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福柯是正确的，知名度实际上是一个陷阱。通过其对社交的膜拜以及对分享的古怪迷恋，弗朗茨·卡夫卡本可以成为如今的数字大暴露主义的发明人。正如《审判》一书中的 K 先生（Joseph K），不经意间与当局分享了所有他已知以及未知的信息。今天的我们也在与网络上无数的“免费”社交媒体服务、产品和平台（比如 @quixotic 的 Linkedln）分享着精神、经济和医疗方面的最私密信息。并且，鉴于社交媒体的主要（也可能是唯一）业务模式是广告销售，分享的所有这些信息将不可避免地被我们的企业广告推广“朋友”（如 Facebook和 Twitter）收入囊中（卡夫卡式或以其他方式）。
欧洲消费者专员梅格莱娜·库内娃（Meglena Kuneva）在2009 年 3 月份曾说过：“个人资料是互联网的新石油，也是数字世界的新货币。”51 是的，它是燃料，也是一切。“信息是当今世界的基础，”信息史学家詹姆斯·格莱克（James Gleick）补充道，“是血液，是燃料，是本原。”52
是的，社交信息正在成为全球知识经济的“本原”，并且正是这场个人信息时代的革命阐释了当今社交媒体公司令人眩晕的估值。如果说二十世纪的工业经济是由争夺石油的血腥战争所形成的，那么今天的数字经济正日益显露出对个人信息这个本原的冲突。从 Facebook 的 Open Graph 推出到谷歌街景技术的开发，很少有一整个星期都没有发生较大的互联网私密信息“超级管理员们”的信息泄漏事件。在今天以广告带动的社交媒体中，正是我们的信息蕴含了最大的经济价值。一位科技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向《华尔街日报》表示：“广告客户希望走进网民，而不是网页。”53 这解释了为什么“互联网上增长最快的业务之一是对互联网用户的监视”。54——某份报纸如此写道。
如果知名度是一个陷阱，那么超级知名度就是一个超级陷阱。
问题是我们无所不在的“免费”网络文化，意味着每家社交媒体公司——从 Facebook 到 Twitter 再到 foursquare、Hitlist以及 Plancast 这样的地理定位服务提供商——都只能依靠广告获得收入。而这些网站上与我们相关的信息——即詹姆斯·格莱克的“本原”55——正在推动这种广告经济。MoveOn。org 总裁埃利·帕雷瑟（Eli Pariser）——另一位关注所有这些免费服务之真实“成本”的怀疑派——在其 2011 年出版的《过滤器泡泡》 一书中这样认为：“这场想方设法了解你们一切的竞赛已成为谷歌、Facebook、苹果和微软等这些互联网巨头之间的时代之战。”56
硅谷 Reputation。com（一家致力于保护我们网络隐私的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迈克尔·费蒂克（Michael Fertik）这样告诉我：“数字广告公司基本上不可能太过谨慎地对待隐私，因为用户是他们唯一可以出售的资产。即便创始人和经理们担心隐私问题，最终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办法，因为另一面的经济利益太过诱人了。”费蒂克的观点得到了媒体理论家和 CNN 专栏作家道格拉斯·洛西科夫（Douglas Rushkoff）的响应，他解释说，我们不是 Facebook 的顾客，“而是它的产品”。57纽约城市大学社会学教授莎伦·祖金（Sharon Zukin）则要比费蒂克和洛西科夫走得更远，她是这样批判社交媒体的诱惑力的：“我们的整个身体和历史都在敞开，并被那些希望卖东西给我们的人所侵占和储存。在线购物正在成为这些兼具强迫和诱惑特点的技术大师。”58
是的，我们——你、我以及“免费”Facebook 的其他 8 亿用户——实际上正是同时被强迫和诱惑的产品。我们是 Facebook以及许多其他社交公司正在出售给广告客户的个人资料。问题是这些 Web 3.0 公司对我们的追踪越紧，他们的广告将越有效、越有价值。麻省理工大学斯隆商学院的凯瑟琳·塔克（CatherineTucker）教授研究发现，当在线用户的追踪受到限制时，在线营销的效果将下滑 65%。塔克教授曾向国会证实，网络追踪可以令企业“以一种极为精确的方式开展在线广告营销”。她补充说，这种精确对消费者而言太“令人不安”了。59每年 260 亿美元在线广告市场的经济诱惑是如此之大，以至于目前有大量投资涌向硅谷这些以我们的在线个人资料为目标的追踪公司。根据道琼斯风险资源（Dow Jones VentureSource）公 布 的 数 据， 从 2007 年 到 2011 年 初， 风 险 资 本 家 共 向 356家 在 线 追 踪 公 司 投 入 47 亿 美 元 的 资 金， 其 中 包 括 eXelate、Media6Degrees、33Across 和 MediaMath 等追踪公司。对于当前的投资热潮，一位风险资本家向《华尔街日报》解释道：这些追踪公司均“想方设法从个人资料中找出更好的片断”，“广告客户希望买下个人，他们并不想购买网页”。60奥威尔“孑存”的敌人“老大哥”已来到我们所有人的屏幕之前。如今他以 eXelate、Media6Degrees、33Across 和 MediaMath之类追踪公司的名头登场，并想买下我们。而且，他绝不会让我们孤独的。
英国小说家莎娣·史密斯（Zadie Smith）准确抓住了我们这些洛西科夫笔下的“产品”和那些希望了解我们所有一切的广告客户之间的巨大分歧，即个人信息制造者和希望从中谋利者之间的冲突。她在《纽约书评》中写道：“在我们自己看来，我们是通过美好照片来记录生活的特别人群，而碰巧我们也会买一些东西……对于广告客户而言，我们是附着于几张私人相关照片上的购买力。”61
互联网变得如此离奇，以至于《华尔街日报》针对那些奥威尔式的监视公司专门登载了一份由五个连续部分组成的 2010年度系列调查报告，并取了一个十分贴切的标题：“他们知道什么”。62 尽管以超现实主义闻名，但无论是卡夫卡还是奥威尔，恐怕都不会想到会产生一直监视我们的实时移动应用。反而是“永远的孩子”杰里米·边沁在与俄国女皇凯瑟琳大帝高谈时构思出了这样一个场景：他称之为“监察室”。
《华尔街日报》在 2010 年 12 月刊文称，知名服务商提供的“应用”——比如安装于 iPhone 及 Android 手机上的 TextPlus、Pandora 和 Grindr——都在将我们的信息传送给第三方组织。移动 营 销 协 会（Mobile Marketing Association） 的 总 经 理 向《 华尔街日报》表示：“在移动的世界里不存在匿名。我们总是要携带一部电话，而这部电话总是会开机。”63 这就是为什么苹果公司——解释为什么 1984 年不会成为《一九八四》的原创电视广告的赞助商——当前正面临着一项集体诉讼，原因是 Pandora 和Weather Channel 之类的网站将其收集的“非个人信息”用于识别我们的身份以及我们在互联网上的行为。
监视我们的不仅仅只有应用程序。在一个被“赞”而不是“连接”所带动的网络经济中，甚至一些社交小工具也在监视着我们，比如 Facebook 的“赞”、谷歌的“+1”以及 Twitter 的“发推”按钮。正如《华尔街日报》在 2011 年 5 月所报道的，64 这些“丰富”的小工具已被添加到 20%-25% 排名前 1000 的网站上，令 Facebook、谷歌和 Twitter 这样的网站可以追踪用户的浏览习惯。点击这些按钮之后，用户只需要在过去一个月内登录一次某个社会网络。之后，无论我们实际是否有点击任何按钮，这些小工具都会向 Facebook、谷歌和 Twitter 报告我们曾经访问过的网站，并由此把社交网络变成对我们线上所作所为无所不知的监察室。
“我们正在见证一场试探隐私底线的竞赛。”Reputation。com的费蒂克向我解释道，“不喜欢出卖你详细信息的‘守旧派’企业正被迫去这样做，因为‘少壮派’企业不会有道德或业务上的底线，并因此提出了更高的千人成本（CPM）。”
Facebook 是这些“少壮派”企业中最知名、最激进的一个。
《华尔街日报》的茱莉亚·安格文（Julia Angwin）认为：Facebook让我们和最亲密朋友一样可以洞悉千里之外的熟人们的私密之事，令传统交友成为“过去式”。2011 年 6 月，Facebook 甚至推出了一个“超级可怕”的脸部标签（face-tagging）系统，可以自由扫描我们的照片并识别我们的朋友。65 安格文解释道，“正如 Facebook 将朋友变成一个商品一样，它也在收集我们的个人数据——我们的近况、我们宝宝的照片、我们没完没了的生日祝福——并随时准备好将这些数据捆绑出售。”66当然，面部识别技术真的很可怕。卡内基梅隆大学的研究员已经发现这项技术现在可用来精确预测我们的社会保障号码。67同时，2011 年初的《纽约时报》就曾提醒我们要注意一些比监视应用软件或无所不知的面部识别技术更可怕的东西：“可以发现并监视你的计算机”。68 与边沁笔下“监察室”相类似的东西是很可怕的——或者，正如一位社交媒体玄学家史蒂文·约翰逊所描述的：“很意外！”69
正如《时代》所报道的，这些计算机（包含大量的人工智能软件，旨在识别面部表情以及集体行为）最早是应用在监狱里面的，但现在也被用于医院、大型购物中心、学校和办公室。
当然，这些都等同于边沁笔下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的“建筑”概念。“在办公室或学校，科技造就了一位可以始终监视我们的电子监督者，”《纽约时报》这样警告我们的超知名度时代，“你到底是专心致志、吊儿郎当，还是在做白日梦？在商店和购物中心，智能监控系统可以令行为监视成为现实。”70这个电子监督者可能已经置身于你的口袋之中了，并使所有拥有苹果或谷歌智能手机的人士将 WhereI’am。at 设为默认设置。这是因为我们的小玩意——借用电子安全专家罗伯特·瓦莫希（Robert Vamosi）于 2011 年所出一书的耸人标题——正在“出卖”我们。两位数据科学家已发现所有的苹果 iPhone 手机都在记录它们的位置，并将所有细节保存在“智能”手机的隐密文件中，在我们将 iPhone 与电脑同步时，这些文件又被复制到计算机中。“苹果可以让所有人——一位妒忌的配偶或一位私家侦探——都入侵你的电话或计算机，获取与你行踪相关的详细信息。”一位研究人员在 2011 年 4 月召开的、名字相当贴切的“Where 2.0”大会上如是说。71
谷歌 Andriod 智能手机的用户也要小心了。2011 年 4 月底，《华尔街日报》报道称，研究显示 Android 手机会“每隔几秒收集一次位置信息，并在每小时内分几次将数据传送给谷歌”。72就像尼古拉斯·卡尔（Nicholas Carr）所说的，73 谷歌可能当我们是傻瓜，但这个公司本身并不傻。谷歌产品经理史蒂夫·李（Steve Lee）在一封被公开的 2010 年邮件中表示：定位数据对搜索引擎具有“很大价值”。“谷歌的 Wi-Fi 定位数据库对我们的Android 和移动产品战略极为重要。”李在一封发给谷歌共同创始人和现任首席执行官拉里·佩奇的邮件中补充道。74但是，需要质疑他们无所不知设备的不仅仅包括智能手机的用户。2011 年 12 月，推出了广受欢迎的 Kindle 平板电脑的亚马逊（Amazon）获得了一项专利，这项专利不仅仅利用移动设备来获知我们的过去行踪以及我们的当前位置，而且还能判断我们要去的下一个地点。和苹果、谷歌一样，亚马逊也希望拥有我们。而且，这种“老大哥式的专利可以了解我们去过的地方以及我们将要去的地方，无疑是一种兼具数字压迫和诱惑的侵犯性算法”。75 实际上，亚马逊正与苹果和谷歌在掌控快速增长的定位经济领域开展竞赛——这是一个价值达 29 亿美元的市场（2011 年 4 月）；研究公司 Gartner 预测该市场将在 2014 年达到 83 亿美元。是的，雷德·霍夫曼的 Web 3.0 革命——“真实身份产生巨量数据”式的雪崩——现已成为现实；这就是为什么亚马逊、谷哥和苹果都在争相收集位置信息，以便建立起巨大的数据库，这样好通过我们的智能手机自动找到我们的精确位置。
极具讽刺的是，被一位社交媒体大师称为“信任经济”核心 76 的这些无所不知的设备基本上是不能信赖的。实际上，正如《草根媒体》的作者丹·吉尔默（Dan Gillmor）所提到的：
即使是《华尔街日报》这样努力曝光网络隐私危机的报纸也在“未经用户同意下将个人身份信息与网页浏览数据进行关联”。77是的，我们的小玩意，甚至是我们的一些报纸，都在出卖我们。78 所以，在所谓的“信任经济”中，我们到底可以相信谁？
看起来似乎无人可以信任。《新科学家》杂志报道称，无论我们喜欢与否，中国和美国的研究人员已开发了一种只凭借互联网链接就可以确定我们所处位置（误差仅为几百米）的软件。
这项由美国西北大学和中国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的计算机科学家共同开发的新技术将帮助广告客户、罪犯、安全机构甚至朋友、家属，跟踪任何一位正在使用网络设备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