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而喻，在讲故事的技艺中，强烈的直觉力和生动的表达力自然是成功的最根本基础。离开这个基础，没有一个故事讲述者能获得很高的成就。不过，在我看来，即使有了这些天赋，假如没有我所要提及的其他基本要素，那也是不可能有高水准表现的。在这些要素中，我首推的就是质朴，即自然率真、不露痕迹的艺术。
我在这里所指的，是面向公众的故事讲述者，或者是带着一帮孩子的老师，而不是指像诗人们那样讲故事的人。诗人们的语言经过了艺术加工，加强了其在诗中所讲述的故事的感染力。但是，他们的语言失去了率真，也就是说，平常人说话一般都不会运用像诗人那样的语言。
然而，这种率真叙事的本质形式，有时我们发现，它难以留住大量的听众。这并非由于它简单朴素的原因本身，而是因为缺乏安排素材的技巧，缺乏一种如何选择重点和安排旁枝末节的艺术感，以至于没法引起听众们的兴趣。因此，即使我们强调这种特性，也要讲究方法和技巧。
我发现，我们很有必要强调这一点，因为人们倾向于将表达的质朴和言辞的漫不经心混为一谈，忽略了句子和句子之间的衔接，总是千篇一律地使用诸如“而且”、“于是”、“嗯……”之类的词。这样不善言辞的叙述会破坏整个故事，转移听众们的注意力，它们产生的破坏作用甚至比很多形式上的大错更加严重。
真正的质朴率真能够抓住观众的心，因为艺术家们摒弃了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能够在听众们身上产生十分令人鼓舞的效果。打个比方，这就像从一个已经完成的作品旁把制作时使用的嗡嗡作响的机器移走，除了整体的和谐与完美，整个作品不再残留有制作过程的痕迹。这其中，每个部分达到了和谐的统一。
确保故事成功的这种质朴率真，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亨利·詹姆斯“注①”关于巴尔扎克的评论很好地阐述了这一点。他在文章中指出：
“注①：Hnry James（1843-1916），美国杰出的小说家、散文家和文艺评论家，作品有《鸽之翼》、《淑女本色》等。”
“艺术家们最易犯下的错误，导致其真正价值无法体现的原因，是没有充分把握自己的想法。一旦犯了这个错误，其他任何因素都不再有用；反之，当它起作用时，那些可能导致失败的方法就没法对此产生严重的干扰。”
有两个例子可以展示这种充分把握想法的功效。第一个例子说明方法的失误无法阻止成功的效果，第二个例子说明当它和讲故事的另一个基本要素——专业的精神结合起来时，这项艺术就能够达到完美的境界。
为了说明第一点，我回想起在英格兰北部的一次经历。一所小学的女校长请我旁听一位没有经过训练的小姑娘给一群小朋友讲故事。
小姑娘一开口，我就感觉到了些许无望，她的方法完全不会奏效。看上去，她犯了对一个故事讲述者的成功来说破坏力最强的所有错误。她的声音很刺耳，姿势笨拙，神态不安、夸张。然而，继续往下听的时候，我很快就不再执著于这些错误。事实上，它们很快被我置诸脑后，因为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对自己的话题的把握是那么地透彻，很快，她就把自己对故事的兴趣传染给了听众。孩子们完全被吸引住了，听得十分入神。
另一个例子，则与一次难忘的后台探望有关。已故的科克林（M。Coquelin）邀请我在戏剧的第一幕和第二幕之间的休息时间，到他的演员休息室找他。这出戏是他最后一次在伦敦上演的戏剧之一，第二年，他就过世了。我上一次遇到科克林是在一次宴会上，那时我已被这位杰出的艺术家的言谈举止深深折服。但是这一次探班，我见到的是一位质朴、和善的牧师（科克林在剧中的角色），他的表演深深地吸引了我，居然激发了我因为他的贫穷而捐赠的愿望，甚至临行前还让这位“牧师”为我祝福。在和他交谈时，我感觉自己对此迷惑不解。一直到我离开他后，我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他对自己的角色把握得非常充分，在幕间休息时间里都浸润在自己的角色里，以便呈现出这个人物更多的性格，更贴近自己所塑造的这种角色。
这种精神，正是我希望反复灌输给想讲好故事的那些人的。如果教师们能将这种精神运用到自己的工作方式上去，将会给教学这门艺术带来革命性的变化；同时，对那些“非专业”的讲故事者——父母来说，也同样适用。就老师而言，实际运用这一理论遇到的困难是一个需要无休止的时间，即没有时间投入到这样一门艺术中来，以让它达到我所说的这种标准。他们认为，这门艺术看起来非常简单，为此所做的此类努力永远不会得到欣赏。
对于这种意见，我的回答是，尽管这个似乎不切实际的理想建议将会耗费大量的时间，以至于得像为戏剧中的某个单一情节一样准备以充分展示其魅力（就像摄影师使用定时曝光技术获得逼真的天空效果）。然而，问题不在于专心于主题所耗费的时间，而在于那是为故事所做的准备中最主要的工作之一。
非常多的故事讲述者满足于获得的低层次效果，大多数听众则不够苛求，所以，没能够鼓励讲述者达到一个更高的水平。“运用文学手法”能够迅速产生功效，而单调的辛苦努力很容易让人气馁，而且这种努力也不必然能确保获得最大数量听众的认可。但是，既然我所谈论的是真正的故事高手所需具备的根本素质，那么很抱歉，我就得要求最高的标准，并指出达到这个标准的方法。
因此，我主张精心的准备工作，即使是繁琐的工作也是必须的，这是讲故事的又一个根本要素。就个人来说，我认为没有比看着故事从一个简单的框架逐渐丰满、演变成生动的整体来得更有意思。我猜想，这和看着织布机逐渐将美丽的图案设计一步步完成时，获得的那种快乐毫无二致。我的意思不是说那种在一定的时间里、在不利条件下完成的千篇一律的工作，就像用磨具压制成千上万、几乎无差别的产品。我说的工作，是我们可以为此付出无限的时间和全神贯注的精力的。
精心准备的故事能获得的那种特殊快乐，来源于其中令人兴奋的某个时刻。那时，人们，甚至是死气沉沉的事物，变得活跃，自然而然、情不自禁地运动起来。我记得在安徒生的《甲虫》（Adventuresofa Beetle）这个故事上，我度过了令人沮丧的两三个星期，意气消沉，因为所有的小动物们，金龟子啊，地蜈蚣啊，青蛙啊，都一成不变地按照惯常的方式运动，而没有安徒生所赋予它们的那种强烈的个性。我开始失望，认为根本没法让它们变成一个生动的、生气勃勃的团体。
但是，有一天，金龟子成了“主要角色”，这群小演员中立马就表现出了生气和活力。主要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就是相对简单的任务，引导这出小戏剧的发展，对细节问题提出意见，修剪枝节，并且不停地关注金龟子，让它继续“我行我素”，保持自己全部独特的个性。
现在，我们需要这样一种方式，即从细节开始准备故事，比如从一个姿势，或者以前听到过的一个故事的枝节出发。但是，这里需要强调一点，假如在整个思考过程之前就准备细节，获得的效果就会是琐碎、断断续续，甚至毫无影响力的。这种类型的准备工作，让我想起来了一个喜欢看“威廉姆说”这个节目的年轻农妇，当问及她里面的情节时，她只会回答说：“我知道扔了一些水果。”
我认识到，让老师们投入时间，以完善他们在学校里讲的那些故事的最大问题是，在本已安排得满满的课程表中，这只是他们所要讲授的其中一个科目而已。对于他们，我的实用性建议是：不要害怕重复自己的故事，因为这也是讲好故事的要素之一。如果你一年讲的故事不超过7个，那就在它们上面多花点心思。假如你在一年52周的时间里重复讲述一个故事达到6次，你将能够获得艺术感，进而将它变成自己的东西。你也将避免直接的道德教育，因为每当孩子听到你充满艺术感地讲述故事，你无须多加解释，他就能更多领会这个简单故事所蕴藏的一些涵义。尽全力而不是有所保留，从长远来看，这个习惯意味着，除了准备做到最好之外，对其他都不感兴趣，而且，那些故事数量很少，但精巧完善、别具风格，能获得让一个人几乎不会夸大其重要性的效果。
在《猪倌》（Swineherd）这个故事里，安徒生写道：
“在王子的父亲的墓上长着一棵玫瑰——一棵很美丽的玫瑰。它5年才开一次花，而且每次只开一朵。但这是一朵多么好的玫瑰花啊！它发出那么芬芳的香气，无论谁只须闻一下，就会忘掉一切忧愁和烦恼。”
正如同小泉八云“注①”所言：
“注①：Lafcadio Hearn（1850-1904），出生于希腊，后加入日本籍。”
“时间会遗弃那些错误和愚蠢百出的廉价成功，真理始终会闪闪发亮。就像芦荟一样，尽管开花需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它开放时，那才是最珍贵的。”
本章小贴士
杰出的故事大师告诉你：
·自然率真、不着痕迹的艺术是优秀故事的根本
·讲故事需要专业的职业精神，永远的投入
·精心的准备工作，甚至是繁琐的工作，是故事成功讲述不可或缺的
·表达的质朴不等于言辞的漫不经心
·不要害怕重复讲述某些故事，艺术源自熟练
精彩故事章章读
猪倌
[丹麦]安徒生
从前，一个贫穷的王子有一个王国。王国虽然非常小，可是还是负担得起他结婚的费用，而结婚正是他的愿望。
他也真有些大胆，居然敢对另一个国王的女儿说：“你愿意嫁给我吗？”不过，他敢这样说，也正是因为他的名字远近都知道。成千成百的公主都会高高兴兴地说“愿意”。但我们看看这位公主会不会这样说吧。
现在我们听吧，在这王子的父亲的墓上长着一棵玫瑰——一棵很美丽的玫瑰。它5年才开一次花，而且每次只开一朵。但这是一朵多么好的玫瑰花啊！它发出那么芬芳的香气，无论谁只须闻一下，就会忘掉一切忧愁和烦恼。王子还有一只夜莺。这鸟儿唱起歌来，就好像它小小的喉咙里包藏着一切美妙的曲子似的。王子觉得，这朵玫瑰花和这只夜莺应该送给那位公主。于是，这两件东西就被放在两个大银匣里，送给她了。
那个国王听说后，就命令把王子的礼物送进大殿，好让他看个究竟。公主正在大殿里和她的侍女们玩游戏，因为她们没有别的事
情可做。当她看到大银匣子里的礼品时，就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
“我希望那里面是一只小猫！”公主说。
可是，盒子一打开里面却是一朵美丽的玫瑰花。
“啊，这花多么精巧啊！”侍女们齐声说。
“它不仅精巧，”国王说，“而且美丽。”
公主把花摸了一下。她几乎哭出来了。
“呸，爸爸！”她说，“这花不是人工做的，它是一朵天然的玫瑰花！”
“呸！”所有的宫女都说，“这只是一朵天然的花！”
“我们暂且不要生气，让我们先看看另一只盒子里是什么再说吧。”国王说。于是，那只夜莺就跳出来了。它唱得那么好听，大家一时还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它不好。
“好极了！真迷人！”侍女们齐声说。
“这鸟儿使我想起死去的皇后的那个八音盒，”一位老侍臣说，“是的，它的调子，它的唱法完全跟那个八音盒一样。”
“对的。”皇帝说。于是，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哭起来了。
“我不相信它是一只天然的鸟儿。”公主说。
“不，它是一只天然的鸟儿！”送礼物的人说。
“那么，就让这只鸟儿飞走吧。”公主说。
但是，最后这位公主无论如何也不让王子来看她。不过，王子并不因此失望。他把自己的脑袋涂成棕里透黑，把帽子拉下来盖住眉毛，然后就上皇宫来了。
“日安，皇上！”他说，“我能在宫里找到一份差事吗？”
“嗨，找事的人实在太多了，”国王说，“不过让我想想看吧——我需要一个会看猪的人，因为我养了很多猪。”
这样，王子就被任命为皇家的猪倌了。他们给了他一间猪棚旁边的简陋小屋，他就在这里住下了。他从早到晚都在那里工作。到了晚上，他做好了一口很精致的小锅，边上挂着许多铃。当锅煮开了的时候，这些铃就美妙地响起来，奏出一支欢愉的曲子。
这锅还有一个巧妙的地方：假如有人把手指伸到锅中冒出的蒸气里，他就立刻可以闻到城里每个灶上所煮食物的味道。这锅跟玫瑰花比起来，完全是两回事儿。
公主恰恰跟她的侍女们从这儿走过。当她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就停下来；她显得非常高兴，因为她也会弹这支曲子。这是她会弹的唯一的曲子，不过她只是用一个指头弹。
“嗯，这正是我会弹的一个曲子！”她说，“他一定是一个挺有教养的猪倌！你们听着，进去问问他，这个乐器要多少钱。”
因此，一位侍女走了进去。在进去以前，她先换上了一双木套鞋，免得把脚弄脏了。
“嘿，你这个锅要多少钱？”侍女盛气凌人地问。
“我只要公主给我10个吻就够了。”
养猪人说。“我的老天爷！”侍女说。
“是的，少一个吻也不卖！”猪倌肯定地说。
“唔，他怎么说？”公主问。
“我真没有办法转达他的话，”侍女说，“听了真是骇人！”
“那么，你就低声一点说吧。”于是，侍女就低声说了猪倌讲过的话。
“他太没有礼貌啦！”公主说完便走开了。不过，她没有走多远，铃声又动听地响起来了。
“听着，”公主说。“去问问他愿意不愿意让我的侍女给他10个吻。”
“谢谢您，不成，”猪倌回答说，“要公主给我10个吻，否则，我的锅就不卖！”
“这真是一桩讨厌的事情！”公主说，“不过，最低限度你们得站在我的周围，免得别人看见我。”
于是，侍女们都在她的周围站着，同时把她们的裙子撒开。猪倌获得了10个吻，公主得到了那口锅。
她们真是欢天喜地啦！这口锅里整天整夜不停地煮东西；她们现在清清楚楚地知道城里每一个厨房里所煮的东西，从鞋匠一直到大臣们的厨房里所煮的东西。侍女们都跳起舞，鼓起掌来。
“我们现在完全知道谁家在喝甜汤和吃煎饼，谁家在吃稀饭和肉排啦。这多有趣啊！”
“非常有趣！”女管家说。
“是的，但不准你们声张，因为我是国王的女儿！”
“愿上帝保佑我们！”大家齐声说。
那个猪倌，也就是说，那位王子——她们当然一点也不知道他是王子，都以为他只是一个猪倌——是绝不会让一天白白地过去而不做出一点事情来的。因此，他又做了一个能发出嘎嘎声的玩具。你只要把玩具旋转几下，它就能奏出大家从开天辟地以来就知道的《华尔兹舞曲》、《快步舞曲》和《波兰舞曲》。
“这真是妙极了！”公主又一次在旁边走过时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比这更美的音乐！你们听呀！进去问问他这个乐器值多少钱。不过，我不能再给他什么吻了。”
“他要求公主给他100个吻。”那个到里面去问了的侍女说。
“我想他是疯了！”公主说。于是，她就走开了。不过，她没有走几步路，便又停了下来。“我们应该鼓励艺术才是！”她说，“我是国王的女儿啊！告诉他，像上次一样，他可以得到10个吻，其余的可以由我的侍女给他。”
“哎呀！我们可不愿意干这种事情！”侍女们齐声说。
“废话！”公主说，“我既然可以吻人几下，你们当然也可以的。请记住：是我给你们饭吃，给你们钱花的。”
这样，侍女们只得又到猪倌那儿去一趟。
“我要公主亲自给我100个吻，”他说，“否则，双方不必谈什么交易了。”
“你们都站拢过来吧！”公主说。所有的侍女都围着她站着；于是，猪倌就开始和公主接吻了。
“围着猪倌的一大群人是干什么的？”国王问。他这时已经走到阳台上来了。他揉揉双眼，戴上眼镜。“怎么，原来是侍女们在那儿捣什么鬼！我要亲自下去看一下。”
国王于是穿上鞋——这本来是一双好鞋子；他喜欢随意把脚伸进去，所以就把后跟踩塌了。
天啊，你看他那副匆忙的样子！
他一跑进院子，就轻轻地走过去。侍女们都在忙于计算吻的数目，为的是要使交易公平，不使他吻得太多或太少。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国王的到来。国王轻轻地踮起脚尖来。
“这是怎么回事呀？”国王看到他们接吻的时候说。当猪倌正被吻到第86下的时候，他就用拖鞋在他们的头上打了几下。“滚你们的！”国王说，因为他真的生气了。于是，公主和猪倌一齐被赶出了他的国土。
公主站在屋外，哭了起来。猪倌也发起牢骚来。天正下着大雨。
“唉，我这个可怜人！”公主说，“我要是答应那个可爱的王子倒好了！唉，我是多么不幸啊！”
猪倌于是走到一株大树后面，擦掉脸上的颜色，脱掉身上破烂的衣服，穿上一身王子的服装，又走了出来。他是那么好看，连这位公主都不得不在他面前弯下腰来。
“你！我现在有点瞧不起你了，”他说，“一个老老实实的王子你不愿意要，玫瑰和夜莺你也不欣赏；但是，为了得到一个玩具，你却愿意去和一个猪倌接吻。现在，你总算得到报应了！”
于是，王子跑回了自己的王国，而把那位和“猪倌”接吻的公主单独留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