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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光绪二十一年六月,陈记福湘米行正式开张营业了。米行开张后,生意越做越红火,没多久便小有名气了。但这时,陈星年却突然病倒了。显然,他是累倒的。他的身体本来就很不好,三天两头地闹病,哪里经得起米谷贸易经营繁琐复杂业务的煎熬呢!米行刚开张的头几个月,他还强打精神硬撑着,但到后来就实在撑不住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得不把全家的所有经营业务统统交给张颂臣来管,自己躺在床上慢慢调理。他原以为自己只是累过头了,没有太大的毛病,休息、调理三五个月就能缓过来的,但没想到阎王爷硬是不买他的账,天天逼着他去报到。渐渐地,他饭也吃不下了,水也喝不下了,路也走不动了,全身瘦得只剩下几根骨头,只有等死的工夫了。

不过,陈星年不愧是个干过大事业的人,身体虽不行了,脑子却还明白清醒得很,考虑问题周到细致,有条有理,多大的难处也不会慌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去阎罗殿报到前,女儿的婚事是无论如何必须办妥的。这是他最大的一桩心事,也是他最后的一桩心事。这桩心事不解决,他是死不瞑目的。他没有儿子,只有青蔓一个女儿。女儿就是他陈家的根,就是他陈星年的全部寄托和希望。他死后,整个家就要全部交给女儿了。女儿不仅要承担起奉养母亲的责任,而且还要继承、管理偌大一笔家产。这是一副非常重的担子。很显然,这副重担子,女孩子家是担负不起来的,因而家里必须有一个顶天立地、能够担得起全副重担的男子汉。这个顶天立地、能够担得起全副重担的男子汉,自然只能是女儿的丈夫、自己的女婿。所以,他急急忙忙地要给女儿找个好丈夫,给自己找个好女婿。

其实,陈青蔓的婚事,陈星年已经考虑很长时间了,只是由于她年纪太小,到现在也才十五六岁,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张罗。在这件事情上,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方案。但是考虑再三,他最终否定了其他所有方案,而只保留了一种方案,那就是招郎入赘。他觉得,只有招郎入赘,才能让女儿将来生下的儿子姓他陈家的姓;而只有让女儿的儿子姓他陈家的姓,才能确保自己后继有人,因而也才能确保自己的财产不至旁落他姓。他的事业已经做得很大了,有成就了,志得意满了,人生的唯一遗憾就是没有儿子。这个遗憾当然是要弥补的,而弥补的办法只有招郎入赘这一条路。

至于招郎入赘的人选,陈星年也曾经暗地里物色过很多个。但是考察、掂量再三,他最终还是否定了其他所有人选,而只保留了一个,那就是张颂臣。张颂臣是他深更半夜里亲自从河堤上背回来的,他对张颂臣有救命之恩。不说别的,单凭这一点,张颂臣就应该对他和他全家有感激之情。而且,张颂臣到陈家已经整整七个年头了。七年来,陈家对他视同亲人,从来没有当外人看过。就凭这七年来同住一屋、朝夕相处、共同生活的深厚情谊,张颂臣对他陈家也应该知恩报德。陈星年一向认为自己会看人,有知人之明。他认为,凭着自己七年来深入细微的认真观察,对张颂臣的了解和掌握已经十拿九稳。他相信,张颂臣为人豪爽,讲信义,重然诺,人品上信得着、靠得住,而且脑子聪明,处事灵活而又不失稳重,非常善于交际和经营管理,绝对有能力把他陈家的事业发扬光大。他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未来的女婿必须是张颂臣;否则的话,陈家的财产就难免旁落他姓,孤儿寡母就难免衣食无靠。而这,当然是他所最担心的。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出嫁,在农村里不新鲜,在城里却极稀罕。城里的女孩子出嫁,比农村的女孩子至少要晚三四岁。陈青蔓刚过十五岁,还不到出嫁的年龄,但陈星年眼看即将油尽灯枯,事情也就只得从速处理了。看到自己快不行了,陈星年便提起最后一口气,打起全部精神,紧着忙着地张罗起了女儿青蔓的婚事。他先找张颂臣聊了聊,敞开心扉郑重其事地谈了几个要紧的问题。其中最要紧的一个问题,便是将来子女的姓氏问题。对这个问题,陈星年是绝对不肯让步的。他恳切地对张颂臣说:

“颂臣,我、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清楚,子嗣艰难,门庭冷落,就、就剩下我这一条根了。如今,我要走了,我这一条根也留不住了。我要、要是没个后人,那、那我们老陈家可就真是绝户了,祖宗就没人祭祀香火了,我陈星年这一辈子也就算白来世上了。这、这可真是有负祖宗啊!你是一个好心人,总不会忍心看着我们老陈家断子绝孙吧?我没儿子,就青蔓一个女儿,没办法,只好招郎入赘,委屈你做我陈家的半个儿子。你好歹体谅师傅的一番苦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来生了儿子时,把一个跟我姓陈,好不?”

招郎入赘后所生的子女,能不能姓女方的姓呢?这个问题,当地并没有明确的约定俗成,一切都取决于男女双方的力量对比和商谈情况。从道理上讲,招郎入赘后所生的子女,可以姓男方的姓,也可以姓女方的姓。但在实际生活中,却还是以姓男方姓的多,姓女方性的只占极少数。张颂臣是一个讲信义、重然诺、有良心、知恩报恩的人。他深知自己能有今天,离不开陈家,陈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收养之情,自己决不能忘恩负义。所以,陈星年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跪下了。他紧握着陈星年的手,恳切地说:

“师傅,没有你老人家和我师娘,我哪有今天!你老人家和我师娘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养爷娘。这一辈子,我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决不相负!你老人家说的这桩事,我决不会含糊的!你老人家放心好了,将来我和青蔓若生了儿女,头一个男孩便让他姓陈。若是我们生的儿女多,我会多把几个姓陈的。哪怕我和青蔓将来只生一个儿子,我也绝对会让他姓陈,而不会让他姓张的!”

和张颂臣谈完,陈星年又找女儿探了探口风,说了说心事。嫁给张颂臣,陈青蔓当然没意见。她的心里头早就装着张颂臣了。打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喜欢上这个突然来到她家的张大哥了。她喜欢他的个头高大,喜欢他的长相英武,喜欢他有文化、会武术,喜欢他的精明干练,更喜欢他的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她和他朝夕相处七八年了。七八年来,他们实际上早就心心相印,情投意合了。

见张颂臣和陈青蔓两个人都同意,没别的什么想法,陈星年便下定了决心。他选定了一个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办了一个极其盛大的喜筵,遍请亲朋好友光临,迫不及待地把小两口撮合到了一起。

俗话说,“女婿半边儿”。张颂臣是陈家救活过来的人,早就和陈家结下了生死相依的关系,自然比一般女婿还要亲得多。结婚以后,他和陈青蔓非常恩爱,对陈星年老夫妻两个十分孝顺,对家里的大小事情,特别是对米谷买卖的业务经营,也更加尽心尽力。这一切,陈星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自然很高兴。但高兴之余,他又似乎心里头还有什么事放心不下似的,眼光里常带着一丝疑虑不安的神色。直到快要咽气的时候,他的眼睛还睁着,就是不肯闭上。

什么事情让他不肯合眼呢?毕洁芬见他眼睛睁着,知道他还有话说,便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轻声问道:“当家的,你还有事不放心吧?什么事呀?快对我说吧!”

“没、没、没有了,该、该、该说的我都、都说过了,你、你去歇、歇着吧!”陈星年用手推了推毕洁芬的肩头。

陈青蔓以为陈星年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连忙走近床头,握住他的手,对着他的耳朵根子哭着喊道:“爸,女儿在这里听着呐,你有话就对女儿说吧,女儿给你办就是了!”

陈星年喘了喘气,对女儿说:“快、快,喊、喊、喊你颂臣哥来,我、我、我有话要……要……要对他说!”

张颂臣就在门外。他现在是全家最忙的人,里里外外都得靠他来安排打点。这时候,他正在对米行里的几个管事训话,安排米谷的购销事项。听到陈青蔓在喊,他以为陈星年马上就要咽气了,便连忙跑了过来。

见张颂臣过来了,陈星年一把抓住他的手,浑身颤抖着说:“颂、颂、颂臣,还、还有一件事得、得、得说说!”

“师傅,有什么事你老人家就说吧,我听着呢!”张颂臣说。

“米、米行的名字还是改一改吧!改、改、改叫陈张记或张陈记、记、记吧?”陈星年说,声音越来越小。

张颂臣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陈星年,然后又迅速低下头来,把嘴巴贴近陈星年的耳朵根,大声说道:“师傅,米行的名字不改,绝对不改,还叫做‘陈记福湘米行’!这事我不是早说过了嘛,米行是你老人家一手创下来的产业,名字永远不能改,永远只能叫‘陈记’!你老人家就放心吧!”

“那、那、那多、多不好啊!”陈星年喘着粗气。

“那有什么不好呀?你老人家多想了!我和青蔓是一家,都是你老人家的儿女,无论什么事都是连在一起的,根本就分不开,又何必在乎店名上多个字少个字呢,你老人家说是不是呀?你老人家放心吧,我会永远对青蔓好的!”

张颂臣话刚说完,陈星年眼睛里陡然光芒闪动,流露出异常兴奋的神色。但一瞬间,那光芒和神色就暗淡下来了。随即,他的眼皮也渐渐地合上了,脸上流露出十分安详的神色,一点也没有痛苦不堪的样子。

光绪二十三年仲秋时节,陈星年无可奈何地走了。张颂臣为他办了一个非常隆重的丧事,并接替他当上了陈记福湘米行的大老板。从此,张颂臣的人生走上了光芒闪耀的巅峰,陈记福湘米行也开始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毕洁芬本来就有严重的心脏病。陈星年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一下子就病倒了。她在病床上躺了半年多,张颂臣为她延医问药,端屎端尿,尽够了孝道,她很感激。她的病实在太重了,无药可治,后来就死了。

两个老人都不在了,家里就只剩下了张颂臣和陈青蔓。一对年轻人,无忧无虑,日子倒也过得简单、快活。张颂臣一门心思全在生意上头。他把米行的事,全都担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了,天天跑码头,跑栈房,跑市场,看行情,跟商人们谈生意,忙得不亦乐乎。忙,他倒不怕。他身体好,扛得住。他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人,有生意做就忘记了一切。陈青蔓的性情和张颂臣有点不同。她喜欢待在家里,精心地处理家务,照顾丈夫。张颂臣心疼她,不想让她做米行里的那些又伤神又费力的事,她就真的撒手不管了。她全心全意地做家庭主妇,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一年多后,陈青蔓生了一个男孩。张颂臣给这孩子起名叫陈以恒。他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第一个儿子就姓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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