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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慎交良友

田嵩年自入晋阳书院至在京辞世近三十年的学习、做官生涯中结识各类人士可谓不少。而他生前潜心治学,忠于职守,勤奋为政,与人交往方面十分谨慎,从不会妄游乱处,同污合流。在他短短一生中,“在翰林除当涂黄勤敏公外,惟与寿阳文端公寯藻、临兆彭作邦(字荷村)为相契外,他人不妄游处也。”

在田嵩年交往的几位挚友中,尤与祁寯藻交谊甚笃。田嵩年与祁寯藻嘉庆十二年(1807)初识于晋阳书院,时田嵩年20岁,祁寯藻15岁。两人地理相近、志趣相投,学问道德相互砥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觉。嘉庆十五年(1810)恩师黄钺任满回京,将田嵩年以优行贡于太学,食宿均在位于宣武门外井儿胡同的恩师家,与祁寯藻暂时分离。嘉庆十九年(1814)祁寯藻中进士官京师,两人再次相逢,从此,在以后的二十余年的交往中除因公因事离开外,两人一直没有分离。

田嵩年与祁依藻的交往表现留给我们最多的是一些诗作记录。田嵩年曾著有《季高诗抄》、《遁翁苦口吟》、《寓意草》、《梦琴轩诗》、《杂诗》惜散佚。仅就祁寯藻留给我们的60余首诗作和《祁寯藻日记》以及田嵩年的《养斋日记》,从中即可见二人的“金石姿,岁寒节”。

田嵩年和祁寯藻常常书信往来,诗酒唱和。

田嵩年迭遭亲丧,以忧去官五载,服阕回京仍任编修,重居直园近光楼,寯藻从诸友人与嵩年一起咏近光楼上,“看花对月,赋诗谈笑,中夜不倦”。为与田嵩年这次久别重逢,祁寯藻写下了《季高编修重居直园近光楼同人置酒相庆》一诗,诗中表现了与田嵩年重聚的喜悦心情。

田嵩年善琴,祁寯藻亦知音律,可谓知音。祁寯藻著有《琴学》一卷,祁寯藻在其《答季高并呈彭荷村舍人》一诗中有“期君退值三商后,共我横琴一曲听”之句。田嵩年被授奉天府府丞兼学政,临行前与祁寯藻辞行,祁寯藻作《送季高学士视学沈阳》一诗送别,诗中有“君以文章承帝恩,不惟文章道益尊,帝曰多士惟汝抡,落其襟庇其本根。”及“得人报国如负暄,此志耿耿不可谖”句,殷切希望他为国家培养选拔人才。

田嵩年与祁寯藻诗酒唱和,情真意切,在他探亲返家途中的《养斋日记》记道:“初十日,明月店尖。店中有山人题壁诗一绝,云:‘平生不喜沙笼句,那更濡毫倚市楼。为向壁间逢旧识,□闾西去是□□。’下署‘□□山人题’,言其旧识武威李在春事,因壁有武威李兰,疑即在春也。山人,春浦别号也,与余同起,余号闾村民,此所题字亦酷似春浦,他日相见当问之,为一时好事佳话。”路途驿馆旅店之作均为有感而发,情景交融,意味深长。祁寯藻题壁时是什么心情,我们不得而知,但从他诗中提到“闾村民”来看,肯定当时是想到了至友田嵩年。后来田嵩年归家省亲恰好又经过明月店看到此诗,引发许多议论、遐想,足见两人心相随,心相印,不愧一段人间“佳话”。

田嵩年与祁寯藻二人相互关心、相互激励。

祁寯藻在京与田嵩年居所直园近光楼相距不远,俩人闲暇与退值后常在一起关怀备至、相互勉励。这在田嵩年的《养斋日记》和祁寯藻的文稿中也可以多处读到。在《养斋日记》中就记有仅三月十八日至三月二十七日的十天时间里祁寯藻就到过田嵩年家四次,有时早饭后来,有时晚饭后来,有时在田嵩年家吃晚饭,有时甚至还留宿田嵩年家,俩人促膝谈心相互激励、劝勉。如田嵩年在四月十六日的日记中写道:“春浦来,晚谈至三更,夜间雨”。“十八日晚,偕春浦至湖边散步,黄昏后移榻池边,谈至月上,荷风暗香沁人心骨。昨夜沽酒与春浦谈至三更后方睡。今杖头已尽,俾茶代之,亦尽欢也”。“七月初一日,师早下园,余以春浦将行,怡园相约小聚少留,上半日补写文房杂咏,未正遣人送下园,申刻至怡园,春浦未来同晚饭,与荷村、怡园同访春浦准提庵,畅谈至丁夜归,宿怡园寓中。合牛黄散一料赠春浦,价四百七十五文。怡园赠景贤寺碑。”

祁寯藻与田嵩年俩人在一起无话不谈,甚至谈到了将来致仕后的打算。在祁寯藻的《祭京尹季高嵩年四兄文》中有此记载:“往常与季高约,他日归田,策蹇相访,盖吾两人里居相距不百里,过从甚密”。而且也是在此文中祁寯藻对田嵩年对他的规劝时时犹记心中:“每忆季高规劝我言之切至,而因循荏苒,不能勉副良友之望。”

祁田俩人不仅在治学,理政中相互砥砺、相互切磋,在生活上也是相互关心、相互照顾。田嵩年省亲于返京途中由于食宿不好加风寒,以致咽喉肿痛难以饮食,在他到京的当天“初六日春浦来”给予看望和安慰。事后祁寯藻总是放心不下,“初十日春浦遣人问疾”。祁寯藻知道田嵩年患气弱症,时常为他的身体担心,于是给他推荐仆人照顾,田嵩年不胜感激,他在日记中写道:“十九日,胡斌来服役,春浦荐也,暂留。”祁寯藻丁忧在籍期间,仍时时惦记着田嵩年的身体,有一封问候的信托其弟颂年带京,因日久不见回信而心身不安,平定张石舟自京返乡,祁寯藻急不可待询问此事,石舟道是嵩年见信非常感激,只是旧病复发,未能及时回信。寯藻知情后,又觉得嵩年一向善养身心,方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祁寯藻常约田嵩年饭店唱和、相谈。

《中秋偕季高约孙春浦傅秋坪张诗舲小集食笋斋》

仙家八万三千户,我辈东西南北人。

招隐何须吟桂树,举酹且喜驻冰轮。

看花夙约经秋晚,起草余闲借酒亲。

难得清光今夕满,碧天如水净无尘。

祁寯藻生日之际曾赋诗一首以答谢田嵩年馈赠美食之情。

《生日季高馈炙鸭、桃实,叠前韵奉谢》

舒凫燔炙费新柴,桃实何须羡郑街。

曼倩巧偷闻幻术,玉乔飞度得仙骸。

升渠每忆阑前射,雪黍休教饭后揩。

投我情殷惭马齿,年来食笋已名斋。

田嵩年生子蔚稌,祁寯藻高兴之余,写下了《贺季高生子》

堂前笑口双开日,门左桑弧再设时。

岂止分甘慰梨枣,果然筑室得熊罴。

羡君置膝如文度,令子传家有衮师。

恰喜清风来好雨,倾盆应为洗佳儿。

田嵩年升顺天府府尹,属任后,事无巨细,必实心实力,讵意劳碌过度,心气早亏,未满三月遽以无疾而终。祁寯藻当时以忧去官,在籍守制,他当时听到田嵩年逝世的消息,“决然不信”,后来见邸报遗折噭然而哭,失声顿足。悲痛之余写下了一千四百言的《祭京尹田季高四兄文》。

呜呼季高,而竟至于是耶!孝友如季高,笃信好学如季高,慎言行寡过如季高,养身谨疾、兢兢惕惕如季高,而竟至于是耶!季高年未五十,其登科服官仅十六年耳。中间迭遭亲丧,伯仲叔兄与其叔父先后徂谢。强壮之年,哀感百集。兄弟五人,存者惟二。前年季高除亲丧,只身服官,不挈妻子,其弟雅邻居里治家事。门以内叔母、嫠嫂、幼子、童孙、家人数十口,皆待给于季高,而门外之逋负且日积也。季高与雅邻相依为命,非雅邻不足纾季高之内顾,然非季高则雅邻何所赖以治其家事。季高之存亡也,田氏之幸不幸也,何竟至于是耶!不第此也,吾晋士大夫仕于中外,其历封疆而跻卿贰者,近惟高平祁竹轩、浑源栗朴园与季高数人而已。同郡若蔡畊石侍御及寯藻皆丁忧在籍,独季高为京兆尹,声名日以振,褏然为乡人望。季高之存亡,吾乡之幸不幸也,何竟至于是耶!不第此也,季高以翰林直南书房,天子知其诚实可大用,俾之分校春闱,典试粤东,得人称盛。道光癸巳秋,廷试翰詹诸臣,亲御丹毫,以田某试赋能见其大,特擢第一,召对奖励,恩遇非常,季高遂以编修超迁侍讲学士。不数月,授奉天府府丞兼学政。不二年,授顺天府府尹。近来词臣迁擢,未有若是之速者,且由文学历政事。命下之日,朝士竦然以为旷典。非夫特达之知,遭逢之盛,乌能若是乎?朝廷之望于季高者何如,而季高之感激图报于朝廷者,方自今日始得所藉手也。呜呼,何竟致于是耶!季高旧患气弱,其服阕入都也,寯藻从直园诸友觞咏于近光楼上,看花对月,中夜不倦,喜其旧患之平也。比寯藻以忧去官,季高在东都,时时手札慰问,且惠所制笔二束。寯藻方患腕痛,仅两报书。去年秋,闻季高内迁,慰甚,寓书雅邻以达季高,不知见此书否。今年正月,平定张石洲自都还,云季高致念甚切,不及作书询。其旧患复作,窃忧之,然知季高之善摄也。会里人自盂来者,忽传凶耗,决然不信。继乃道路纷纷云季高正月十四日夜一寐而逝,前夕犹秉治官事,与雅邻谈笑如常。其言鑿鑿,且疑且骇。昨得邑侯书云,见邸报有遗折,京尹已简放曾君矣。隽藻于是噭然而哭,失声顿足曰:“吾季高竟至于是!竟至于是!”寯藻与季高同年入学食饩,同受知于当涂尚书黄先生,同以先生荐入直内廷。宦游踪迹略同,性情好恶亦略同。所不及季高者,季高能以道力胜血气,寯藻不能也。每忆季高规我,言言切致,而因循荏苒,不能勉副良友之望。已矣,更谁复规我乎!黄先生年近九十,神明不衰,而门下士竞至于是,诚不料《壹斋集》中有器季高诗也。往尝与季高约,他日归田,策蹇相访,盖吾两人里居相去不百里,过从甚便。前言在耳,季高岂忘之耶?何恝然若是耶!季高若是,吾之进退,欲何为耶!近年郭兰石大理、鄂复亭副宪并季高,皆文章经济,深结主知,而皆不永其年,岂命也耶?岂修身以俟不可知也耶?城南之别,仅二年余耳。东都之手札,纸墨犹新,而石州之传语,曾未逾月也,何竟于于是耶!季高以七品官,三年而历九阶,恭遇覃恩庆典,加级赠亲,可谓孝矣。易箦之顷,有弟在侧,含敛如礼,其子蔚稌奔扶榇归里。朝廷嗟惜,百寮悼叹,乡党亲族雪涕走吊,路人骇惋,至于泣下。且有贤弟,有令子,笃学励行,必能振其家,竟其志。呜呼季高,其可无憾矣,可以无悲矣。吾悲季高而不能自解,又欲为冥冥中之季高解,得非妄耶?韩子曰:“以妄塞悲。”不然,悲者无穷期,而人生之憾事,亦岂有极耶?呜呼哀哉!尚飨。

维道光十有六年岁次丙申二月甲寅朔,越十二日乙丑,同郡愚弟制祁寯藻谨以清酌香楮之奠,致祭于皇清诰授资政大夫、顺天府府尹田季高四兄大人之灵曰:呜呼!

[宽三尺三寸,长六尺,字一千四百。]

并坐车亲自到盂县田府祭奠。

道光二十三年(1843)是田嵩年去世后的第八个年头,这年冬十月,田嵩年之弟田颂年在京城与祁寯藻见面,祁寯藻赋《歌莫哀一章赠雅邻五弟》诗中倾诉了他对亡友的无限思念之情。

……

忆与君季昆,弱冠同里庠。

季公年差长,视余犹雁行。

峨峨当涂师,相士无留良。

目为晋垂棘,声价一日扬。

联翩擢科第,先后升玉堂。

南斋清切地,簪笔双翱翔。

……

季公性清介,不与时低昂。

挥亳冠词垣,特达诚圭璋。

三迁京兆尹,前绩逾赵张。

胡为身化蝶,一梦追蒙庄。

维时余幽居,传语疑未详。

驾言适仇犹,峻阪纡以长。

恸哭车轮摧,归卧十日僵。

……

往者策蹇约,久要安敢忘。

咸丰九年(1859),祁寯藻已是67岁的垂暮老人,时田嵩年去世已24个年头,但祁寯藻对田嵩年的情谊依然难以割舍,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经常于梦中哭醒,这一年祁寯藻写了《梦田季高》二首:

碧落三神山,上有香炉烟。

玉堂对霤处,当时皆少年。

同寮奉使出,一老车初悬。

回疆方用兵,大将临穷边。

五战四城复,露布朝夕连。

黄屋心独忧,股肱力亦宣。

终奏戡定功,万里销弋。

微臣日载笔,管窥难具傳。

至今武成殿,云章照星躔。

京兆不可作,落叶霜满天。

往事已如梦,不待招魂篇。

四海尽兄弟,惟君情独亲。

少小共庠序,忝充观国宾。

西清既联步,东园接芳邻。

形骸两相忘,欢娱杂悲辛。

落落诗酒中,性情得其真。

江海风浪阔,人事日日新。

君今来何处,太行车摧轮。

尚怜病驽骀,老卧燕台尘。

九衢冠盖多,葛帔无故人。

平生耿介志,终不悲贱贫。

但道别后思,万端非一身。

夜阑起秉烛,老泪沾衣巾。

田嵩年逝世后,家中叔母嫠嫂幼子童孙全家数十口人全仗五弟颂年一人持家,生活十分艰难,“广文官独冷,提挈千里造”,祁寯藻把颂年安排在永济广文官舍,聊以输家用。田嵩年之子少琴抱《梦琴图》到方山请求祁寯藻题字,睹物思友,尤其是见到田嵩年之子以承父志,祁寯藻聊以慰藉,1862年9月14日(时年69岁)他在日记中“跋《梦琴图》云:去年人日,梦抱琴坐空山盘石上,得操四句,未了而寤。今年方山养疴,每坐灵岩下,放费梦中观此图,又类灵岩松泉之间,梦邪?真邪?了不能辨。季翁善琴,往年同值南斋,曾授余指法,惜未能领略一二。展卷追寻,盖不胜人琴之感……老病门生获观遗墨,窃自欣幸,又喜少琴之能守家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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