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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谷雨

狮子座休假了。请假加年休连头掐尾她足足休了大半个月。她的状态很差,她需要时间调整,她更需要时间去找到双鱼座。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连好几天,她都无法联系上双鱼座。这串曾经在狮子座心里默念成百上千遍的数字,现在显得毫无意义。

狮子座去查邮件,她记得当时双鱼座是写过联系地址的。果不其然,他还留了自己的暂居地。

她紧张地敲着门,不知道他开门时会是什么表情。

“哪位啊?”

她失望了,这声音一听便不是双鱼座。她在门外告诉对方,自己是来找双鱼座,她是他的……她顿了顿,说:“我是他朋友。”

“朋友?”对方诧异着,在他们那里,朋友有时候也有另一种解读。“我是他朋友”,其实也可以理解成“我是他女朋友”。少了一个“的”,意思大不相同。

对方打开门,看到狮子座的时候,嘴巴成了“O”型,随后惊奇地在门外大叫:“怎么是你啊?”

狮子座尴尬地看着黄笠,想到刚才自己居然口口声声说是双鱼座朋友,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快,快进来。”黄笠很热情,拉着狮子座就往屋里拽。

这是一个非常干净的二居室,一点儿也不像两个男人合租的地方。“我这里还算干净吧。”黄笠笑笑说,这都全仰仗双鱼座特别爱干净,每天的兴趣就是收拾屋子,久而久之黄笠自己也被熏陶成了一个爱收拾的居家男。

黄笠问狮子座,要不要喝点什么,这里还有他和双鱼座老家的米酒。

“我都忘了你们是老乡了。”

“嗯,我们虽然不是一个高中,但是在我们镇上,他也算是风云人物了。他从小就是爸妈口中的那种模范小孩,谁家都说老谭家有个长进的大儿子。”

狮子座知道双鱼座是个很优秀的人,不然自己也不会就和他较上了劲。

“其实他是个很有思想的人,脑子里有很多点子,可能是才进入马丁传播不久,还没完全适应过来吧。”黄笠悄悄地看着狮子座,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为什么他要辞职呢?他轻易不会放弃工作的。”

狮子座想到有一次,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激他,请他走人,他都没有任何反驳,第二天照旧上班。

她一开始觉得他没什么骨气,后来又觉得可能他是用这种方式来缓和两个人的气氛,她想不出黄笠口中的双鱼座为什么“轻易不会放弃工作”。

但有一点狮子座内心是明确的,这一次,双鱼座真的是受够了。是她害得他没有继续在马丁传播工作,马丁已经不想再录用他了,更让她难过的是,她曾经当众说他职业道德有问题,这话传到了马丁耳中,也成为最终不再挽留的最大原因。

可是双鱼座哪里有什么职业道德的问题!这事情她心里是很清楚的。当初双鱼座来面试,她就对他简历里的病毒营销案例很感兴趣,那个很成功的策划按理说会让双鱼座在原来的公司站稳脚跟,为什么突然又需要来马丁传播应聘呢?

所幸那个案子的客户狮子座也有过接触,才知道这又是另一个公司高层间钩心斗角波及员工的故事。双鱼座大概是站错了队,成绩太过出色,便成了第一个中枪的人。

她只是一时气愤,拿着话柄想要刺激他而已。

没想到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现在公司上下都说他是被开除的,还说他和上一任公司的公关过从甚密,透露了这次活动的客户资料。”黄笠的口气有些埋怨,“你应该清楚他不会这样。”

狮子座垂着头,感觉自己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罪人。她从黄笠有些埋怨的口气里体会到了双鱼座的委屈和绝望。

狮子座觉得,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可是她还能挽回吗?她攥着黄笠写的地址,那上面是双鱼座老家的地址,樊城,她从来没去过的陌生地方。

如果不是双鱼座,她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之前因为双鱼座,她特地查了一下樊城,才知道这是长江支流边上的一个山城。

古老的汉江在这里穿城而过,把樊城一分为二。汉江在上游的时候,隐匿在川陕之间的峡谷里,顺势倾斜,声若琴瑟,及至平原地区水流才渐渐趋缓,到了樊城便是一片广阔的水域。

在这里高处临眺,视野极广,心情便会豁然开朗。倘若泛舟于江上,便能在这平静的水面上获得片刻的休憩,自是一番怡人之景。

那时候她就想,以后如果双鱼座带着自己回樊城,泛舟江上数三国英雄,那画面怕是要羡慕死众人了。

只是现在,狮子座孤身一人搭上前往武汉的飞机,只为了让那个心仪的人能够原谅自己的过错,哪还有什么领略无限风光的心情。

真是天差地别。

到樊城没有别的办法,飞机不到这里,只能从武汉再转到樊城。乘飞机倒是很顺利,难得准点抵达武汉。只是从武汉到樊城的过程让狮子座开始慌张了。

她拖着行李箱,在火车站的门口便不敢进去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拥挤的火车站,后来才想起来,临近五一了,她赶上了“次春运”。

狮子座想象着双鱼座每年回家,便是要在这个南北口音混杂的地方中转。在拥挤的人潮中护着自己的行李箱,不在乎别人的大包正在自己的头顶,也不在乎行李箱的尖角正堵着自己的背。

她只能从票贩子手中弄到一张临时的慢车车票,途经樊城。黄笠短信告诉她,她已经很幸运了,有时候他们没有票,只能在火车站蹲一晚上,再坐零点的车回家。

坐慢车的痛苦,并不在车速很慢。人在车上,坐久了也就觉察不到慢和快了,毕竟火车总比人跑得快。痛苦来自于拥挤的车厢、吵闹的小孩,还有时不时的中途停车。

一停就是一小时。

狮子座一开始还保持着直挺挺的坐姿,她总觉得那个椅背很脏,绿油油的,泛着油渍,但是四个小时下来,狮子座实在扛不住了,到第五个小时的时候,樊城终于到了。

她出门的时候还是大白天,阳光很刺眼;到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夜晚了,樊城的空气倒是挺清爽。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自己和双鱼座又在一个地方了,便觉得有些兴奋。

双鱼座的家在太平镇,太平镇是一个废弃的工业区,这个地方离火车站还有一个小时路程。

“所以晚上到了樊城后,就不要去了,先住一晚,等白天再坐车过去。”黄笠好心地提醒狮子座。

狮子座哪里等得及明天,她一出站就拦了一辆车,直奔太平镇。

下车的时候,她真的被眼前的景况吓到了。不过才晚上8点多,这地方已经黑灯瞎火,唯有几间民宅稀稀拉拉地闪着零星的灯光。借着稀疏的灯光,这地方的破旧就这么遮遮掩掩地暴露在了狮子座的眼前。

没有水泥墙的红砖房在灯光下静谧地伫立着,她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恐惧开始蔓延。

黄笠在电话里指挥了狮子座半天,毫无方向感的她居然又回到了起点。

“算了,你联系他吧,这个点也应该在家里了。”他报了一串数字,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就像这个地方她也从来没有来过。

她心里空空的,面对着陌生的地方,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就连电话里的那一声“你好”,她都觉得很不真切。

“我是……”

“我知道。”

双鱼座没法不记住这个声音,这个总在办公室刁难他的大小姐居然又弄到了他的新号码。他心里想着肯定是黄笠干的好事,便准备在网上斥责一番。

哪知道,黄笠抢先发来了一句话:她在太平镇。

双鱼座忽然不知道该在电话里说什么。他们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她迷路了。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心灵感应,很快就找到了狮子座。她在昏暗的路灯下,形单影只,那股女强人的气场全然消失。

站在双鱼座面前的狮子座,正温顺地低着头,她双手拧着,有些无措。其实他心里有闪过一丝心疼的感觉,但是看到她衣着姣好的模样,和这空旷而残破的小镇一比较,他立刻就清醒了很多。

双鱼座拉着狮子座的手,往回走。

狮子座起码还明白这并不是进去的方向,而是打道回府的方向。她顿时就大力挥开了他的手:“你干吗?”

她辛辛苦苦地来,还没真正迈进他生活的这个小镇,他就要赶她走了吗?她就那么招他嫌弃,连请她回家坐坐都不愿意吗?

“你就这么对待客人?”她有些咄咄逼人,其实是心里真的急了。

双鱼座懊悔自己怎么就突然对她有了怜悯心疼的情绪了呢,她的尖牙利爪分明还在,她是追着他来看他现在这副落魄的样子吗?

这人真是任性到令人发笑了。

“你笑什么!”狮子座本来是等着双鱼座的邀请,他非但不请她,还从鼻息间发出了轻微的、轻蔑的笑声。

双鱼座没吭声,他伸手去拿狮子座的行李,狮子座反射性地拉着行李箱往后一躲,双鱼座便不再行动。

他们僵持着,狮子座小小的鼻孔翕动着,极力压制着怒气。双鱼座不动声色地看着狮子座,最后还是他张口说道:

“我送你回市区吧。”

“不行。”狮子座果断地拒绝,“我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她气呼呼地拉着行李箱往回走,每一步都迈得很大,她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她怕她又忽然不争气就这么流下眼泪。

狮子座听着他往自己跑来的脚步声,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抢过了行李,对她说:“白天再走吧。”她心里做了一个“V”的手势,嘴上还是不服输:“那好吧。”听着口气好似很勉强,双鱼座蹙眉,不再多说一句。

当双鱼座带着她七拐八弯进入一幢红砖房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愕然。她想过他们家应该条件很困难,她也感觉到了太平镇里每一家的境况都不甚良好。

但是她真没有想过,在这个小镇的最深处,独独矗着一幢连水泥墙都没有的平房。她有所迟疑,又生怕自己的脸上流露出异样的表情。

双鱼座心里其实泛着一丝酸楚,他在职场上被她打压,现在又不得不把自己生活中最破败的一面展现给她看。

“进来吧。”他拉开木门,上面的纱帘都是小洞,角上还掀起了很大一个片,门框“吱吱”地发出声音。她还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于是微微皱了皱眉。

狮子座这细微的动作,双鱼座看得清清楚楚,他不得不自嘲一下:“我家很破。”

她探头往屋子里瞧,灰色泥墙上糊着报纸,整个屋子很空,除了一些简单的旧家具外,唯一值钱的就是一台电视机和双鱼座摆在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

“还好,古朴风格。”明明是谎话,她却说得格外镇定。他觉得她也还有一些通情理的地方,起码没有在这个时候刻意挖苦他。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提防她,总担心看到她对着他张开双唇,然后蹦出一些不中听的话。

双鱼座没想过能和狮子座成为特别亲近的朋友,毕竟她是自己的上司,但他也没想过最后他们的关系会如此紧张、敏感,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成为一场争吵的开端。

他带狮子座走进了客厅,父母正坐在客厅里说话,见到儿子带了个陌生女孩回家,一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这会儿在客厅里还坐着另一个女孩。

那女孩正上下打量着狮子座,狮子座不知道她的身份,看着她肤色白皙,长得也很甜美,坐在鱼母的身边,姿态亲昵,心想可能是妹妹吧。

“爸,妈,这是我单位的领导。”

这句话打破了屋子里本来的尴尬气氛,众人皆舒心一笑,唯独狮子座感到浑身不通畅。

“哦哦,是领导啊,真年轻,来来来,赶紧坐。屋里乱,你不要介意啊。”鱼母很热络地腾出自己的位置,两个女孩子坐在一块儿,不动声色地相互打量。

这边双鱼座被母亲拉到里屋。

“这个城里来的领导来屋里干吗?”

“哦,顺路过来看看的,您可别乱想。”双鱼座想着母亲可能有些误会,毕竟他离家工作那么久,从来没有带女孩子回家过。

“哦,真没什么就好。我就怕月月看了不高兴,你也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多亏了月月帮忙……”母亲开始叨叨起来。

“行啦,妈妈。我知道,月月很好,很感谢她,所以回来就请她到家里吃个饭。那现在屋里不还坐着我领导嘛。”双鱼座把狮子座带回家的时候,就在考虑今天晚上狮子座该睡哪里,想来自己家里可没什么空房间,只好想想办法,自己在客厅里搭个地铺。

他让母亲帮他一起找被褥。

客厅里,鱼父面对两个女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急急喊着双鱼座的名字。

“叔叔,怎么了,有事儿您喊我就行。”

狮子座听见那姑娘居然叫鱼父为叔叔,脸色立刻就变了,既然不是兄妹,那她又是谁呢?这么晚了还待在双鱼座的家里不走?

“哦,没事儿,我是想着领导在呢,这小子怎么管自己去屋里了。”鱼父很不好意思地看着狮子座,把茶几前仅有的一个苹果移到了狮子座面前,“领导,要不您吃个水果。”

狮子座听着两个长辈一口一个领导地叫着自己,十分不好意思:“叔叔,您不要叫我领导,叫我小林就好了。”

“哦哦,那林领导您吃水果。”这个淳朴的老人家还是固执地叫着,把狮子座弄得脸上一阵红,面前的苹果拿也不是,不拿又不是。

“来,我给你削。”苹果被另一个女孩拿走,她利落地从茶几抽屉里取出削皮刀,看这架势她对双鱼座的家里非常熟悉。

狮子座闻到一股浓浓的醋意,她知道自己是嫉妒了,嫉妒面前这个陌生女人对双鱼座家庭的熟悉。她更感到一丝愤愤不平,想着自己如果提前进入双鱼座的生活,也许今天那个拿出削皮刀的人就是自己。

她抢过刀,对着女孩说:“我自己来。”尽管狮子座面带微笑,女孩还是体会到了她的不容拒绝。

狮子座哪里会用这种小孔状的削皮刀啊,她很认真地拿着刀片削着,每一下都只不过掉了一小块果皮,感觉边上的女孩发出了一声轻笑,她便下了重力,哪知道苹果就这么掉出了手心,滚了出去。

双鱼座刚收拾好房间走了出来,看见狮子座正蹲在他的脚边,他俯身捡起苹果,皱着眉打量着被削得坑坑洼洼的玩意儿:“我来吧。”

狮子座没拒绝,挑衅地看着客厅里的那个女孩。

“这是楚月,我的同学。”

原来是同学啊,狮子座安心了。老同学串门,其实很正常的。

“月月,这是……”

“我知道,就是你那个上司。”楚月直接抢过了话,然后也看着狮子座,“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休息了,叔叔阿姨你们也早点睡吧。”

她说完扶着鱼父往房间里走,狮子座也想上去帮忙,却被鱼母拦住了:“领导你坐着,喝点水。”

她被鱼母拉回到位置上,乖乖地看着楚月和鱼母忙前忙后,她感觉自己恍若透明。

双鱼座削好了苹果,拿给狮子座:“吃完就休息吧。”

这时候,楚月走了出来,一点也不客气地插着话:“你家里哪里还有地儿睡?”

“我打个地铺吧。”双鱼座无奈地指着客厅,“就这里,被褥都弄好了,等下一铺就行。”

“不行,你感冒才好!”楚月看着狮子座,“他前阵子感冒了,回家的时候坐了一夜的火车,又复发了,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才好的。”

狮子座听罢,担忧地看向双鱼座,本来想关心几句,楚月却拉着她的手。她很想摆脱,当着双鱼座的面又不敢发作。

“你要不介意就睡我家里吧。我那儿地方比这里大一些,就在隔壁,也很近。”楚月转而用方言对着双鱼座说,“她是女的,你是男的。这里可不是大城市,传出去对她也不好的。再说你家里那么小,我家里就我和我妈,房间还空着,比你这里方便多了。”

狮子座听着他们用方言交流,她听不懂也插不进嘴,只听到后来双鱼座对着楚月抱歉地笑着,然后朝着自己说:“月月那边都弄好了,你就凑合住一晚吧。”

“行,你也别送了,早点休息吧。我一定把领导照顾得好好的。”说完,还没等狮子座反应过来,楚月就拉着狮子座往自己家带。

“他父母不知道他辞职了,只当他是回家休息了。”一出双鱼座的门,楚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对狮子座格外冷淡,拉着的手也早就收了回去。

“他回家那天喝了酒,醉得一塌糊涂,拉着我就说他受不了了。”

狮子座接受着楚月责怪的眼神,嘴唇翕动着想说点什么,却听见楚月自顾自地介绍起来:“我们从小就是邻居,一起长大,他的性格我比他父母都了解。他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爸爸身体不好,没法工作,每个月也就那么点救济金。平时虽然我能帮上点忙,但是总归还是希望儿子在家里照顾的。”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这次回来后就不回去了,他在家里搞点小生意。”

楚月反复用着“我们”,好似在提醒狮子座。她听着楚月的话,想起那时候他说他来念他的故事。

那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他说故事是编的,但现在青梅竹马就活生生地摆在眼前。一个宜室宜家的女孩,有着共同的教育背景,共同的成长环境,还说着狮子座怎么也听不懂的方言。

她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踏实。

快早上7点的时候,她忽然惊醒,揉着眼睛环顾了四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樊城,在双鱼座青梅竹马的家里。

她想到这点,便觉得这床长了刺,扎得人倦意全消。再也无法多待一秒钟,她匆匆下床。

“你起得这么早。”楚月正在准备早餐,见狮子座已经起床走了出来,就加快了手脚,“这里习惯早上喝粥,你要不嫌弃就一起用吧。”

“你不在这里用?”狮子座看着楚月拿着一锅粥往屋外走,好奇地叫住了她。

“这个是给叔叔阿姨准备的,我过去吃。”

狮子座一听,就捧着自己的碗筷跟了上去:“那我也去。”

楚月扑哧笑出了声,觉得狮子座这样子和双鱼座那个调皮、任性的弟弟谭仲彦倒是很像。

从楚月家到双鱼座家里步行也不过五分钟,她们才走出几步,就看见双鱼座拖着行李走了过来。

“8点有车去市区,这会儿还赶得及。”双鱼座挥挥手,示意狮子座跟上。狮子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这会儿感觉不到疲惫,小镇的早上,空气里带着青草的芳香很提神,让她精力一下子都汇聚起来。

她正酝酿着情绪,蓄势待发。

“怎么了?”双鱼座好奇地看着一点儿也没动静的狮子座。难道她还想留在这里?游戏难道还没结束吗?

“谁说我要走了?我是来度假的。”狮子座抢过双鱼座手中的行李,凭着记忆往双鱼座的家里走去。

双鱼座跑上前,用狮子座也没听过的严肃口气对她说:“你玩够了没有?”

他说他没有时间陪她继续玩大小姐的游戏。

他说她真是太任性了。

他说他早上6点就去帮她联系了去市区的车子。

言语之间都是责备,一句一句抛向狮子座,好像要发泄自己多日来的怨气,他终于能向她说说自己对她的看法了。

狮子座想,他大概是真的不喜欢她。他身后站着楚月,端着一锅粥,那样子是一个贤妻良母应有的模样。

而她呢,用任性害他丢了养家糊口的工作,就算是她自己,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可以不讨厌她。

她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她垂着头,难得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吓到了双鱼座。想到那天,她蹲在桌脚啜泣的样子,那种无助也曾让他心疼不已。

当时的那一幕和眼前的狮子座重叠在一起,他心里泛起一丝不忍。

楚月轻轻拉了一下双鱼座的衣角,狮子座听见他说:“吃过早饭再说吧。”他再次伸手拉着她的行李往家里拖。

双鱼座的父母去镇里的扶贫办了,只有三个人用餐,楚月坐在双鱼座和狮子座的中间,早餐期间,没有人说话。

她很快就吃完了,放下了碗筷,他听见她用几乎恳求的语气说:“我能不能出去散个步再走?”

他点点头,说:“那等下。”双鱼座还来不及把话说完,狮子座就溜出去了。她跑出屋外,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脆弱了,这么一点事儿竟然又想哭了。

狮子座赶紧抬头,她不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流泪。她不知道,透过客厅里的窗户,双鱼座真真切切地看着她,看着她仰着头,看着她用手擦拭着眼角。

“她一个人没关系吗?”楚月问他。

他连忙别过脸:“应该没问题吧。”

他们没有再说话,双鱼座钻进自己的屋子,支起画板。

狮子座不知道往哪个地方散步,她怕再迷路了,只好沿着一条笔直的小道走。边上都是闲聊晒太阳的老人,好奇地打量她,她便觉着很不好意思,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她竟然走到了扶贫办。

这时候,双鱼座的父母正从里面出来,她怕尴尬,便躲在一边。她看见他们愁眉苦脸地往家里走,觉得好奇:这个家庭的情况到底有多糟糕呢?她迈进了扶贫办。

“他们家是我们这里的老贫困户,他爸以前是画匠,车祸的时候手脚都受了伤,笔都提不起更不要说体力活了;前些年他爷爷还在世,家里为了给爷爷看病没少欠钱;他还有个弟弟谭仲彦快上高中了,这一家四口基本上全靠大儿子支撑。”

狮子座从扶贫办出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浑身都被针扎着,每一个看着她的眼神都仿佛带着憎恨。她走到双鱼座家的门口,这个一层的平房连水泥都没钱上,硬生生地露着红色砖头,看得人只觉得万分揪心。

“早前读书的学费是镇里给出的,加上这几年的医药费开支,总共还欠着二十来万。”她想着扶贫办主任的话,“您要有心,倒是给他们家里想想法子啊。”

她说自己是双鱼座公司的领导,想打听下双鱼座的家庭情况,公司也好想想办法。对方一听,便全盘说了双鱼座的情况。

她听后真想扇自己两个巴掌,她真的后悔了。

“怎么不进来?”双鱼座掀开门帘,看着呆立在门口的狮子座。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他心头一怔,假装没听见,给她开了门。

进门的时候,双鱼座妈妈正拿着手绢擦着眼角。狮子座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压抑气氛,她站得远远的,不知道是不是该走近一些。

楚月从厨房出来,正麻利地准备收拾餐具。她见状,就也上去想要帮忙,哪知道楚月冷冰冰地说了句:“不用你帮忙。”

她愕然,虽然她心里明白楚月并不喜欢她,但是好歹之前的口气都还是好好的,没想到她变脸也那么快。

狮子座执拗地跟着楚月进了厨房,她倒不是非要来做这点家务活,她就想问问到底双鱼座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谭仲彦马上要考学校了,上学的钱家里还没有着落,现在谭仲彦又闹着想辍学。其实谭仲彦很聪明。阿姨刚才去了扶贫办,看样子钱是没法搞到了,而且以前的欠款好几家人都在催。”

她有些惆怅地说:“本来他指望国庆的时候,再存点学费的。”

狮子座心里明白楚月的潜台词,她自知理亏,没有接话。

双鱼座进来问狮子座什么时候动身,他好给她联系车子。她竟生平第一次以哀求的口气对他说,自己要留下来。

“就让我留下来帮忙做点事情好不好?”

双鱼座摇摇头:“你又能做点什么?”他内心有着很强的自尊心,平时包裹得很好。为了家里的欠债,他可以忍受很多东西,但是他不能忍受狮子座的语气和眼神。

他听着狮子座哀求的语气,他从她的眼神中读到了怜悯。狮子座在怜悯他,他甚至联想到了施舍,当时她向自己表白,语气不也是这样的吗:

“做我男朋友吧,我觉得你很合适。”

自打他把狮子座带进这个残破落后的小镇,自打他把这糊着报纸作墙纸的家展现给狮子座看,他就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憋闷在心里,不知道怎么释放。

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那个时候他是真的自卑了。她那么一个优秀的人向他表白,他怎么会无动于衷?她大老远只身前来,就算她任性妄为也好,他怎么会不感动一下?他就是在害怕,害怕自己最不堪的一面生生被她窥见。

此时的狮子座正沉浸在无穷的自责和羞愧之中,她已经来不及记起自己的火爆脾气,她只是一个劲地说,我想留下来。

最后她果真留了下来。在双鱼座还没有给出答复,就接到一个电话,火急火燎地离开之后,她顺势就跑出去和双鱼座的父母说,自己要在樊城多待几天,可能还要麻烦他们一阵子。

他父母热情地给狮子座推荐樊城好玩的地方,他们说市区的汉江一定要去的。他们说让双鱼座陪她去。

一个晚上,双鱼座都没有回来。晚饭的时候,大家都特别安静,楚月很着急地拨打着双鱼座的电话,她问双鱼座什么时候回来,家里人都特别着急,又告诉他狮子座还在家里没离开。

“好吧,那你们好好聊。”楚月挂了电话,告诉双鱼座父母,他去外面筹点钱,今天不回来了。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对着狮子座。

狮子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双鱼座连家都不愿意回了。她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所幸鱼母还算热情,拼命给她夹菜。

她哪里吃得惯樊城菜的口味,却还是硬着头皮狼吞虎咽。樊城菜和川菜有异曲同工的地方,既麻又辣,就是一道简单的炒青菜,也是盖着一层红红的辣椒皮。

狮子座是地道的南方人,一顿饭下去就觉得喉头热得发痒,恨不得直接打开双鱼座家的水龙头往嗓子里面“灭火”。

“领导……”她听见鱼母在喊她,别过头的时候老人家脸上一脸的愁容。

她问狮子座,儿子在单位里是不是犯了事儿了。她哪里会不担心,儿子离家工作那么久,也只有过年才舍得回来,又怎么会突然赶着劳动节的当口回家。更何况前不久儿子刚回家帮着还了一部分的欠债,按理说也不会浪费这点路费。

另一方面,他回家才几天,单位的领导就来了。这不得不让这个快60岁的小镇妇女乱猜疑,生怕儿子在外面惹了祸,单位领导追到家里要处罚呢。

狮子座笑着说,双鱼座在单位里表现特别好,前阵子工作很辛苦,所以特别给他放了长假。老人家听了半信半疑。

她灵光一闪,从自己的行李里抽出一叠钱。“您可别不信啊,这5000块钱就是单位特别奖励给他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异常骄傲,仿佛双鱼座的确得了奖。老人家乐呵呵地接过钱,倒不是她势利,只是家里特别需要钱,现在有了这5000块钱,好歹给家里带来了点希望。她显得格外激动,跑到屋外把这在她看来天大的喜讯告诉了自己的老伴。

一时之间,这寒酸的小屋子里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鱼母一激动便显得有些喋喋不休,这点像足了狮子座自己的妈妈。这会儿她开始向狮子座讲儿子小时候的事情。

她说双鱼座从小就是个乖孩子,读书成绩也好,还画得一手好画。她牵着狮子座的手,带她进了双鱼座的卧室。

这是狮子座第一次见到双鱼座从小生活学习的小天地。这里也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虽然糊着报纸,但是和地上支起的画板颜料相衬着,倒是有一番后现代主义的艺术气息。

她从未想过,原来双鱼座的生活是这样的。

他有一排码得齐整的书,大多是一些绘画读本,还有几部生活类的哲学书。他的桌子上还有一整排的陶瓷杯。

“这些杯子啊,他一个人埋头做了大半个月,一半都卖出去了,剩下的这套他做得最久,他说这些是做给自己的。咦,怎么少了一个?”

她想起那个被他摔碎的杯子,心里又是一阵愧疚。

“你看他,最近不知道又在捣鼓什么,颜料堆了一地也不好好收拾。”鱼母虽然说着一番指责的话,口气却充满了疼爱。

她好奇地看着他画板上的画,大多是一些色彩练习。

“你看,这些都是他的奖状。”老人家搬来一个收纳得很好的盒子,里面藏着一摞奖状和证书。狮子座笑了,自己的家里好似也有这么一个盒子,装得满满的,都是红本本。

原来他们也有一样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就好像在这些小本子中体会双鱼座的过往,又像是真实地在和他对话,用从未有过的平和态度对话。

这感觉很微妙,她有些舍不得。

在这堆红色证件中间,竟然还夹着一张画纸,只有一个人物的大致轮廓,看着像在画一个女孩,但是又不知道她的模样。这画并不陈旧,像是新作。狮子座不知道画中人是谁,但看得出来,双鱼座很珍惜这画。

她使劲想挥去渐渐涌起的醋意,她听见老人家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他打小就喜欢画画,和他爸爸一样,总想着要继承他爷爷的手艺。他的性格那么闷,每次过年回来都好像有什么心事,埋进屋里画画,就是好几天也不出来。我和他爸都知道,他就是喜欢画画,可是家里哪里有钱让他做那些东西。”

狮子座看着对方边说边开始啜泣,她大概知道那是为人父母的一种无奈和心酸。一个想要从事民间艺术的双鱼座和一个埋首在大堆文案中的双鱼座。狮子座从来没想过,将这样的两个形象重叠起来。

她再次翻阅他画板上的画作、他自己烧制的杯子,她闭目想象着他当时的模样,也许是目光炯炯,也许会兴奋地挥墨如雨,总之在那个世界里,他应该是开心的。

狮子座想让双鱼座开心,毫无后顾之忧的开心。

那个晚上,她留在了双鱼座的家里。5000块钱从天而降的事情还在被他的父母念起,她本来不想偷听别人的家事,可偏偏是他的事情,她都不想错过。

她听到他们在高兴之余,依旧叹着气。

“有了5000块,明年高中的钱是有着落了,可那20万怎么办?小儿子要是不争气考不上,又不知道该干什么,总不能年纪轻轻就误了事儿吧。”

她贴耳听着,屋子里响起呜呜咽咽的声音,心里就格外难受。

狮子座知道这5000块钱对他们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她一夜未眠,第二天她对双鱼座的父母说,自己等不及双鱼座回来,她要先去樊城玩几天,便挎着自己的随身包出门了。

又是近乎大半天的车程,她回到了自己的家。

母亲见到了她,没好气地问她怎么舍得回来了。她意识到自己去的时候太过冲动,居然也没和父母打招呼,后来只是简短地发了个短信算是告知。

狮子座张开手臂抱着她那个身材明显走样的母亲,本来还想骂女儿几句的母亲顿时语塞。

狮子座没发现,其实家里还有一个客人。

此时正在狮子座家里做客的周伟,好奇地看着这一幕。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存在有些突兀。

他微咳了一下:“阿姨,要不我先走了。”

狮子座差点儿就要把这个海归律师给忘了,他倒是来得很是时候,重新在她脑子里植入了记忆。

“说好的,留下来陪我吃饭的嘛。”狮母拿手肘捅了捅狮子座,笑着对周伟说,“多巧啊,刚好我们三个人吃饭。”

饭席间,狮母当着狮子座的面把周伟的情况又从头到尾问了一遍,一边问一边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狮子座当然知道,母亲又开始打起了小算盘。她没好气地附和着,一顿饭下来,总算解放了。

偏偏,母亲又不甘心,怂恿狮子座送客。

她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陪着周伟下了楼。

“怎么感觉你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忧虑了?”周伟倒是很细心,一眼就瞧出狮子座满脸的忧虑。

“没有。”

他笑了,那一连串爽朗的笑声让狮子座很是尴尬,仿佛当众被揭穿谎言。她懊恼地白了他一眼:“你笑个屁。”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骂了脏话,但周伟一点儿也不介意,自顾自说着:“看起来,你也没那么糟糕,还知道骂人。”

“你是好好学生吗?一点儿脏话都听不得。”她实在不想和他斗嘴,可他那副样子倒像是天生欠骂。

“我可不是,不过你妈妈说你是。”

有个那么引人瞩目的家庭,她不得不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从前是在校园里,现在是在职场上。她浑身上下都安着放大镜,一点点瑕疵就会被放大,然后和她的家庭一起成为谈资。

周伟见狮子座没有吭声,自觉可能说错了话,于是立刻转了话题:

“今天天气不错。”

“你妈妈的菜挺好吃的。”

“你这几天去哪里玩了?”

……

他一口气问了十几个问题,终于轮到她笑了:“你到底想聊什么?”

他们已经到了车库,地下室很闷热,她听见他说:“我想追你。”

她脑袋发出嗡嗡的声音,呆呆地看着周伟的车变成一个小黑点。

她想到很早以前,她刚进学校不久,有一天一个清瘦的男生对她说:“我想追你。”

她那时好像挺兴奋的,她从来没恋爱过,那个男生涨得通红的脸在她看来一点儿也不讨厌。第二天,她去上课,男生离她远远的,她不解,还特地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下课的时候,男生终于对她说了一句话:“听说你爸爸是副总编,我觉得我们肯定不合适。”

当下她就懵了。后来她身上就贴满了高高在上的标签,她成绩优秀、伶牙俐齿,又深受学校老师的宠爱,什么事情总能一个人挑起大梁,久而久之竟又和以前一样变成了没人爱亲近的学生干部。

后来她鼓起勇气向双鱼座示爱,对方却连拒绝都懒得说。

她也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在她耳边告白。但那个人她一直设定为双鱼座,她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变成了周伟。她的手机响起,她接起来,仍是周伟。

周伟在电话里恳求狮子座给他一次机会,他说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他看过她笑起来的照片,特别令他心动。

他说:“你不要拒绝,等你承受不了的时候你再拒绝我。”

就是这样一句话,她也很想告诉双鱼座。

回家后的第二天,狮子座去了一趟银行,然后转去车行。

周伟打来电话的时候,她刚从车行出来,她说她在美容院。

他在电话里狂笑不止,他说你用车蜡做脸?

狮子座回头,他正坐在那里,等着取车。

“你的车还没好?”

她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二手车经纪人上来请她签字:“林小姐,这边签字,明天买家过来和您办理过户手续。”

“你把车卖了?”周伟愕然,“你差钱?其实可以……”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狮子座恶狠狠地打断了:“大惊小怪什么啊!我扶贫不行吗?”

她气喘吁吁地跑出车行,那地方偏得厉害,一时半会儿也拦不到车。听着周伟的车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按着喇叭,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着何必糟蹋自己的脚,停下来扭头就往车边上走。

“真扶贫啊?看不出你那么善良。”周伟调侃着,心里还有些担心,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你其实……”

“你放心,我不赌不嫖!”她说完垂下脸。

“你没看新闻啊,现在慈善什么的都挺不靠谱的,你要真扶贫还得找个口碑好些的基金会。”周伟一边开车,一边在边上叨咕。

她本来还想打断,不过听着听着计上心来,一下子又不那么讨厌说话的人了。

回到家,狮子座说休假期间她要四处玩,放松下心情。母亲心想自己才刚牵起红线女儿就要往外躲,满脸的不乐意,但是又不能说出口,怕招来她的反抗,只能默许。

重新回到双鱼座家里的时候,只有楚月和双鱼座两个人在屋里,开门的刹那,楚月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红晕。

狮子座心里疑虑重重,又不敢问,怕听到自己最不爱听的话。看着面无表情的双鱼座,她有些丧气地说了句“:我回来了。”

“阿姨说你去玩儿了。”楚月看着双鱼座,微微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双鱼座并没有和狮子座打招呼,转身便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沓钱。

双鱼座拉起狮子座的手,把钱重重地放在她手上:“5000块,你数数。”

他不再多言,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狮子座追了进去,他的画板上,印着楚月的五官,细细的凤眼,恬淡的笑容……

狮子座的心剌剌地疼,想起了那张没有成形的人像。他最珍惜的原来从来就是楚月啊!她把钱放在了他的桌上。

他伸手一挥,钞票悉数落地,散落开来,颇为狼藉。

“你干什么?”狮子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她完全是好意啊。

“我工作表现良好?为什么又会被迫辞职呢?”他戏谑地自嘲,目光却凛冽地看向狮子座,她被他看得脸上火辣辣地烧着。

“我只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狮子座大声地问,“你可以接受扶贫办的帮助,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呢?”

他们在屋子里争吵,一声比一声响。楚月还从未见过双鱼座发脾气,这几天里,双鱼座闷闷不乐的情况更严重了,加上谭仲彦又捣蛋,不让人放心,她心想他肯定是压力太大了。

“你总是反反复复,心情好的时候这叫帮助,心情不好的时候呢?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又会捅我一下,大小姐我真怕了。”

他口气从没有那么重过。

“你……”狮子座想要发作,却被楚月拉过,“叔叔阿姨就要回来了,你们别吵了。她也是好意,况且家里本来就需要钱。”

“我不会要她的钱。”甩下画笔,双鱼座走了出去。

楚月蹲下身捡着地上的钱,然后码得齐齐的,重新放在了狮子座的手上:“你先拿着吧,他肯定是不好意思才口气那么重。”

“我不会拿回去,就当扶贫了。”她走出去,发现双鱼座其实就在门口。

她看着他的手握得紧紧的,骨节分明。明明是气话,偏偏被他听到。这时候,鱼母掐着一个小孩的耳朵,走了进来。

这便是双鱼座那个调皮捣蛋的弟弟——谭仲彦。

双鱼座冲上前,重重地扇了谭仲彦一个耳光。众人都惊住了,谭仲彦挣脱母亲就往屋外跑,狮子座不知道为何,也跟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吗?”这个缩小版的双鱼座说话口气很冲,一点儿也没有双鱼座的影子,倒是和狮子座有几分相似。

“我哪有?”她终于在这个家里找到了同伙,收起满心的阴霾,俏皮地撅着嘴逗着面前的这个小男孩。

“你谁啊?”

“你猜。”

“我才懒得猜,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

听着口气,他明显在和双鱼座置气。她笑着伸手想摸他的头,哪知道被谭仲彦一把甩开:“是我哥哥让你来招安的吗?”

谭仲彦怒气冲冲,满脸写着倔强。

她耐心出奇的好,也不管地面有多脏,盘着腿就坐了下去,随手捡起一根狗尾巴草,摆弄起来:“我和你才是同盟军。”

听着这话,小孩子倒是来了劲,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学着面前这个姐姐的样子,拿着狗尾巴草卷在手指上,感觉挺有一股不羁的洒脱气质。

“这么说,你也被他迫害喽?”

“迫害?”狮子座笑着想现在的孩子用词可真狠,“我是被他讨厌了。”

“啊怪不得,他一脸吃人的模样,还把气撒我这里,原来我是你的替罪羊。”

狮子座听着有些犯愣,没想到谭仲彦年纪不大说话却挺有大人腔调的。谭仲彦以为对方不说话,是被戳中了心思,想着她和自己一样被人嫌弃,心里萌生了英雄相惜的感觉,他喃喃地说了句:“和我一样。”

他们都没有吭声。远方夕阳西下,暮色渐起,周围的人家已是炊烟袅袅,炒菜的声音打破了原本的寂静气氛。

过了很久,谭仲彦开口问:“你难过吗?”

她没有说话,托着腮看着他。

他耷拉着脑袋,在地上画圈圈:“我有点。”

“我也是。”她拉他一起站了起来,他才初三却已经长到她的肩膀高,裤脚高高卷起,看着像个小大人似的。

“你是怎么让他讨厌的?”他问她。

狮子座想了想说:“我欺负了他。”

他立马来了精神,眼里充满了钦佩:“怎么欺负的,教我!”

她苦笑,摇摇头说:“这种事儿你学不来的。”

谭仲彦不服气,拍着胸脯说自己一点儿也不笨。他说:“我不比哥哥差。”

这话他说了三遍,不像是说给她听,倒像是自我说服。狮子座附和着说:“你一看就是聪明的小大人。”

他瞪着双眼,凑到狮子座面前,左看右瞧,嘴上不断地问:“你说真的么?”

她说:“我保证。”

他竖起大拇指说:“你有眼光!他们都说哥哥好,只有你说我好。”

正值晚饭的时间,他们两个有些失意的人蹲在太平镇废弃的操场上,不一会儿肚子便先后发出了咕咕声。

“我们去吃饭吧?”狮子座提议。

谭仲彦摇摇头说:“我逃课一个礼拜,被抓回了家。我不回去,家里没我的饭。”

狮子座说:“不可能,明明看到楚月做饭了。”这谎话她说得分外认真,有些说动了谭仲彦。但是他还是扭捏着没动身。

她听见自己用特别委屈的声音说:“我惹你哥哥讨厌了,肯定没有我的饭了。”狮子座一边说一边叹气,一旁的谭仲彦听了特仗义地拍着胸脯说:“我罩你。”

一口的江湖气,从这14岁的小孩子口中说出来,狮子座并不觉得好笑,反而觉得他很真诚,一点儿也不讨厌。

走进家门的时候,他本能往狮子座身后躲。双鱼座问:“你干吗回来?”

谁都不知道,双鱼座的这句话是问谭仲彦,还是问狮子座,但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楚月走过来打了圆场。

谭仲彦在楚月身后吐着舌头。

“每次都是她,装好人!”

狮子座笑出了声。的确每次都是楚月出来打的圆场。鱼母见到几天没来的狮子座,又是一番热络的姿态,刚想开口谢谢她的钱,哪知道就被双鱼座没好脾气地打断:“妈,都说了这钱不能拿。”

狮子座觉得特别没面子,就顶了一句:“凭什么不拿?”“我不需要你来扶贫。”

她想到自己刚才说的气话,这会儿却成了双鱼座打击自己的武器,一时之间失了话语。“你干吗对姐姐那么凶?”还是谭仲彦厉害,一摔筷子站了起来。

双鱼座重重拍了下谭仲彦的头:“谁是你姐姐!不好好读书,就知道鬼混。”

一顿饭不欢而散。谭仲彦拉着狮子座的手就往屋外跑。

他问她:“你会爬屋顶吗?”

她摇头。

他说:“你真差劲,我教你。”

“看到没,你的手还有脚就是四个点,你不能同手同脚都往上挪。”

“那你教我该怎么动?”

“固定三个点,只动一个点。”谭仲彦一边说,一边给狮子座当起了教练,“你看你手往上移动,然后其他不动,找到点固定后,再动其他的一个点。”

按照谭仲彦的“三不动一动”理论,狮子座总算攀到了屋顶,一下子就趴在上面起不来了。谭仲彦看着打趣说:“没想到你那么没用啊。”

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看你和小泥人似的。”

“对了,小孩,你干吗逃学啊?”她问他。

“不许叫我小孩,我叫谭仲彦!”他立刻更正狮子座的称呼,“你可以叫我小名,彦彦。”

“好吧,彦彦,你干吗逃学呢?”

“读书有什么用?”谭仲彦说,“像他一样吗?”

狮子座知道谭仲彦口中的他是双鱼座,她问:“像他不好吗?”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反正我觉得没意思。”

这是一个正在叛逆期的孩子,说教对他而言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我要是像你,能回到以前读书的时候,单纯地做个学生就很开心了。”

这话谭仲彦似懂非懂,他诧异地看着狮子座,然后说了句:“我想出去赚钱。”

她心里有些低落,回头看着这个缩小版的双鱼座,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少就背上家庭负担的小孩子。

双鱼座告诉楚月,谭仲彦应该在房顶,于是楚月上来叫他们下来睡觉。谭仲彦十分不乐意,狮子座在身后拧了他一下:“笨蛋,不睡觉明天哪有力气赚钱。”

他利索地爬下屋顶,临睡前,悄悄地在狮子座耳边说:“你要带我去赚钱?”

她点点头,眨眨眼示意他保密。

双鱼座不知道狮子座又在密谋什么,心里有些疑惑,却又不甘心问出口,索性躲进屋里继续忙着自己的画。

楚月跟着双鱼座走了进去,狮子座拉住楚月,终于问出了口:“你们这是?”

“我给他当模特呢,他在练画。”

原来是这样啊,她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很着急,她是多么不想让他们单独在一起啊。

“他画你干吗?”她气鼓鼓地问。

“你不知道?”楚月的反问让狮子座想到了自己对双鱼座竟然了解得那么少,顿时失了气势。

双鱼座并不是单纯的作画。回家以后他反复练习,为的是能够灵活展现画像中人物的表情,然后下一步才是他真正要大力钻研的技艺——烧陶人偶。

烧陶人偶是双鱼座家里祖传的技艺。之前狮子座也听鱼母提起,不过楚月的解释就更为细致了。

这从日本流传过来的人偶技艺,在双鱼座爷爷那一代进行了一次革新。因为樊城盛产高岭土,太平镇又是最大的高岭土烧制地,所以双鱼座的爷爷就把木质材料演变成了陶土。

制作这种人偶的难点便是烧制高岭土的温度,工匠必须把握得异常精确,不然烧制出的陶瓷容易走色。

“文革”那会儿,这种从日本传来的工艺品便成了打击的对象。从此在太平镇再也没有了烧陶人偶的作坊。到了鱼父那会儿,他满身技术却只能去一些工艺品工厂画画花纹赚点钱。

双鱼座从小便和爷爷一块生活,听爷爷说过不少关于烧陶人偶的故事,也看过家里残留的几个被打坏了一半的人偶。仿佛天生就有这禀赋,他从小就捧着破人偶爱不释手,长大以后便会尝试着烧烧陶土,一来二去竟然烧出了一打杯子,卖了一些钱。

这一次,他有更久的时间可以钻研,便找来楚月做模特,准备先做一个人偶出来。狮子座一听第一个人偶会和楚月长得一模一样,嫉妒心止不住就涌了上来。

“我能做模特吗?”她问楚月,声音却飘向双鱼座的屋里。

“那我明天问问。”楚月走回了屋里,她还想跟进去,却被楚月挡了出来,“他画画的时候喜欢安静的。”

一句话便打消了狮子座的念头。她不甘心地钻进了被窝,竖着耳朵想听听那边屋子里的动静,渐渐地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她还没完全清醒,谭仲彦就已经站在她床边哼着气问她:“你是不是耍赖啊?”她起床,一副大姐大的派头,大摇大摆地晃出了门。

星座分析

太阳位于双鱼座的他,可能真的是一个非常犹豫不定的人,性格内向,在公众场合显得害羞,艺术天分高。所以当我听到狮子座介绍双鱼座会这门几乎绝迹的民间艺术时,我一点儿也不惊讶。我遇到过很多这个星座的人,他们都拥有比常人高一点的艺术天赋。在这种基因的影响下,加之以海王星作为自己的守护星,双鱼座在感情方面极易考虑外界,他人的话语往往会联想到他自己。有时候会为那些受伤害的人作出牺牲。所以当狮子座和楚月同时出现的时候,双鱼座的情感天平已经失去平衡了。水面若是起了波澜,就会让人忽略水底的动态,而只关注到表面。

我的这位闺蜜,她的月亮也落在了狮子座,这种情况给她带来的是极度骄傲的性格。在感情上遇到潜在的对手时,她就会如孔雀一般,冲动盖过理智。她极力希望通过各种方式来博得双鱼座的好感,比如捐款、帮助双鱼座的弟弟。这些举动其实并没有错,但是在处理方式上,她完全忘记考虑对方的立场,好事也成了坏事。

一旦她发现自己的所有努力都不过尔尔,极度的失望往往会完全击溃好胜的心理,而一蹶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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