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自然创造蓝知更鸟时，希望它抚慰天空和大地，于是赋予它的背以天空的色彩，胸部以大地的颜色，并且规定，蓝知更鸟在春天的出现意味着天地之间的冲突和战争已经终止。它是和平的预言者，在它身上天空和大地联起手来，结成了牢固的友谊。它意味着犁沟，意味着温暖，它既意味着春天温柔感人的追求，又意味着冬天退却闪避的脚步。
在你首次听到它的音符时，那一定是一个阳春三月的早晨，仿佛上苍的温柔影响力找到了自己的表达方式，让词语落入你的耳鼓，它是如此的温情，又是如此地充满了预兆，一种染上了些许遗憾的希望。
“百慕大！百慕大！百慕大！”它似乎在说，好像既在祈求， 又在悲伤，同时还在注视！鸟儿随声音而来，尽管这小小的朝圣者可能只是重复其种族的传统，自身来自佛罗里达、南北卡罗来纳，甚至弗吉尼亚，在那里，它在布满浓密杉树及柿树的朝阳山坡上找到了它的百慕大。
在纽约和新英格兰地区，在蓝知更鸟到来的那一天，糖枫树开始分泌汁液，随后便开始产糖。此时的蓝知更鸟，通常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早于它在你眼前现身的前两三天，空中就开始风闻它即将到来的消息。雄鸟是先锋，比雌鸟早来几天。夫妻俩都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为筑巢勘探地点，那时，糖枫树的产糖期已经结束，最后的残雪已经消失，犁铧在新翻出的道道新土中闪闪发亮。
蓝知更鸟享有盛誉，它的到来给我们北方的风景增添了第一抹生动鲜明的色彩。其它鸟类大约在同一时间到达———小麻雀、知更鸟、东非比霸鹟———它们大都身着浅淡的服装，灰色、褐色或者赤褐色，但是，蓝知更鸟却带来了三原色之一，并且是所有色调中最神圣的一种。
这种鸟还具有与英国人记忆中的红襟知更鸟非常相近的特征，因此，被新英格兰的早期定居者命名为 “蓝知更鸟”。
它的身躯是英国红知更鸟的一到两倍，其胸部的红色并不像后者那样接近橙色，但是，两种鸟的姿态与习性都非常相似。我们的鸟儿声音柔和，但英国的红知更鸟是技艺更为精湛的音乐家，它的确拥有一种栩栩如生的美妙颤声，几乎长年回荡在英国花园以及古老灌木的篱墙中，这确实超出了我们蓝知更鸟的音域。另一方面，我们的鸟，作为冬季的留鸟，却与春天紧密相连，而红知更鸟却不是如此，这是因为新大陆明亮的阳光和天空给了蓝知更鸟一件外套，其质地远远超过它大西洋彼岸的表兄。
值得一说的是，在英国鸟类中不存在蓝色的鸟。在那里的鸟家族中天蓝色显得比这里要罕见得多。在这片大陆上，至少有三种常见的蓝鸟，而在我们所有的树林里有蓝松鸦和靛青鸟———后者的蓝色非常明艳，名副其实。还有蓝色腊嘴雀，其蓝色并不比靛蓝鸟逊色，在我们的莺类中，蓝色也非常普遍。
有趣的是，蓝知更鸟的分布并不局限在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特定地区。当你走到西部时依然有这种可爱的伙伴伴随着你，尽管其声音及色彩略有不同。但这种差异没有损害蓝知更鸟的共同特征，只是使得这种鸟类的品种变得多样化。
西部的蓝知更鸟被认为是一个独特的物种，色彩也许比其东部的兄弟更加辉煌和华丽。纳托尔认为其歌声更加甜美亲切，更加富有变化。其色彩接近于深蓝色，肩上有栗红色的肩带———我猜想，它体现了加利福尼亚那绝妙的天空以及西部大平原的所有效果。或者，如果你走进西部的山区，你会发现北极蓝知更鸟，其胸部红润的褐色变成了蓝绿色，翅膀更长更尖，但在其它方面和我们这里的品种没有多大不同。
蓝知更鸟通常在残留的树桩或树根的洞中建巢，或在可以找到的啄木鸟凿出的洞中居住。可是它们最初的冲动，仿佛是要在世上以更多的方式开始筑巢。这欢快的一对尽显在农场建筑物中寻找巢址的热情。它们时而犹豫着想占用一个鸽舍，时而又兴致勃勃地商议使用燕子去年的小巢，或者炫耀地拍动着翅膀，宣告它们已经占据了鹪鹩的住宅或北美紫燕的房舍。直到最后现实变得过于紧迫，这一出漂亮的假扮游戏落下帷幕。结果，多数蓝知更鸟大都在偏僻原野中那些枯枝及树洞的旧居里安顿下来，并开始认真劳作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悄悄地接近，并盖住鸟巢的入口，就很容易捕获到雌鸟。看到情形无望，它会一直待在巢里，直到它觉得你的手渐渐围拢了她。我俯视过洞穴，看到这可怜的小东西吓得发抖，瞪着眼睛抬头看，一动不动，等到我后退几步时，它就会大叫着往外奔跑，使得雄鸟匆匆赶赴现场。它鸣叫着，恳求地张开翅膀，但没有像大部分鸟类那样表现出愤怒或责怪。事实上，这种鸟看起来就没有能力发出刺耳的音节，也不会做出恶意、暴躁的事情。
地面建巢者都有诱骗别人远离巢穴的艺术和手段，假装跛脚、断翅，或者扭伤了背，在遭到追逐时，装出很容易被捕获的假象。树上建巢者则依靠伪装其巢穴，或将之放置在无法接近的地方。但蓝知更鸟却不具备上述任何一种技术，它的巢很容易被找到。
唯一对正在孵卵中的鸟和鸟巢构成威胁的敌人是蛇或松鼠。我知道一个农家男孩喜欢掏蓝知更鸟的巢，每次总是把里面的老鸟掏出来。有一天，他把手伸进去，感觉有一些异样，就急忙缩回了手，随即出现了一条大黑蛇的头与脖子。那男孩拔腿就跑，黑蛇穷追不舍，步步紧逼，直到附近一位农夫赶到，用他的鞭子击退了蛇，把男孩救了下来。
世界上从来没有比雄性蓝知更鸟更快乐更忠实的丈夫了。然而，在我们所熟悉的几乎全部鸟类之中，似乎雌鸟独自承担了所有谋生的重任。雄鸟总是欢快活泼，雌鸟则认真严肃，严谨负责。雄鸟是雌鸟的侍者，如影随形。他从来不领路，也从来不指指点点，只是跟随着她，为她喝彩。如果他的生活充满诗意和浪漫，那么她的生活则全然是操劳与乏味。她除了责任之外无欢乐可言，她只负责持家和育雏。她没有任何喜爱雄鸟的表示，在与他结伴中也并不感到快乐；她只是把他作为难免的冤家而容忍他。一旦他被杀死，她便会做生意似的再去寻找一个伴侣，如同你去找水管工或玻璃工一样。在大多数情况下，雄鸟都是做样子的合作伙伴，对于流动资本的贡献寥寥无几。在啄木鸟、鹪鹩和燕子中间，两性之间似乎更为平等；而在美洲食米鸟家族中，或许对比最为鲜明，那里的求爱方式是阿拉伯式的，雌鸟拼命地逃，雄鸟拼命地追。如果没有那些孵化出的幼鸟，很难相信这样的交往会产生任何亲密的结果。
对于蓝知更鸟，雄鸟充当的角色不仅仅是陪衬，而且非常实用。他是一个快乐的护卫官，总是时刻守护在雌鸟身边，她在孵卵时，他定期给她喂食。观察他们建巢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事情。雄鸟总是积极地寻找巢址，探索小巢和洞穴，但似乎在这个问题上没有选择权，只是急于取悦并鼓励他的配偶，她才有实际经验，知道何处可以建巢，何处不行。在雌鸟选好了地方，雄鸟会为她高声喝彩，随后他们双双飞离，去寻找筑巢的材料，雄鸟担当警卫，领先飞行在雌鸟的上方。她运来所有的材料，承担所有的建设工作，他则从旁观望，用动作和歌曲来鼓励她。他还充当监工，但我想他对于雌鸟恐怕过于偏袒。她衔着一缕干草或稻草进入巢中，根据自己的喜好铺好，然后，在雄鸟进去仔细检查时，她会退在一旁，在附近等待。雄鸟从巢中出来时，直率地感叹，“好极了！好极了！”尔后，双双离开，又去寻找更多的材料。
蓝知更鸟在农场周围筑窝时，有时会与燕子发生接触。我了解到，在上个季节，一对蓝色知更鸟强行占领了一对燕子的住处，后者属于崖燕，现在把巢筑在谷仓的屋檐下。由于老鼠或黄鼠狼的破坏，蓝知更鸟被迫放弃了在附近一个小巢中居住。显然，这使他们的情绪变得很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强行进入邻居的土坯房，居住了一些日子，但我确信他们最终还是退出了，因为他们不愿与如此叽叽喳喳的邻居为伍。我听说这些燕子，当被菲比鸟以同样方式逐出家园时，通常会趁着敌人在巢内时将巢口砌死，从而以这种人类历史中都未曾有过的残忍而彻底的方式实施报复。
蓝知更鸟和居家鹪鹩的冲突最为频繁。几年前，我在自己的花园后端，建了一个小鸟房，为鹪鹩提供住处。每一季，都有一双蓝知更鸟进去察看一番，徘徊数日，让我巴望着他们能决定占据它。但是，他们最后都离开了。暮春时节，鹪鹩出现了，经过一阵调情之后，就在他们的旧居长期安居下来，洋溢着仅有鹪鹩才有的那种欢乐。
我们的年轻诗人—
—迈伦·本顿，这样描述过的：
欣喜若狂有如一阵震颤的旋风
这一定是鹪鹩，因为我不知道还有哪种鸟，在唱歌时就如同这个小流浪者一样，随着音乐跳动和颤抖。况且，我们提到的这一对看起来异常快乐，雄鸟的胸中孕育着阵阵歌的旋风，这使他白天总是在 “颤抖着”。但在他们短暂的蜜月还没有度完，蓝知更鸟就回来了。早上起床前，我就知道情况不妙。窗外没有了以往那种缠绵流畅的歌声，而是鹪鹩愤怒的责骂与惊恐的叫声，当我走出户外，看到蓝知更鸟已经占据了那个小巢。可怜的鹪鹩万分绝望，以其独特的方式，绞扭着翅膀，撕扯着毛发。但对于闯入者，它们所能做的主要还是喋喋不休地发泄憎恶和愤怒。我毫不怀疑，如果把鹪鹩的语言译为人类语言的话，那将是有史以来最下流、最粗俗的骂人话。因为鹪鹩顽皮而粗鲁，就我所知，还没有任何其它鸟的口舌能胜过它的巧舌如簧。
蓝知更鸟一言不发，但雄鸟一直在注视着鹪鹩先生。每当后者来到附近，它就会起身追截，迫使它躲避在围栏、垃圾堆或其它物体下面，鹪鹩会在那里大声责骂，喋喋不休。而它的追逐者则栖在栅栏上或豌豆丛上，等待它再一次出现。
几天过去了，篡夺者繁荣昌盛，而流浪者悲惨不幸。但是后者还是徘徊不去，观察和辱骂着他们的敌人，毫无疑问，他们希望事情很快会有转机。果然，愤怒的鹪鹩最终得以报仇雪恨。蓝知更鸟母亲下足了蛋，正准备孵化。可是，有一天，当她的配偶栖息在上面的仓房上，一个淘小子拿着弹性很强的弹弓走来，用一粒石子打死雄鸟。它躺在那里，像一小块天空坠落到了草上。丧偶的鸟儿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有忙乱，第二天就无影无踪，寻找另一个配偶去了。我也说不清楚，在没有大肆张扬的情况下，她究竟是怎样达成所愿的。不过，我认为，鸟类有自己的广告方式来满足其愿望。也许她相信会幸运地遇到流浪的单身汉，或者一个刚刚丧偶的雄性，来安慰这个丧夫仅一天的寡妇。顺便提一下，我认为，在鸟类中，单身汉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们都是被拒绝的求婚者。但是却从未听说过雌鸟中有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每一个姑娘总会找到一个小伙子，而且总会有一些候补者存在。
雄鸟，由于其歌声和羽毛的缘故，在移居当中又总是充当先锋，所以更为显眼。仿佛唯恐供不应求，雄鸟的数目似乎略为过剩，因此，有时必定会有少数成为单身汉，因为没有足够的雌鸟可以相与盘桓。但是在季节结束之前，肯定会有些做丈夫的空缺，需要他们去填补。
与此同时，鹪鹩却欣喜若狂，不能自已。他们快乐地尖叫着。如果雄鸟正在 “欣喜若狂有如一阵震颤的旋风”，那么，他现在兴奋得都要把自己撕裂了。他鼓起喉咙，大声欢唱，好像以前从来没有欢唱过一样。雌鸟，也嘎嘎叫着，飞来飞去！他们俩有多么繁忙！他们匆忙冲进巢穴，不到一分钟就把蓝知更鸟的蛋全都抛了出来，这就是鹪鹩做事的效率。他们运来新的材料，到了第三天，就又在他们的旧家安居下来。但是就在第三天，这些小小的喜剧就草草收场了，雌性蓝知更鸟带着新配偶又回来了。唉！鹪鹩的小家便一下子垮了！不安和失望再一次填满那些小小的心胸！真是可怜。他们没有如以前一样责骂，而是在一两天后撤离了花园，悲伤得哑口无言，放弃了斗争。
蓝知更鸟发现她的蛋已经不存在，她的巢也有所改变，似乎突然惊恐不已，想避开旧巢，或者是发现自己并非像想的那样需要一个丈夫，懊悔她的轻率，想要解除婚约。但是，幸福的新郎不会接受这种暗示，仍然施展口才，试图去安慰她，消除她的疑虑。他表现笨拙，又深情款款，我相信，在这个刚刚丧偶的雌鸟找到他之前，他在那个季节的求爱没有收获。他认为鸟巢只是一个东西而已，没有必要惊恐，并花了几天时间试图说服雌鸟。眼看着自己不能成为家庭的继父，他倒挺情愿与这个小巢保持一种更亲密的关系。他在巢穴周围盘旋，进进出出，他呼唤、鸣叫、恳求。雌鸟偶尔会回应一下，飞落到附近，甚至向巢内窥视，但却不愿意进去，并再一次迅速飞走。她的配偶勉强地跟随着她，但他很快就又回来了，发出自信而欢快的鸣叫。如果她不来，他就会栖息在巢穴上面，一遍一遍发出最响亮的音节，朝着配偶的方向张望，试图用动作来打动她。但是她的回应越来越少。有几天，我只见到了雄鸟，他最终也放弃了。这一对儿鸟从此没了踪迹，那个小巢在剩余的夏天中一直被荒弃着。
一八六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