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淘气的小兔子从麦格先生家的菜园子里
逃出来的迷人故事，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
它成了世纪之书，成了一代又一代年轻父母
为孩子首选的书。
一百多年过去了，它丝毫也没有退色，反而
比一百年前更加鲜亮夺目了。比得兔，这只穿着蓝色短上衣、两条腿着地走路的乡下小兔子，还是那么活泼可爱，就仿佛昨天才刚刚从篱笆门下面钻出来一样！
《比得兔的故事》是比阿特丽克斯· 波特的第一本图画书。
1893 年9 月4 日这一天，波特给她过去的
家庭女教师安妮患病的五岁儿子诺埃尔· 莫尔写了一封信：“诺埃尔· 莫尔，我不知道讲些什么才好，我就给你讲一个关于弗洛普西、默普西、棉球尾和比得四只小兔子的故事吧……”这封带插图的信长达八页，讲述了一个名叫比得的小兔子的故事。据波特的年谱记载，这时波特的确是买了一只比利时兔，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PeterPiper。后来，她还给安妮家的孩子们写了许多封带插图的信。七年后的1900 年，她有了出书的念头，于是她把这些信都借了回来，加以扩充，于第二年圣诞节自费出版了《比得兔的故事》，印了二百五十本。其实，在自费出版之前，波特也曾经把原稿给包括费德里克· 沃恩公司在内的六家出版社看过，但是都被退了回来，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波特坚持要出小型本。因为自费版大获好评，她又一次在友人的提议下联系了费德里克·沃恩公司，这次费德里克· 沃恩公司不但接受了，还建议她将插图改为彩色，1902 年10 月，《比得兔的故事》首版八千本还没出版就被预订一空，随即再版两万册，这本巴掌大小的图画书从此风靡全世界。
可是，这么一本又小又薄的图画书何以能
一百年人气不衰呢？
——是啊，或许有许多人（当然是我们成人）
会发出这样迷惑不解的声音。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故事，没有魔法，连童话都称不上。画也不过如此，淡彩，除了几只兔子画得还算活灵活现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了……它到底好在哪里呢？其实早在四十年前，有一位绅士面对《野兽出没的地方》的作者莫里斯·桑达克，就曾经发出过这样苛刻的提问了：“像《比得兔的故事》那样单纯、乏味的书，为什么会那么受欢迎呢？它不真实，又不是幻想！”莫里斯· 桑达克在《桑达克图画书论》中说他被这番亵渎的话激怒了，更让他战栗的是，还有人在台底下发出了赞同的喝彩声。莫里斯·桑达克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的确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回答得了的一个问
题。
在被问到“过去一百年了，波特的作品依然
被世界爱戴的理由是什么”时，就是波特的研究者、传记《比阿特丽克斯· 波特：画家、讲故事的人以及乡下女人》的作者裘德· 泰勒，也只是笼统地归纳为：“是因为它们实在太出色了。故事也好，画也好，都太优美了，印象深刻。不仅仅是有一个好结局，还常常恐怖、滑稽、令人兴奋。它们的魅力是每一个故事都各有千秋。主人公是动物，让我们来深入讨论作品
兔妈妈和三只听话的小兔望着我们，唯有比得兔用屁股对着我们。
也许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之一。因为人的语言、习惯改变了，但动物的生态没有随之发生变化，所以故事并不陈旧。”
可是仅此而已吗？
说到《比得兔的故事》，可能首先要追溯的就
是它在图画书史上所占的位置。至少是在波特之前，图画还仅仅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装饰”，但从波特开始，文与图画已经是不可分割了，图画也在讲故事了，二者完全融合到了一起。是波特这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小女子开创了现代图画书的原型。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有人把《比得兔的故事》
比喻为“童书中的《圣经》”，说波特是“图画书之母”，并不过分吧！
下面就让我们花些篇幅，来看看波特是如何
用“图画语言”来叙述故事的吧——
故事一开头，右面是这样的一页文字：“从前
有四只小兔子，他们的名字叫——弗洛普西，默普西，棉球尾和比得。他们和妈妈住在一个沙洞里，就在一棵非常高大的枞树脚下。”但请注意，左面的画面上只有三只小兔的脸朝向我们，而另外一只——应该就是比得兔吧——却只是露出了大半个屁股。作者从第一幅图画开始，就在向我们暗示比得兔是一只与众不同的小兔子了，用《比阿特丽克斯· 波特：画家、讲故事的人以及乡下女人》
日文版译者吉田新一的话来说，从一开篇主人公比得兔就被“分离与孤立”区别开了。
作者的这种意图，到了下面一个画面就更加
一目了然了。接下来的一页，兔妈妈在警告小兔千万别去麦格先生的菜园子，尽管文字上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比得兔即将开始的冒险，但我们从画面上已经读出一种紧张了。不是吗？三只披着一模一样红披风的小兔在听妈妈的叮嘱，唯有身穿蓝色短上衣的比得一个人背转身子，一副“我偏要去”的样子。波特就是这样唤起读者的注意，用图画把读者引入故事之中。
除此之外，波特还常常会悄悄地在图画里“嵌
入”一些不易被察觉的角色。比如，大师莫里斯·桑达克就发现，波特在第22 页，就是比得兔吃小红萝卜那一页，在一个插在土里的锹把还是什么的东西上画了一只美丽的知更鸟。尽管后面的文字中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它，但它反复出现——第25页，它远远地看着去找荷兰芹菜吃的比得；第30页，它在卷心菜地里找到了比得兔跑丢的一只鞋子；第33 页，它在马铃薯地里找到了另外一只鞋子；第46 页、第61 页……它一声不响，只是静静地在一边守护着大难临头的比得兔，可我们又分明听到了它提心吊胆的叹息声。这只知更鸟是谁呢？
莫里斯· 桑达克说它是“我们对比得兔的担心、爱兔妈妈对小兔们说：千万别去麦格先生的菜园子……可比得兔却满不在乎。
兔妈妈出门前叮嘱他们不要调皮捣蛋。
世界图画书 阅读与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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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能助的焦虑的象征”，也有人说它是母兔的化身。
还有一种说法，说那只知更鸟不是别人，正是为我们讲这个故事的波特本人。
书中第37 页还出现了三只小鸟（注意，不是
第17 页上那守望着三只摘黑莓的乖小兔的一褐一绿两只小鸟），是它们在比得兔陷进鹅莓丛中的网子时，飞了过来，鼓励流泪的比得兔逃过了一劫。
不过，这回不是知更鸟，而是换成了三只小麻雀，莫里斯· 桑达克说这三只最后在篱笆门上看着比得兔逃出菜园子的小麻雀是比得兔的“守护神”。
波特用图画语言来叙述故事的例子还有许多。
比如，在三十多幅大大小小的画面中，她不断地变换视角，如第18 页比得兔淘气地奔向麦格
先生的菜园子的平视、第37 页三只麻雀求
比得兔振作起来的俯视、第45 页比得兔
从窗户跳出来的仰视及第40 页比得兔
钻进喷壶的特写……紧扣故事，与主人
公的命运遥相呼应，让画面充满了一种
戏剧性的张力。如果留心，你还会发现，
一开始这种视角还是画家波特——也许称
之为故事的叙述者波特更合适——的视角，
但到了第57 页比得兔站在手推车偷望麦格先
生时，突然发生了变化，波特蹑手蹑脚地退了
出去，不知不觉地换成了我们的视线，是我们和比得兔的背影在一起眺望可怕的麦格先生了。再比如，波特还不止一次地用远近透视法来表现比得兔的恐惧。当比得兔在一排黄瓜苗床那里突然遭遇麦格先生时，因为惊吓一下子小了下去，而后面一页，落荒而逃的比得兔又大了起来。仅仅是透过这一小一大的变化，波特就把比得兔的心情精准地描绘了出来。
其实，即使是我们不把它当成一本连贯的图
画书，单看一幅画面，也是可以看出波特非凡的表现力的。莫里斯· 桑达克说他喜欢两幅画，一幅是比得靠在墙边那扇上了锁的门上，向老鼠问路，可老鼠嘴里衔着一颗大豌豆，说不出话，比得兔急得哭了起来。他说波特正确地捕捉到了噩梦的本质。还有一幅，就是比得兔在池塘边碰到白猫的那一幅，莫里斯· 桑达克说他最喜欢这一幅，乍看上去，像是一幅美丽明亮的水彩画，然而你细看就会嗅到一股杀气，发现那是一只肌肉已经绷紧，随时都会一蹿而起的猫！
有人说，波特的一本本图画书里有她的人
生。这让人想起波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波特从十五岁那年起，就开始用她自己独创的暗号来记日记（可惜
比得兔逃得飞快，他知道如果被麦
格先生逮住，就要被做成馅饼了。
美一丽的知更鸟，是比得兔的守护天使。
造，而配合他们的知性和想象力的世界，在那里有根本的真实。
正像许多人所指出的那样，这本书的主题还
是告诉孩子要听父母的话，还是透着一股波特所属时代的对孩子的训教意味。不过，也有人拿比得兔的蓝色短上衣为例，说蓝色短上衣是一种“窘境”（dilemma）的象征。比得兔穿上蓝色短上衣本来应该像人一样行动，可他却控制不了自己作为一只兔子的行为，要吃莴苣、四季豆、小红萝卜，最后还丢了衣服丢了鞋，被人紧追不舍……这种在既是人又是动物之间产生的窘境，实际上反映的是“孩子的天性”与“大人的习惯”冲突所产生的窘境，正是这种窘境才唤起了孩子的共鸣，才是作品潜在的真正的主题。
值得一提的是，波特后来受到被誉为英国自
然保护团体“The National Trust”之父的H · D · 伦恩司利牧师的启发，积极投身到了自然保护运动之中。为了遏制铁路、造林和都市发展入侵乡间，她又买下了大片的土地。1913 年，波特不顾父母的反对，与协助她买下湖区农场的律师威廉· 希里斯结婚，彻底搬出了生活了四十七年的伦敦的家，住到了梭利村。自那以后，波特虽然没有停止创作，但更多的精力似乎都转移到了农场的经营及良种羊的培育上，还曾当选过全英Herdwick 种牧羊协会的女性会长。在1930 年出版了最后一本书《小猪鲁滨逊的故事》之后，她完全停止了作家的活动。
1943 年12 月22 日， 七十七岁的波特在梭
利村长眠不醒。她留下遗言，把四千英亩土地、十五座农场以及若干小湖都留给了“The NationalTrust”。直到现在，那里还完美地保持着她创作图画书时的原貌，还看得见汤姆小猫、杰米玛· 帕德尔鸭、小猪布兰德生活的场景。除了“比得兔”系列，这恐怕是她留给我们的最大一笔遗产了。她还委托一个她生前信赖的牧羊人把她的骨灰撒到了梭利村的丘陵之上，并命令他严守秘密。如今，那个牧羊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有人知道波特的骨灰撒到了什么地方。
晚年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这些暗号了，直到她逝世十五年之后，才有人破译了她的暗号，《比阿特丽克斯· 波特日记》才得以重见天日），她在十八岁那年秋天的一篇日记中写道：“为什么人只是看到美丽的东西就会满足了呢？我忍耐不住，我要画出来。”
相当普遍的一种观点认为，尽管波特画的是
动物，但像《比得兔的故事》里的比得兔、《两只坏老鼠的故事》里的两只吃不成娃娃之家的火腿，就把石膏做的火腿砸成碎片的老鼠汤姆· 萨姆和汉卡· 曼卡等都是淘气的孩子，不过是孩子们日常生活的投影。这种观点没有错，但我们又不得不承认，波特画的动物与其他人画的那些拟人化的动物就是不同，比得兔再怎么穿上人的衣服，兔妈妈再怎么提着篮子、拿着伞去买东西，还是兔子。
这成了波特图画书的一大特征。这是因为波特是画家，更是一个细心的生态观察者，她正是在这个基础之上，将孩子们的日常世界与幻想世界结合到一起，创造了一个自己的世界。李利安·H· 史密斯在《欢欣岁月》里说：波特是根据动物的本性和特征去想象的，她在她那小小的袖珍本里，创出一个缩小了的世界，那是用幼儿的尺法去创波特的作品唤起了孩子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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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阿特丽克斯·波特
1866 年7 月28 日出生于英国伦敦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一家丰厚的收入主要来自兰克夏的棉花工厂。父亲是一个几乎没有上过法庭的律师，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俱乐部里了。他喜欢摄影，画得一手好画，但却是一个非常死板，还有点啰唆的人。波特是长女，弟弟比她小六岁，少女时代基本上是一个人孤独而又寂寞地度过的。她在伦敦No 2， BoltonGardens， Kensington 的这幢大房子里一住就是四十七年，四楼那间窗户用栏杆封住的儿童室，既是她儿时的游戏室、教室，又是后来的画室。晚年回忆起这幢房子，她把它称为“我从未感受过爱的娘家”。
波特主要的教育来自家庭女教师。她没有上过学，从小到大跟随多位家庭女教师学习阅读、音乐以及美术。也许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她自幼就喜欢画画，当然画得最多的是她养的那些小动物。因为父母的过度保护，姐弟俩没有任何朋友，他们一起养了一只绿色的青蛙、两条蜥蜴、数只水蝾螈、一条环蛇、一只龟和一只兔子。她热心地观察它们，画素描，她八九岁时画的那些动物们穿着衣服的拟人画，已经相当栩栩如生了。
1882 年，波特十六岁那一年的夏天，一家人头一次来到了英国北部的湖区避暑，在温得米尔湖西岸住了三个多月。她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石屋、农场、野兔出没的丘陵……这些后来都孕育了她无数的灵感。不过，当时更让她醉心的是对苔藓与菌类的研究，她用显微镜观察孢子，写论文，还画下了几百幅让后人啧啧称奇的菌类的水彩画。几十年后的1967 年，英国著名的菌类博士费特利在他的《路边与森林的菌类》一书中还使用了其中的六十幅水彩画。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她是一名女性而遭到学会拒绝的话，这个世界上很可能多了一名植物学家，而少了伟大的比得兔！
1902 年，她出版了《比得兔的故事》，这是根据她寄给一个生病男孩的插图信演绎而成的一本图画书。1903 年，她出版了《松鼠纳特金的故事》和《格鲁塞斯特的裁缝》；1904 年，出版了《小兔本杰明》和《两只坏老鼠的故事》。
然而，正当波特作为一名图画书作家崭露头角的时候，悲剧降临到了她的头上，1905 年，她才订婚一个月的未婚夫、费德里克· 沃恩公司社长的小儿子费德里克· 诺曼因患白血病突然病逝。这一年，波特三十九岁。也是这一年，她用版税和伯母遗留给她的遗产，在湖区的梭利村买下了她早就看中的建于17 世纪、名叫“丘顶”（Hill Top）的农场，开始了人生新的一幕。
后面几年，她又以梭利村为舞台，出版了《汤姆·猫咪的故事》和《杰米玛·帕德尔鸭的故事》
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作品。
波特一生一共创作了二十三本“比得兔”系列图画书。
[ 美] 婉达· 盖格（Wanda Gág）/ 文· 图
Millions of Cats
Coward， McCann 1928
南海出版公司 彭懿/ 译 2007
