位精明的父亲会不会怀疑她,她的心绪一下子被惴惴不安所占据。

次日,蛾蛾照常上班,打开电脑,发现论坛上跟须须有关的所有帖子都消失了,多了一篇以单位办公室名义发布的公告,公告里说,关于“父亲的情人是儿子的女友”这样的说法纯属捏造,当事人已向公安机关请求立案侦查造谣诽谤者。由即日即时起,禁止本单位员工在网络和办公室谈论此事,以免造成对当事人不必要的伤害。

在蛾蛾看来,须须的丑闻风波刚刚平息,他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法等,向父母发出宣战宣言。

“我找到小狸了,我要跟她结婚,我要为她为孩子负责。”

“我不同意!这个女人已经把这个家掀翻了!她休想成为我的媳妇,除非我死了。”这是母亲斩钉截铁的回答。

父亲点燃了一根烟,只管阴沉着脸默默地吸烟,滚滚烟尘罩了他的头和脸。须须看着这一幕深感讽刺,是的,你还要那个体面嘛,只有罩在烟尘里了。

须须想大吼,想跟他们大吵一通,看到母亲那张消瘦的苦瓜脸,心里真不是滋味,要不扑上去掐死她,要不别理。如果他和小狸要结婚,父母根本阻止不了。他夺门而出,启动摩托车,脑子里仍在想,问题是面对这样的婚姻小狸能坦然能幸福吗?明明知道,却还要坚持,那就不是替小狸负责,是为了自己!人总是自私的,极端的自私跟无耻有什么区别,要是早点为小狸设身处地想一想,她也不至于总选择逃。

小狸,希望她可以抚慰一下须须疲乏凌乱的神经,收留一下“丧家犬”,跟她讲讲自己的“进步”,然而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自从将他推出门后。以为她气消了会主动给的须打电话,每个人都是“丧家犬”。熬过第二天,须须简直崩溃了,隔几分钟给小狸打一次电话,刚开始还抓狂,后来便觉得小狸跟母亲一样残忍,女人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动物!在小狸家门口守了一天一夜,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进出,这次她终于要彻底避开他了。小狸还可以逃,他能逃吗!逃往何处?

他把摩托车开上高速公路,在路上飙车,狂叫复长啸,仿佛地狱之门就在眼前了。

小狸住院了,因为有流产的迹象。她决定不再对他心软,因为他不想要孩子。但她的心情糟透了,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小生命有了莫名的感应。老父亲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认为是她太过操劳咖啡厅造成的,觉得她太苦了,在心里埋了句话,女儿遇人不淑。几天后小狸出院了,她的宝宝终于在肚子里扎稳了根。

尚书还在长途汽车上颠簸着,收到须须的短信息:你终于够哥们,欢迎,到黑驴寺找我吧。

为什么去黑驴寺找他,尚书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不作解释,只说见了就明白,这不让人更加纳闷吗,或许蛾蛾知道答案。

蛾蛾安排尚书住在家里,等着其他兄弟姐妹们到达,一起奔赴黑驴寺将须须拉回红尘中来。她情绪非常糟糕,自称是凶手。虽然安慰女生是尚书的业余嗜好。但他深知蛾蛾跟一般的女生不一样,他对她是了解的。所以他不可以用探询的目光和语气来获得她内心的秘密,尽管他非常想知道她内心的秘密,想知道别人内心的秘密是人的猎奇天性,它的吸引力就跟地心引力对人的作用一样。

尚书:“不管你做了什么,须须都不会责怪你。我是他的哥们,我最懂他的心。我也是你的哥们,我也最懂你的心。”

蛾蛾眼眶一红伏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尚书的心底升起一股热流,那是幸福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被这种感觉感动了,鼻子酸酸的。

“这下好点了吗!”尚书拿出纸巾给她。

她点点头坐了下来,开始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尚书。他心中的震撼是从来没有过的,蛾蛾对爱情简直到了偏执的地步,不是爱之深恨之切所能解释得了的……

“如果你爱的是我而不是须须就好了,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不过,凭我对须须的一贯了解,他决定在黑驴寺长住应该跟你没太大关系。”

他说出来的是经过再三斟酌的,蛾蛾听了十分受用,犹如服用了对症心药。她的蓝颜知己除了小强还有尚书。自己想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的。

朱九、娘娘腔、野马和大眼镜都到了,他们等着标签从香港赶来,她说下午就能到的。标签跟大伙交代已经退出选美比赛,其实第二轮复赛她就被淘汰了。其实她的参赛就是为了钱,如果能进前五名就能得到一笔钱让家里解脱困境。

蛾蛾已经联系好傍晚去黑驴寺的车。就在这时,小强给蛾蛾打电话,告知他工伤断了一根手指,还在医院呆着,实在无聊,很想跟她说说话。出于人道主义,大家连忙挤时间去医院探望小强。

大家出现在小强的病房,小强在深感意外之余高兴的眼圈都红了。对他而言,朋友的关心就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呀。虽然他的外形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丑,可是他的勤奋勤劳,他的乐观,他的自强不息……他就像他们的一面镜子。小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伸出他的那些“爪子”触动他们,让人难以抗拒的感动。这个“怪物”!

他们看着他绑着白纱布的伤手,朱九揶揄道,小强,你可真成九指神丐了,后现代版丐帮帮主非你莫属。大家哄然而笑,朱九被大眼镜打了一下,骂他损人的时候脑瓜最灵光。

小强却是一脸的自豪,他的小眼睛很亮,他说,手指已经接好了,开始有点感觉,想拥有九个手指的愿望落空了,挺失望的。

蛾蛾发现小强的眼睛一直望着她,他那双眼的亮光是为她发出的,那亮光仿佛穿透骨肉照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忍不住心悸。

小强问起须须,这么人齐咋缺了他。大家也不瞒他,说须须在黑驴寺揽了一份暮鼓晨钟的活儿。蛾蛾察觉他眼里的亮光一下子暗淡了。

大家走后,蛾蛾独自来到小强的病房。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想知道我的手指是怎么断的,我就实话告诉你,我在修车,走神了,想了咱们的事……”

没等小强讲完,蛾蛾打断他的话:“小强,我们之间只能是朋友,朋友!你一定要记住。我不可能爱上你,我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须须,我一辈子只爱一次,我的心只给一次。曾经爱过就算了——”她霸道地走掉,不给他任何辩白的机会。蛾蛾是不可能跟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人相爱的,妈妈是绝对不会赞成的,再说下去只怕会说出更可怕的话来伤害他,尽管他承受得了,可是这绝对不是一个有修养有教养的人干的,小强爱人有什么罪!该是清醒的时候了,蛾蛾。

标签跟大家会合之后,大伙忙着奔赴黑驴寺解救须须,蛾蛾也把小强和他的断指以及对她发亮的眼睛拋开一边。

从市里到黑驴寺只需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他们在一青石牌楼下下车,抬头可见牌楼上所书“黑驴寺”三字,字体为篆隶,甚是古朴庄重。除了蛾蛾,其他人都没到过此地。尚书大赞青石牌楼有意思,于是大家便对牌楼评头品足了一番。而保持沉默的蛾蛾却是另一般感受。太阳还没下山,落日的余晖将山林涂抹的锦绣粲然。一条石径斜入林中,那是进寺的路。袅袅炊烟是让人惊喜的点缀,不知是寺里的还是村落农舍的。这么宁静美好的景色,遁世也不错吧。蛾蛾这么一想,心蓦然一酸,五脏六腑都跟着酸了。见野马他们一路谈笑风生的,感慨什么叫同事不同人。

登完石阶,眼前是一块平地,两排苍翠松柏夹道,有一寺门仿佛笑脸相迎。蛾蛾听他们说,别的寺喜欢用金色琉璃瓦,这里却全是灰瓦,古朴庄重,一个字,酷!难怪酷须跑这儿来修身养性。进了大殿,满眼香烟升腾,佛龛里法相庄严,法器整齐地排列着,佛殿里没有和尚,大概暮鼓刚停,于无声处听空幽让人不想说话。

他们在寺里转悠,碰见一“小沙弥”走过来,大家仿佛见到救星围扑上去,可是他不答话只管摇头,看他年纪轻轻修炼空空功却已达境界,连说话都忘了。落日的余光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他们也饥肠辘辘,饿得有气无力。只怕那些和尚正忙着埋头扒饭,他们要想吃饭只有找到须须才有门,这种地方哪里有饭吃只有他最清楚的。

原来这外表朴素的黑驴寺还别有洞天,一行人拖着饥饿的腿转来转去摸不着边了。不由让人怀疑里面暗藏机关,不怀好意,不安好心。往坏处一想都把自己吓死了,往好的方向延伸,想象力又淤塞了。这会儿他们是肉身灵魂两困顿。

男生想闯静舍找人,被挡驾,穿着黄色僧衣的和尚将他们挡在门道外,并明言寺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人。好容易发现厨房的所在,没看见须须的踪影,倒发现和尚的厨房已经现代化了,一帮俗人的心更加阴暗。

大家开会商量了两分钟决定先撤退,下山找家农舍把肚子问题解决了再从长计议。

出了寺门,打算从原路返回,见一小溪从寺旁流过,细碎的水花,清澈的水流,女生建议在溪边的山石坐下休息一会儿。在夜即将落幕的昏暗中,跃动的溪水如碎镜般闪,女生惊诧于小溪的美丽,有的玩水,有的要捡几块石头留恋——这是他们的校草须须出家的地方。当她们目睹他剃度过的光头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会不会悲恸哭声如潮。

在忽明忽暗的暮色中,蛾蛾见上游走来个“和尚”,虽穿着灰色僧袍,却蓄着头发。难道是他吗?

“你们怎么在这里,害我好找——”

他话还没说完被兄弟们愣的一拥而上的来一阵“围攻猛打”。

野马:“幸好,你的头发还在。这僧袍穿着算是见习和尚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尽情开涮他。在一旁沉默良久的蛾蛾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在寺里找你半天了,连和尚都没见够,这黑驴寺是清净中带着古怪。

须须:“我在莫了大师那里教他英语,师兄跑来告诉我说有一帮人在寺里到处找我,我知道是你们,立即出来了,碰不上你们,我推測你们找不着我,一定下山找吃的住的地方……”

莫了大师就是他在桥洞中遇到的装疯的流浪汉,他没将这秘密说出来,说了他们也不信。这年头哪有寺庙的高僧去捡流浪的活扛着,还装疯卖傻的。和尚学外语倒没啥稀奇的,跟国际接轨么,古已有之。

兄弟乘机道,这就对了,咱们走吧,下山去吧。须须也不推辞,还说,我已帮你们订好了地方,吃的住的,包满意,大家养好精神明天再上黑驴寺。弄得大家纳闷不已,往坏处想就是明天举行他剃度出家的仪式,他们观礼。

他们借住的农舍有一后院,一片碧绿菜地,几株桃树,石凳若干,石桌一张。饭后,大家便在这后院落根,反正今晚大伙都不想睡了,豁出去了,势必说服须须放弃成为黑驴寺小沙弥的邪恶念头。

大家先是一阵沉默,沉默过后大家不约而同望着野马,因为大伙事先策划好的,推举她作为“攻心术”先锋的。野马望了望须须的英俊酷脸,犹豫了一会,实在受不了大伙“愤怒”的报之以目,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了。

“须须,你打算在阴霾弥漫的黑驴寺蹉跎几多岁月?”

“明天带你们见过莫了大师再说。”

大伙问,你的法号是啥。他答,“知了”。须须极不愿意谈这事,将话题扯开,直捣实习就业这条灰头土面的龙。后来大伙“雅兴”大发,合力勇敢地挖了农家的地瓜,挖泥生火美美饱餐了一顿煨地瓜,折腾至失眠的公鸡叫了起来,他们才歪斜在床上瞌睡过去。

想早都早不了,他们再次光临黑驴寺已时近中午,须须带着他们穿过静舍,进入静舍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满眼的苍翠欲滴,三间不起眼的平房,须须手一指前方中间的那屋,声称即是莫了大师修行的处所。让他们在右边敞开着门的小房间等着,他去跟莫了大师通报。看他从容舒展的背影越来越像个和尚。

他们当中有一些好奇的眼睛,注视着须须离开的背影,看他走进中间的那屋,蛾蛾很想尾随他去看个究竟,出于礼貌与尊重,还是忍住了。

他们听见隔壁传来说话声,一摸墙,发现这墙只是一层薄薄的木板。出于好奇,他们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隔壁的声音。

“……你的朋友就不用见了,我还想继续流浪,哪天碰见他们多难为情。你也该回去了,大殿又有人在等你,说是你的老师……”

他们猜測这位说话慢吞吞的人大概就是须须口中的莫了大师。接着须须回来,转告莫了大师正在坐禅不见外客。

须须在大殿见到王苦口,只有须须才觉得意外。其实是尚书通知了王苦口的,其他人后来也听说了,只是没敢肯定王苦口是否会赶来黑驴寺拯救学生。

王苦口什么话也没说一把将须须抱住,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一无声的肢体语言让人非常感动。须须突然想,他跟王苦口好像有父子情缘似的。

他们有时候并不需要这份过分的关爱,可是王苦口还是这么做了,所以他们总是不知不觉向他妥协,一个“情”字就这么复杂。

王苦口放开须须,轻轻地脱下他的僧袍。他们所有人的眼圈都红了,这么简单的事情,却谁都没想到,做到。

他们看见须须只是眼圈红着,并没有泪。他说,你们太关心我啦,我怎么舍得当和尚;我只是来一下体验出家,看看“丧家犬”到家是什么感觉。他还是那么酷。

哥们“回敬”他,先驱就是先驱呀,人家还在为肚子吃饱了撑的发愁,你倒给“丧家犬”找家了,搞什么体验式出家,显摆思想家的架子来了,弄得大伙愁云惨雾,茶饭不香,肚子吃瘪。

大家趁势尽情开涮他,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只是体验式出家而已,连蛾蛾都被蒙在鼓里,对家里交代是出外旅游呀,没准体验变成真出家。“莫了大师说过,如果我在黑驴寺剃度,他马上让我当主持。”他此话一出,大家终于肯闭嘴了。

后来大伙将兴趣转移到莫了大师身上,觉得他有点吊诡。对此,王苦口马上作出总结。

他说:在你们到来之前,莫了大师我见了,是个高僧。这一点你们相信老师的眼睛。佛学精致博大精深,了解一下,甚至体验一下,是非常有意思的,别的不说,单说“禅”就有几大分歧各有心得说法,比如……

男生(须须除外)怕他又要开讲座,连忙打断,说大家的肚子刚才都打坐入“禅”了,这会醒来特别的饿,干脆在寺里吃顿斋饭,也摸摸体验式出家的PP。

在下山的路上,须须指着山坳里的一块地,“十年后,我在这个地方建一座庄园,真正的流浪者之家。”男生们笑道,那时咱们都不干活了,都来投靠你。

隔了一会,听到蛾蛾在问他,“你真的放下小狸了?”大家忙把耳朵竖立起来。

“小狸,我一辈子都不会放下!”这就是须须的回答。

实习结束,当他们回到学校,他们闻到一种面目全非的气息,这气息是从他们身上发出的。

须须从传达室拿到小狸的信,信封里还有一封信是写给蛾蛾的。小狸对蛾蛾说了这样的话:

我就要去法国了,姑妈在那边,她在法国的中国餐馆生意很好,现在正等着我过去帮手。我父亲也会跟过去的,孩子出生以后,他可以照顾孩子。我知道你深爱须须,你继续爱吧,曾经有你这样的超级情敌,我觉得这辈子没白过。我呢,我将带着我的故事和我的孩子去寻找属于我的香格里拉,或许有某个男人能够接受我的故事和孩子,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更适合我!

志同在美国的考试通过了,即将出国再造的他慷慨地邀请哥们去happy一下,踊跃响应的人一个都没有,志同的热情被“嗯”的一声消解了。志同以为是尚书考研没有过关,影响了大家的情绪,其实这完全不是“人们”对玩不屑的原因。总是盼望毕业,到真正毕业了,却觉得了无趣味,理想与现实总是给人错位的感觉。这一刻已经避无可避了,要将理想与现实挪对位并顺利衔接,这活儿有多费劲!

他们去送行,载着报名支边教学的毕业生的车子就要出发了,其中就有野马和尚书。送行的场面非常热闹,暴龙和小青蛇也来了,校领导和部分老师都到场了,当然少不了王苦口和马主义,还有市里的领导,仿佛都在为支边学生的“牺牲”摆出赞赏的姿态,他们才不这么想。智者有智者的误区,菜鸟有菜鸟的高瞻远瞩。

野马和尚书是为了保护他们爱情的纯洁性才奔赴僻远的山区,爱情需要适合生长的土壤,都市里没有适合正统爱情生长的土壤。人生需要丰富多彩的历程,富饶的,贫瘠的,风光秀丽的,或者环境恐怖的地方都应该有他们的足迹。况且是如此的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尽情地泡!

“等我们在那边扎下根了,欢迎你们过来度蜜月。”尚书意味深长地看着须须和蛾蛾,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野马拉着蛾蛾的手,“你是当作家的料,我等着看你的新作,《恋爱过级》续篇。”

放开野马紧握着的手,这一刻蛾蛾的心满是惘然,眼睛不经意投向人群,看见小强倔强的头颅在人群里张望寻觅。他找的是她吗?他的胜利就是在车行修高档车,一个月拿万把块钱?“你是我的精神食粮”,他的话就像风吹过耳边一样而已。

小青蛇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大家挖苦暴龙一点都不像要当爹的样子。对于大家的挖苦暴龙倍感光荣。他跟蛾蛾耳语,“以后你可不要像小青蛇那么快就当妈。”

须须的胡子已经长得初具规模了,这把胡子是为小狸留的,个个都知晓其中韵味,只是心照不宣。三年后见到小狸时才将胡子剃掉,回复本来面目。可没人敢问他,三年过去若是还见不到小狸,他是否会将胡子进行到底。

野马跟须须索要他从前那把假胡须以资纪念。须须问尚书给不给。尚书道,你想给便给,问我作甚,几时变的婆妈了。

野马和尚书上了车,众人依依不舍之情难以言表,看着他们把头伸出车窗,眼里泪花闪闪的。当马主义突然挤到他们前面去,叫着,“大学万岁!青春无价!”大家都控制不住地热泪盈眶,泪珠滚滚。这次她算是煽对情了。车子呜呜——走了!尚书站了起来将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喊,“王老师、马老师来我们这里度蜜月……”

“没有结局的爱情是对爱情的尊重。”王苦口这样说。

“等我们五十岁就结婚。”马主义这样告诉她的学生们。

谁知道这会不会成为人类学家最前沿的研究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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